一千零一一夜之死神(一) ;
天使圣阿格尼丝的睡前祈祷:
上帝啊!我发誓,曼弗雷德是我见过的最不称职的家伙,将是他们家族永远的耻辱。他愚蠢,懒惰,健忘,自以为是,贪吃贪睡,对我不理不睬,还 喜欢冒充艺术家……
要是您再让他继续做这份工作,迟早有一天你自己会愤怒的跳起来把雷霆扔在他脑门上!
不过,看在他上次教我弹琴的份上,我就不去天堂告诉您了。可是我也不能瞒着您,所以我在我的祈祷里对您说……反正您现在已经睡了,我想您不会听见我的祈祷吧?
夜深了,圆月把无边的光辉洒在利顿城堡的塔楼上。我就坐在塔楼的边缘,特意侧过身一子让月光照在我那件流水般的黑色披风上。黑丝绒的披风在月光下有着华贵的光泽,偶尔来一阵微风吹起我的斗篷,那感觉就更好了。
这种感觉就叫飘逸。
我一直认为这样很有风采,可是阿格尼丝怎么也不明白。她居然说我这样坐在摇摇欲坠的塔上,一身漆黑的袍子在风里飘飘乎乎的样子很诡异,很一陰一森。没办法,漂亮的天使们都缺乏艺术气质,小的时候爷爷说得没错。
屁一股下坐着我的镰刀,黑色的巨镰,银色的刃,这就是我吃饭的家伙,一精一美得象艺术品一样。不要想错了,我不是庄稼汉出身,我从来分不清燕麦和鼠尾草。但是我还 是用镰刀,我收获的不是粮食,而是生命。走到背后用镰刀轻轻一勾,灵魂就会跟着我走了,或者去天堂,或者去地狱,那由上帝和天使长们决定。我的工作只是把灵魂带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干这份工作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做死神。
而我,就是一个死神,死神曼弗雷德,我为上帝工作。
我父亲是死神,爷爷是死神,父亲的爷爷是死神,爷爷的父亲当然也是死神,总之我们摩尔巴勒家每一代都是死神,所以我也不例外。死神这个工作其实很简单,只要有劲挥舞镰刀就好了,而且收入也不错。可是我总觉得我和其他死神不太一样,比如说我一精一通美学,而且学贯东西,美学帮我分辨灵魂的美和丑。我的哲学功底也很不错。前些天我还 在读一个东方哲学家的书,他的名字叫庄子。哲学帮我分辨灵魂的善和恶。有了这些广博的学识我很高兴,我终于知道这些灵魂也是不一样的。勾魂的生活也就不再单调乏味了,每天都有新鲜感。可是长辈们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灵魂都是一样的,都是那些人注定要失去的一件东西而已。
无论善恶美丑,生命不能超越我们的镰刀,这是死神的准则。
我听见微微的风声,应该是阿格尼丝回白云间睡觉的时候了。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做一个长得不能再长的睡前祷告,展开那双雪白的羽翼滑翔在空中。我从来不知道她在嘀咕些什么,不过看她那样飘来荡去我心里就发凉,就觉得那一话和我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话。
阿格尼丝是巡视利顿城堡的天使,我则是在利顿城堡收获生命的死神。阿格尼丝还 有一个任务是监视死神们,不让我们用镰刀随意的剥夺生命。可以说她是我的上司,不过我想她不会去上帝那里告我。一是我很懒,没事的时候不会傻到挥舞那一柄一沉重的镰刀去勾魂,没必要,我的肌肉已经练得不错了;二是阿格尼丝总是傻乎乎的,就是她想告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身边就站着一个卫兵,当然他看不见我,除了将死的人,普通人是看不见我的。我从怀里摸出梳子,就着他明亮的铠甲梳了梳头。梳完以后我摆出严肃的表情端详了自己一番,还 是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自己还 很英俊,唯一的问题就是我的脸色实在太苍白了。没办法,这是死神家族的遗传,而且我也讨厌白天的一陽一光,最重要的是,我们的血管里没有那鲜红的血。
轻轻跃出了塔顶,风展动我的黑袍。我一振黑袍,简直如同风里的一片落叶,翻转飘动着,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利顿公爵的一陽一台上。我坐在大理石的栏杆上,旁边有一只大理石的花盆,几枝淡绿色的玫瑰躺在里面,上面还 凝着清寒的夜露。玫瑰是为公爵夫人奥莉薇亚准备的,当她来到一陽一台上看星星的时候,她喜欢看见淡绿色的玫瑰花。
今天晚上的星星特别的明亮,让我觉得满天的星星都摇摇欲坠,最后一定会把我淹没在星星的海洋里。每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我都会这么想。
“别想了,艺术家。它们不会把你淹没在星星的海洋里。它们都象大块的钻石一样,会狠狠地砸在你的脑袋上,你会成为第一个被钻石砸死的死神。”淡绿色长裙的少女趴在我身边的栏杆上漫不经心的说,她有个称号叫做公爵夫人,不过我一般都叫她的名字——奥莉薇亚。
我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她:“给钻石砸死?很荣幸啊!”然后保持冷酷的表情回过头来继续看星星。奥莉薇亚笑了,笑的时候一精一致的小鼻子皱起来,就象一个孩子。
她一笑起来,我满脸冷酷的神情就挂不住了。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我摇摇头叹口气:“今天晚上还 要讲故事给那个老家伙听么?”
“嗯,”奥莉薇亚托着腮跟我一起看星星,“要是没有一个吸引他的故事,明天早晨的时候你就带着镰刀来看我了,然后用镰刀在我脖子上一勾啊,我就给你贩卖到天堂去了。”
我没有回答,继续看我的星星,奥莉薇亚拿起一枝玫瑰花在我面前鼻子上扫来扫去。我不理她,她后来实在无聊了,只好和我一起看星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担心,利顿那个野猪一样的老公爵对女孩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过。他从来不相信女人,他每夜会从自己的领地上挑选一个女孩成为他的夫人,可是第二天他就会杀了她们。他已经杀了两千四百八十三个了,都是我去勾的魂,数字绝对没错。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撒旦的女人,撒旦在一旁安睡的时候,那女人居然一逼一迫他和自己欢一愉一番,否则就会唤醒撒旦杀死他。在迫不得己或者是迫不及待的和那个美丽的女人欢一愉过一番以后,女人又强迫他留下自己家传的戒指,还 说她是被撒旦抢去的,撒旦把她藏在七道匣子里沉没到大海中,平时不敢放她出来,因为撒旦知道女人想做什么事情都是拦不住的。
最可笑的是据说那女人还 给他吟了首诗:
“妇女不可信赖,
不可信任,
她们的喜怒哀乐,
在她们的一爱一欲中,
……”
老野猪因此获得了很多知识,从此他不再相信任何女人,包括他的母亲。在他的母亲终于也撒手尘寰以后,老野猪决定永远不让某个女人长久的待在自己身边,过一一夜杀一个成了他的婚姻制度。好在他的领地比较大,杀个几千女孩还 不至于严重影响人口数量。
如果我不是死神,我早就冲到那头老野猪面前揪起他满头猪鬃告诉他他有多无知了。他以为撒旦是什么东西?孩子么?会被他扣上了老大一顶绿帽子还 不知道?而且据我所知撒旦是个独身主义者,他身边从来也没有女人的。最让我无法容忍的是那样拙劣的诗歌他也好意思一再的对人说,上帝啊,睁开你无所不在的眼睛,看看这帮家伙的审美观都堕一落到什么地步了!
不过不管这家伙年轻的时候遇见过一个自称撒旦的大骗子也好,他是个不可救药的臆想狂也好,他毕竟给了我一份工作。自从他每天杀一个女孩成为制度以来,大天使长亚历克斯觉得有必要专门设置一个死神来进行这份工作,于是我被从遥远的东方召唤回来进行这项工作。每天早晨扛起我的镰刀去公爵城堡的背后勾取某个女孩的灵魂。
每一次那些灵魂都无一例外的美丽可一爱一,绝大多数时候也都是些善良的灵魂,可是我从来没有因此觉得遗憾,毕竟人都是要死的。我唯一遗憾的是这个老家伙总在早晨天不亮的时候处死女孩,使得我必须天天早起。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奥莉薇亚,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奥莉薇亚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她的父亲是利顿公爵手下的骑士队长,马林男爵。她家的一陽一台很大,所以那时候我最大的一爱一好是坐在她家的一陽一台上看星星,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不过他们都看不见我。直到有那个一天,一个漂亮的大眼睛小女孩在身后揪住了我的黑披风说:“你又来啦?”
说实话,当时我给吓得半死,之所以没有全死还 有赖于我是死神,拥有不朽的生命。于是我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下,好不容易爬起来还 两股战栗,等待这个不同寻常的小姑一娘一说话,我当时很怀疑她是圣女或者大天使长变化了样子来试探我的。结果是她愣了半晌忽然格格的笑了起来,一直笑到在地上打滚。周围的人都诧异的看着小一姐在地上发疯一样的傻笑。
后来她给我看了一本东方神秘学的书,她从里面找到了一种药水,用它抹眼睛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一直很诧异她的脑袋瓜里居然装了那么多东方的东西,再后来她每天都在夜里坐在一陽一台上和我看星星,经常给我说那些来自古代神秘东方的故事。
我告诉她我叫曼弗雷德,她告诉我她叫奥莉薇亚。
我终于在利顿城堡找到了一个能和我聊天的人,和奥莉薇亚聊天比和阿格尼丝说话有趣一千倍。我也养成了一种很规律的生活,早上去勾魂,白天睡觉,晚上和奥莉薇亚聊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坐在她的窗台上。据奥莉薇亚说那样使她睡起觉来蛮有安全感,不过我实在想象不出招个死神坐自己窗台上安全感从哪里来。
转眼就过了六年,死神是不会衰老的,我永远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可是奥莉薇亚已经变成大姑一娘一了。她小的时候我喜欢抱她坐在自己膝盖上看星星,可是她十八岁那年我刚刚准备把她抱起来忽然觉得很不适应——如果她坐在我膝盖上,她会比我还 高的,那岂不是挡住了我看星星的视线么?
最后我永远放弃了这个一习一惯。
奥莉薇亚有一种不可救药的乐天观,她好象从来不害怕什么。这样有很多好处,比如和她看星星的时候如果忽然看见一只野老鼠,她不会缩在我怀里尖一叫,她会惊喜的说:“看,老鼠,是老鼠啊!”
这个特点一直让我很欣赏,直到有一天这个女孩乐天得昏头了。
“曼弗雷德,我去嫁给公爵好不好?”她托着腮看星星的时候问我。
死神曼弗雷德没有能回答她,因为他已经给吓得一个跟头倒翻在地上。
“怎么啦?怎么啦?不要做出那么夸张的表情好不好?”奥莉薇亚漫不经心的说。
我爬起来摸了摸她脑门:“你没有染上鼠疫吧?”
“没有。”
“霍乱?”
“没有。”
“百日咳?”
“没有。”
“猩红热?”
“没有。”
“那么你是感冒了?”
“没有,没有,没有!”奥莉薇亚噘着嘴拨一开了我的手,“你不要老把手按在我的额头上好不好,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既然你没有昏头,干嘛去嫁给那个老家伙?”我瞪大眼睛在她耳朵边上喊,我有点慌张。不过我不是关心奥莉薇亚的生死,我只是想到以后夜里没有陪我聊天看星星就不寒而栗。对我这样一个有艺术气质的死神来说,寂寞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情——所有艺术家都是这样的。
“他可是公爵啊,从阿尔卑斯山南麓一直到圣阿道朗河边,他可是最有身份的贵族了。”奥莉薇亚双眼朦胧的看着星星说。
我上去捏住她的鼻尖把她的脸转向我:“要是他要杀你,即使我是死神我也救不了你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知道,”奥莉薇亚好象很听话的点点头,“死神只管收集灵魂,生死不由你们决定的。”
“那你还 去?”
“可是我觉得嫁给公爵很气派啊,这么有威望的贵族很难找。”
“要掉脑袋的!还 不如嫁给我呢……”
“不是吧?”奥莉薇亚吐了吐舌头笑,“你都活了三百多年了,太老了吧?”
“只是打个比方嘛!”我摊了摊手说。
“你们死神会不会娶妻啊?”
“当然会喽,要不然我怎么生下来的?我母亲是一位天使呢。”
“就象天天在上面飞过的阿格尼丝?”奥莉薇亚做了个鬼脸。
“娶她?”我也做了个鬼脸。
两张鬼脸很滑稽的凑在一起的时候,我忽然沉下脸来:“你怎么忽然想到要嫁给他的?开玩笑的么?”
“不是,”奥莉薇亚也安静下来,“曼弗雷德,告诉我,死是什么样子的呢?”
“嗯……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并没有死过,怎么知道死是什么样子的呢?
“很可怕么?”
“听说……是这样吧?”
“每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死一个女孩,足足六年了,多少女孩就这样死去了呢?”
“两千四百八十三个。”
“是你去勾魂的么?”
我点点头。
“她们死的时候都很害怕吧?”
犹豫了一下,我还 是点了点头,我不想给奥莉薇亚描述那种情景吓唬她。无论她多么胆大,人头落地的场面还 是会吓到她的。
“知道么?曼弗雷德,我不想利顿城堡附近的每个女孩都象她们一样害怕,虽然我有的时候也害怕,不过你知道的,我胆子比她们大一点点……”
“不过胆子大和死不死没有关系吧?我勾过的魂有不少胆子比你大多了,知道那个红发女海盗卡特琳娜么?”我竖一起拇指指指我自己,“我勾的魂,胆子再大还 不是要死。”
“问你个问题,如果你是利顿公爵,你会不会杀我?”奥莉薇亚撑在栏杆上,探着脖子问我,好象是很想知道答案。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挑战感,仔细思考了五分钟,我才谨慎的回答说:“可是我觉得我和他没有什么共同点啊。”
“哎呀,我就是问你嘛。”
“那样啊?不会!”
“我想也是的,”奥莉薇亚满意的点点头,“那么没准公爵也不忍心杀我呢?很有可能吧?”
“那你最好劝他先皈依佛教,不过那样他就不会娶你了。”
“那样挺难的吧?”奥莉薇亚想了想说,“不过不皈依佛教我也有办法叫他不舍得杀我。”她眯着眼睛笑。
“不舍得,”我歪了歪嘴,“你以为他是情圣啊?”
“那我们打赌好喽。”
听她说得越来越认真,我心里有点不安:“可就算他不杀你,你也没有什么好处,难道你是嫁给他锻炼胆量?就算你不嫁给我也有很多别的贵族可以嫁啊,那个经常来看你的奥利弗少爷也不错啊,虽然是个豁嘴……”
“我是没有什么好处,不过,”奥莉薇亚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我被她脸上严肃的表情吓得浑身发一毛一。她凑近我耳旁说:“那样他就不会杀别的女孩了。”
“可是,我觉得他还 是会杀你的!”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忽然有点绝望。她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的。而且对于这样高尚的事情我非但不应该劝说而且应该鼓励,我是死神,我也是信仰上帝的。
“我去试试看,”奥莉薇亚微微笑着看我,“答应我,如果他真的要杀我,勾魂的人一定要是你,不然我也会害怕的。”
“那让我们先从柏拉图的说法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吧。”想了很久,我决定先忘记我自己是上帝的信徒来劝说这个正在发疯的家伙。管上帝说什么呢,他可以献出儿子的血救众人,我可没说我要献出奥莉薇亚的血去拯救世界。是吧?
那天夜里我动用了我所有的哲学知识,一直劝她到天亮,奥莉薇亚满脸微笑的不断点头,就是不说话。曙光让我觉得很难受,我不得以才离开了男爵家的一陽一台。
“晚上继续跟你说!”我大声喊着跑远了,一陽一光真叫人吃不消。
奥莉薇亚微笑着看我狼狈的逃窜。整个白天,我躲在一个一陰一暗的酒窖里组织更有打动力的说词。黑夜降临的时分,我急急忙忙的跑向男爵家的一陽一台。
这是第一次奥莉薇亚没有在一陽一台上等我,我在那里一直等到天亮。在我熟悉的黑夜里,我喜一爱一的星空下,我有点发呆的望着空荡荡的栏杆,那是奥莉薇亚应该等待我的地方,可是她始终没有出现。
我忽然觉得我最喜欢的黑夜其实也是很寒冷的。
第二天的早晨我终于听见一个路过的侍女说男爵已经把女儿献给了利顿公爵。好象有一把大铁锤敲在我脑门上,我腿软一了一软,当时立刻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慌张的跑向城堡后面,镰刀拖在身后咣啷咣啷的响。深深吸了口气,我心惊胆战的探出脑袋去看城堡后的断头台。也许是因为跑得太快了点,我有点窒息的感觉。
薄薄的晨雾里,曾经洒过无数女孩鲜血的地面上静悄悄的。
不用我去勾魂了,那么奥莉薇亚还 没有死,提到嗓子眼的心啪哒一声掉了回去,我长长的吁了口气。正好阿格尼丝好奇的飞下来看我,一口气吐在她脸上。我不看她,头也不回的走掉了。阿格尼丝后来整整一个月都不理我。
我满鼻子哼哼哼哼的走在路上,要是有人能看见我那付样子一定给吓晕过去,以为死神又要大规模勾魂了。其实我只是在恼火而已,奥莉薇亚居然骗我,她结婚都不告诉我!我非得找到她问个清楚不可。
公爵的堡垒当然挡不住我,我毕竟是死神。我在奥莉薇亚用餐的时候找到了她,野猪一样的公爵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我一下子跳上桌边坐下,仔细打量了她几遍,从紫色小羊皮鞋的鞋跟到栗色长发的发梢都没有放过。
奥莉薇亚闭上一只眼睛对我做了个可一爱一的鬼脸,公爵当然看不见我,他满心以为奥莉薇亚在对他做鬼脸。于是他以非常冷漠高贵的语气说:“不要太高兴了,我的夫人,我只是多给您一天的生命,今天晚上您说完那个渔夫和四色鱼的故事,明天还 是要去死的。不过我会好好的赏赐你的父亲。”
奥莉薇亚盈盈起立,牵着自己的长裙行礼说:“谢谢公爵大人。”她回头的时候我们又在对做鬼脸,我忽然又觉得挺开心的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奥莉薇亚没有被杀死了。因为那个渔夫和四色鱼的故事,当初奥莉薇亚也是用这个故事骗我陪她读诗集。接下来还 会有乌木马的故事,驼背的故事,瞎眼僧人的故事,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对于我,永远也不能终止陪她念诗集这个可怕的命运了,对于这个愚蠢到家的公爵,想要狠下心来杀她恐怕也有足够的难度。
只有听过她讲故事的人才知道奥莉薇亚的故事有多么吸引人,要不然奥莉薇亚给我讲故事的时候阿格尼丝怎么总在门外偷一听呢?她总是把白色的天使之羽落在门外,谁也瞒不住——阿格尼丝做事就是从来不想。
日复一日的,奥莉薇亚在睡觉前给利顿公爵讲故事,我能看见她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好在每天睡觉前她都会特意跑到一陽一台上来看玫瑰,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利顿城堡的生活不总是无聊的。要知道,自从奥莉薇亚嫁给公爵以后,我连勾魂的工作也没的做了,更糟糕的是,没人再讲故事给我听了。
寂寞得无聊的时候,我想过很多主意,包括怎么把奥莉薇亚给抢回来。
“我,摩尔巴勒家族的一精一英,死神曼弗雷德,要把利顿公爵的夫人从他手里夺过来……让她天天讲故事给我听,”我曾经尝试着鼓励自己说。
前面听起来很有力度,问题是每当我想到我为什么要去抢她总是找不出理由,难道只是为了听她讲故事么?所以我最终还 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我也实在想不出怎么把她抢回来。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奥莉薇亚离开以后,我实在太无聊了。只好这么寂寞的过了一天又一天。
卫兵吹响了号角,奥莉薇亚扯扯我的披风说:“公爵就寝的时候到了,我要去给他讲故事了。”
“嗯,”我想了想,“记得明天来……如果你觉得他要杀你,也好通知我去勾魂,否则灵魂会散掉的。”后面那个理由是我编造的,我总得编造点理由让她记得回来看我吧。
“知道,”奥莉薇亚急急忙忙跑回了城堡。
我静静的坐在一陽一台的栏杆上,看着公爵房间的灯亮着,奥莉薇亚的七弦琴脉脉低语,琴声象水波一样流淌在夜风里。她总是这样一边弹琴一边讲故事,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可是那琴声在耳边,朦胧间好象就是她在我耳边轻轻说话,我还 能感觉到她一温一暖的呼吸。
直到公爵房间里的灯熄灭了我才离开,我本来想恶狠狠的骂一句:“好色的老野猪!”可是话到嘴边,我觉得有点累,最后我什么也没有说。
飞跃上高高的塔顶,我在一面隐蔽的石墙上叉了一道。从奥莉薇亚第一天成为公爵夫人,我就在这里划了一千零一道痕迹,每天夜里我会叉掉一道。今天我叉掉了第三百四十道,还 有六百六十一个夜晚。在石壁边看了一会儿,我又爬上尖塔的最高处,让月光照在我流水般的黑色长披风上,背衬着月光,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又很飘逸吧?我本来还 想和阿格尼丝开玩笑的,她居然还 没有回去睡觉,贴着我身边飞了一圈才离开的。可是我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
静悄悄的夜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公爵熄灭了灯火的房间,我忽然说:“奥莉薇亚,你睡着了么?”好象是对自己说的。
天使圣阿格尼丝的日记:
曼弗雷德已经在利顿城堡的塔尖上坐了三百多个夜晚了,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傻,没有以前那么狡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千零一一夜的期限接近的原因。
他要总是这个样子也不错,至少我喜欢,他傻的时候就不会欺负我了。
春天苑里的玫瑰,夏天池塘上的雨,秋天阶前的落叶,冬天屋顶的雪。
奥莉薇亚的故事也从四色鱼变成了阿里巴巴,变成了辛巴达,变成了阿拉丁……
时间走得静悄悄,墙壁上的划痕一天天减少。我的黑袍就象利顿城堡塔顶的旗帜,一年到头的飘啊飘。我的镰刀又有一年多没用了,这样下去,我将成为上帝手下第一个失业的死神。
有时候我真的想让阿格尼丝带信给上帝,让他把我调回遥远的东方,继续去读我的哲学书。最后我想想还 是算了,东方的小一姐们胆子实在太小,如果她们看见我,她们不但不会和我聊天,还 会以一种象柳枝飘拂又象落花婉转的美妙姿势晕过去。如果偶尔遇见一两个见了我不晕的小一姐,她们十有八九是传说中的女巫,会拿着桃木剑要把我砍成几段。
有一次几个女巫小一姐以为我偷偷把灵魂藏在了那种东方式样的长板凳里,我扛着镰刀走出门外好远,还 听见她们的桃木剑沉稳有力的砍在那可怜的板凳上。上帝,拯救板凳,原谅她们吧。
我对阿格尼丝说这些的时候,她总是不相信,她会说:“哼,你是舍不得那个女孩!”这让我很迷茫,思考了很长时间以后,我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有一点舍不得奥莉薇亚。不过,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我想一个人一旦适应了一种新的生活就不容易变回原来的样子,就象我一习一惯了有奥莉薇亚的日子,就不愿意再扛上镰刀过那种读着哲学书潇洒流一浪一的生活。就这样吧,直到那第一千零一个夜晚的到来……
有一天晚上我去见奥莉薇亚的时候,她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是么?不会吧?”我回答得心不在焉。
“看,看,看啊!”奥莉薇亚把她随身带的镜子硬推到我面前让我看。
实在挡不住她的顽固,我只好看向镜子里,然后我说:“小一姐,能不能请你不要老是随身携带没洗干净的盘子呢?”
奥莉薇亚大吃一惊,把那只还 沾着一奶一酪的盘子凑到自己面前一看,脸好象有点红:“你在这里等等啊,我好象把镜子丢在饭桌上了。”
我可以想象奥莉薇亚在饭桌边肆无忌惮的梳头的时候,野猪公爵瞪大小眼睛那付惊讶的样子。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乐天派。
奥莉薇亚转身的时候我拉住了她。“还 是和我看星星吧,镜子我家里很多,我自己回去照好了,”我说,“你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奥莉薇亚疑惑的看了看我:“你不是总睡在酒窖里那只白兰地的酒桶旁边的么?”
我一下子哑了,死神确实是没有家的,我们就是一群生与死之间四处流一浪一的人。我们总是和秃鹰一样,出现在死一尸一最多的地方。
“这样不好么?”我重重的哼了一声说,“很有气质的!”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啊,”奥莉薇亚随风转舵的速度比她那父亲,著名的“拍马骑士”马林男爵还 要快。她看到我的脸色,立刻换上一付可一爱一到几乎谄媚的笑容说,“我陪你看星星,看星星,看星星好喽。”
她扯着我的胳膊象爬树一样爬到高高的大理石栏杆上坐下。远处的卫兵似乎觉得夫人独自坐在栏杆上很危险,刚刚露出一付担心的神色,就听见了奥莉薇亚的大喊:“不要你管!”
在凶悍的夫人面前,卫兵终于让步了。
一陽一台下面是一条静静的小河,星光倒映在小河里,给每一道水波都描上了银色的边线,象奥莉薇亚那件灿烂的真丝长裙。我就是这样,星光一照,微风一吹,湿润的水气从脚下升起,奥莉薇亚又很难得的摆出乖一巧的姿态紧紧挽着我的胳膊陪我看星星,我一下子就觉得有点陶醉,坚信上帝还 是一爱一这个世界的,因为它看起来确实挺美好。于是我决定原谅奥莉薇亚把盘子错当成镜子的过错。
“今天晚上你给老野猪讲什么故事呢?”说完我就发现不对,我直呼她的丈夫为老野猪,不知道她会不会一拳把我捶进小河里。
奥莉薇亚本来堆满笑容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点淡淡的忧愁,细细的眉一毛一蹙了起来,明净的双眼好象也有些黯淡了:“我去讲一个沉睡的国王的故事吧。”
“嗯?”我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好象你没有给我讲过这个故事嘛。”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妒忌老野猪了。
“其实这个故事我自己不是很喜欢,我本来想讲给你听的,不过怕你听了以后觉得没意思,以后就不会跟我念诗集了。”奥莉薇亚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是这样,”我没有太在意她的表情。
我对老野猪的妒忌之情减少了几分,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毕竟好听的故事我都听过了。忽然我瞪大眼睛从栏杆上翻了下来,没人在栏杆上让奥莉薇亚靠着,她也惊慌的跳了下来。
“干什么啊,你?”她一边理着裙子一边埋怨。
“你傻了么?”我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头顶想让这个乐天派再清醒一点,“你不讲个有趣的故事吸引他明天继续听下去,他明天早晨就会杀了你的!”
“知道啊,”奥莉薇亚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我,很无奈的样子,“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好故事呢?我已经讲了七百一十二个故事给他听,我的故事都快讲完了。”
“那怎么办?”我没有心情拍打她的脑袋了,两张忧虑的脸对望着,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我总不能代替奥莉薇亚弹琴讲故事给老野猪听吧?我讲的故事都很乏味,而且我也不会弹琴,实在不足以吸引他。如果老野猪对战术有兴趣,我倒是可以舞一套镰刀给他看……算了,我想他不会喜欢的。
奥莉薇亚终于又笑了,从皱鼻子开始,她狡猾而又美丽的笑容一点点的重新出现在脸上。“别担心,别担心,不会有事情的,”奥莉薇亚一边摇着我的胳膊一边说,“这个故事骗你不行,骗骗老野猪应该没问题的。”
这次轮到我皱着眉头,我还 想说些什么,可是这个时候号角又吹响了。奥莉薇亚慌慌张张的跑去讲她的故事。我皱皱眉头,真见鬼,难道这头猪只有三岁大,睡前要故事才能睡着么?就算是三岁的猪,屠夫也会嫌老的。
“明天早晨不用带镰刀来勾我的魂,不会有事的。”奥莉薇亚在远处一边做鬼脸,一边打手势,然后一溜烟的不见了。我知道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贵族小一姐的奔跑简直是在侮辱她,不过对于奥莉薇亚,这个词确实很合适。
一千零一一夜之死神(二)
奥莉薇亚的声音藏在弦间,诉说一个遥远东方的故事。我听不见那个故事,我只是想到我小的时候在东方,看见印度国王黄金的屋顶,中国皇帝锦绣的皇袍,街头抛刀吐火的艺人,裹一着大头巾穿着小短褂的少年,遮着粉色面纱的纤纤少女在土黄色的楼上对少年微笑……琴声象流水,时光象流水,记忆也象流水,如果我们能踩在水波上回到从前,去看曾经流逝的一点一滴,那该是多么美好啊!
我正沉浸在自己很艺术感的幻想里,觉得自己可以写一首诗的时候,忽然琴声停了,灯熄灭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寂静而且寂寞。
似乎奥莉薇亚又一次用故事救了她自己。我尝试把打断的思绪连接起来,于是我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要说“我们能踩在水波上回到从前”?为什么我说“我们”呢?关键是为什么我在醒着做梦的时候,竟然觉得自己是拉着奥莉薇亚的手走在水波上呢?还 有我居然觉得奥莉薇亚在对我很一温一柔的笑,上帝作证,她有多少时候是这么一温一柔的呢?
我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哲学上的好命题,可以去好好研究我自己的心理活动。于是我轻轻跃起在空中,抖动我的黑袍,无声的飘上了塔顶。我开始很严肃的思考,不过想了整个晚上我也没得到结论。
最后我只得拿那个卫兵的铠甲当镜子用,镜子里的人苍白的脸色,漆黑的头发,好象是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奥莉薇亚那个傻丫头居然说对了么?我竭力摆出一个潇洒的笑容,不过效果似乎更糟糕,至少我愁眉苦脸的时候还 象个忧郁的艺术家。
“嗨!”我叹口气,没一精一打采的回酒窖里做梦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还 会梦见和奥莉薇亚在水波上拉着手走回从前呢?
天使圣阿格尼丝的日记:
今天晚上我失眠,于是我就飞到外面去看看风景。运气很差,我只看见曼弗雷德那个傻瓜坐在塔顶上,连他最得意的姿势都没有摆出来,一脸做梦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开始我还 以为他在做哲学家的梦,不过后来他居然对着那个卫兵的铠甲摆出各种表情足足折腾了半个小时。上帝啊,给他一份工作吧,这个家伙快寂寞得发疯了。
划去的日子越来越多,我现在不用计算我划去多少天了,只要知道还 剩下多少。包括今天,还 有一百二十三天,今天我在酒窖里睡觉的时候,这个数字好象总是跳在我梦里。这让我的睡眠情况很糟糕,我宁愿回到以前被奥莉薇亚天天一騷一扰的日子。总好过被一个数字困扰吧?
今天我早早的来到了公爵家的一陽一台上,她现在越来越让我担心。
从那个沉睡的国王的故事以后,奥莉薇亚有趣的故事就都讲完了,不过老野猪保持了一如既往的童心,一再的催促奥莉薇亚讲新的故事。而且他也保持了一如既往的乏味,每天在餐桌上重复那句话:“我高贵的夫人,虽然我又赐给您一天的生命,不过今夜你讲完那个故事,明天还 是必须死去。当然我会重重的赏赐您的父亲……嗯?什么?您还 有一个新的故事?您知道,我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不过我的父亲总是说,即使一头固执的老野猪也不会总去同一块玉米田里啃玉米,所以我觉得偶尔尝试一下改变自己的一习一惯也不是坏事。那么我再给您一天的生命。现在告诉我吧,那个故事说的是什么?”
以前这个时候我往往坐在他们之间的餐桌上和奥莉薇亚对比鬼脸。再给别人一天的生命?他以为他是谁?死神啊?
鬼脸比得多了我已经能完成很多高难度的动作了,比如双眼眼角一齐下拉,嘴角一上一下,同时将耳朵向两侧拉开,并且向前推自己的鼻子使它看起来象一只猪鼻子。不过我必须承认,在这上面我绝对没有奥莉薇亚有天赋。
可是最近随着奥莉薇亚发生了故事短缺的危机,我们也没有心情比鬼脸了。奥莉薇亚还 不想死,我的镰刀也很久没磨了,要我重新磨亮镰刀去勾她的魂……要知道我是很懒的,我才懒得那么做呢!
于是奥莉薇亚开始四处和别人说话,从总管到侍女,还 有来来往往的贵族和夫人们,她很快掌握了公爵城堡里所有人的故事。然后她管英格兰国王叫哈里发,把一爱一德华王子的名字改作非常波斯味的阿特士,让手持长剑的武士们统统换上伊斯兰大弯刀,□□的骏马纷纷换成骆驼,最后再让美丽的公主脱一下天鹅绒的夜礼服改穿金色纱丽去跳印度舞。就是这样,本来在英格兰或者法国,要么奥地利发生的故事都改在了神秘的东方发生。老野猪对东方充满了向往,依旧被这些故事深深的迷住了。
不过即使这样,奥莉薇亚的情况也渐渐糟糕起来。毕竟要把这些故事全部改编成东方风格并不容易,经常容易出现种种漏洞。比如前几天她让哈里发陛下很一浪一漫的亲一吻美丽的哈娅·图芙丝公主就让老野猪很困惑。他不停的追问,说公主脸上应该蒙着厚厚的面纱,哈里发陛下怎么能如愿以偿的呢?奥莉薇亚只得恶狠狠的强调说哈里发陛下的智商当然足够高,知道把公主的面纱掀起来再去亲一吻她,老野猪若有所悟的点着头。其实她只是在重复梅布尔伯爵夫人和英王乔治三世的偷一情经历而已,他们亲一吻的时候当然没有面纱这层麻烦。那一次把奥莉薇亚吓得不轻。
而且麻烦中的麻烦就是,即使搜集故事改编,故事也还 是不够了。
等了很久才看见奥莉薇亚低着头慢慢走了出来。她爬上栏杆坐下,拉着我的胳膊,一声不响的看着天空。我忽然发现她的脸色没有以前那样红一润了,面颊也瘦了很多,连头发都梳得不整齐。我仔细打量和很久,确信她脸上现在有和我一样的特色了,苍白,而且有点忧郁。这使她很象个哲学家,或者哲学家的夫人。
“喂,你怎么了?”她总也不说话,我决定放下死神的面子去问她。我们家族的家教就是要求每个成员都寡言少语,冷酷凝重,具体表现就是别人不问话,我们绝对什么都不说。不过我有点例外,好奇心大了点。
“今天晚上讲什么故事呢?”奥莉薇亚终于转过头来,愁眉苦脸的问我。
“你没有想到说什么故事好么?”
“没有……”乐天派居然叹了气,托着腮帮子作思考状凝视着远方。
“讲那个雄人鱼的故事行么?”
“早就讲过了。”
“那理发师的故事也讲过喽?”
“去年就讲了。”
“那编个故事,让宰相一爱一上了王后怎么样?”
“别提了,昨天是国王一爱一上了宰相的夫人,前天是公主和拜火教主的儿子私奔了。哪里有这么多的偷一情故事啊?”
“那么让哈里发跨海攻打英格兰怎么样?”
“有没有一点地理知识啊?艺术死神先生,我可从来不知道哈里发的国土曾经延伸的英吉利海峡的对面。”
“那么天使被雷电打晕的故事算不算有点创意?”
“谢谢啦,东方哪里来的天使?要是能讲天使,我还 不如讲死神呢。”奥莉薇亚噘着嘴,用埋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正深深的凝视着她的双眼,想说我很遗憾我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时候,我惊恐的发现奥莉薇亚的眼睛里开始一精一光四射,亮得吓人,不可思议的笑容神奇的浮现出来。
她现在笑得和一朵花一样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可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每一次她这样对我谄媚的笑都是我即将倒霉的时候,鬼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奥弗雷德,帮个忙吧。”她好象又变回了十三岁的时候,双手勾着我的脖子几乎要吊在我脖子上,无限深情的说。任何人看见她的样子都会以为这丫头是在表达对我的深深眷恋,只有我知道这是一幕《被陷害的死神》的开端。类似的戏剧上演过不少次了。
“要说就说……”我用颤一抖的声音回答。
“不要那么紧张嘛,”乐天派狡猾的笑着说,“对你很容易的。”
“那你倒是快说啊……”我下定了决心,早晚总是逃不过一刀,听听她说什么是真的。
“讲你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听吧。”
“不行,”我赶快摇头,“都是些勾魂的故事,很吓人的。”
“总有点别的吧?”奥莉薇亚的鼻子几乎贴到了我鼻子上,“比如你小时候进深山被老虎追啊,你小时候喜欢邻居的小天使啊什么的。”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好象没有老虎敢追着死神跑,我小时候也未曾有天使住在酒窖的隔壁。最后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不会吧?反正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害怕的东西都可以讲来听听嘛!好不好?”奥莉薇亚似乎很天真又似乎很狡猾的大眼睛在我面前闪烁。
她在笑,我却有哭都哭不出来的无奈,于是我们一言不发的对看了很久。就在我准备长叹一声告诉她我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奥莉薇亚凑到我面颊旁,一温一软的嘴唇轻轻贴在我脸上,飞快的吻了我一下。
“说嘛,说嘛,”她贼贼的笑,“你说故事给我听,我以后也说我小时候的故事给你听,不会很吃亏的。”
我想她一定很诧异,因为她看见死神呆呆的仰起头来看天,一言不发。
我忽然闻到了奥莉薇亚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若有若无的气息把我从头到脚笼罩起来,我还 能听见耳边她轻轻的呼吸声,感觉到她呼出的湿润的气。一陽一台下小河的流水声变的份外清晰,头顶的星光一下子亮了起来,风从远方带来了桔子的香味,我还 觉得上帝就在我耳边唱赞美诗……错了,是上帝的天使们在唱。于是我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看看上帝是不是正在天上看着我。
总之我的一切感觉忽然变的灵敏,不可思议的灵敏,可是我的脑袋里除了空白还 是空白。
等到我脑袋终于又能开始转了,我立刻去怀里摸一我的画笔,准备画一幅油画来保留我当时的感觉,不管那奇怪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不过确实让我觉得不错。作为一个有艺术品位的人,我当然应该把它保留下来,没准能成为经典呢。
摸了半天也没摸一着,最后我打消了绘画的念头,因为我看见奥莉薇亚的目光变的无比诧异,她正歪着脑袋瞪大眼睛看我。
“怎么啦?”
“你没事情么?”奥莉薇亚摸一摸一我的额头,“也不至于我亲你一下你就给吓成这样吧?没给人亲过啊?”
“嗯,”我皱着眉头想了想,“有啊,有人亲过我的。”
“我是说女孩。”
“也有啊。”
“那说来听听。”
“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开始了我支离破碎的故事,奥莉薇亚双手托着脸蛋坐在我旁边听着。她还 是个不错的听众,能帮我整理一下思路,不时还 来一句惊讶的:“啊!原来是这样!”很有鼓动人继续说下去的作用,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听众的狡猾。
号角吹响的时候,我的故事说完了。奥莉薇亚乐颠颠的跳下栏杆跑回去了。跑了一段又回过身来:“亲你一下你就说一个故事,以后我要是每天亲你一下,我永远也不会给砍头了!真是赚翻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拎着长裙跑远了。伸手摸了摸面颊,脸好象有点热,见鬼,难道是脸红了?死神不是没有热血的么?而且我脸红什么?
然后我开始回忆我到底给她讲了个什么故事,给她讲故事的时候我晕晕乎乎的。等我脑袋瓜稍微清醒了一些,我立马从背后使劲的一抽一出了我的大镰刀,然后握紧刀一柄一翻过刀身,一下一下的敲打在我自己的脑门上。上帝啊,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怎么把我小时候和那个小天使帕特丽夏的事情也告诉她了?我难道是疯了么?摩尔巴勒家族的历史上可曾有过这样愚蠢的死神?这不是败坏了我们家族狡猾残酷的好名誉么?
终于有一下我敲打的时候用劲太大,把自己敲得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一陽一台上。我现在仰面朝天的躺着,无奈的看着天空就是爬不起来,然后我苦着脸笑了一下。上帝啊,刚才莫非真的是你在我耳朵边唱圣歌把我唱晕了么?
天使圣阿格尼丝的日记:
今天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极为一爱一惜发型的家伙曼弗雷德居然在一陽一台上拿镰刀疯狂敲打自己的脑袋,我不知道在我赶到以前发生了什么,我想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非同一般的可怕,否则不可能把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吓成那样。然后他把自己敲落到地下,以一种极端莫名其妙的表情对着天空傻笑,主啊,您看见他的笑容了么?那种可怕的笑容……我衷心的祝福您没有因为他糟糕的笑容而影响心情。
还 有就是他醒来后拼命的向我打听我小时候的故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摩尔巴勒家族的死神们都这么擅长说话,我小时候的故事都被他套跑了,可是我为什么连小时候洗澡的那件事情也给他说了呢?上帝啊,惩罚他吧,我想他的口才一定是和撒旦学一习一的。
为了保证我不用再磨镰刀去勾魂,所以我收集了很多故事讲给奥莉薇亚听,她改编了再讲给老野猪听。不过她再也没有亲我,我想想觉得这也不错,如果她成天往我脸上抹口红会很影响我的面部整体效果。要知道,以我这样苍白的脸色印上嫣红的唇印别提有多醒目了。何况给阿格尼丝看见了没准会帮我传遍整个天堂的。
可惜奥莉薇亚的情况仍然危险,她渐渐的憔悴下去,改编故事耗费了她太多的心思,而且我想奥莉薇亚的胆子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她也挺怕死的。设想一个人无法肯定自己明天是不是还 能活着,她能不担心么?
我看见她的时候也少了,她必须在公爵就寝前集中心思去编故事。老野猪对故事的品位天天见长,奥莉薇亚似乎有点力不从心。偶尔见她的时候,她也不想说话,她会咳嗽,看着远处发呆,或者疲惫的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看着她每天皱着眉头笑给我看,我的心情就很糟糕。
好几天没写诗了,画笔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眼前老是奥莉薇亚那疲惫的样子。
今天晚上入夜的时候我自己坐在栏杆上看星星,一直到公爵房间的灯光熄灭了奥莉薇亚也没有来。我拾起一枝淡绿色的玫瑰花,看了很久,插在我扣眼里。而后登上了塔顶。一样的月光,一样的风,风中我的黑袍还 在飘扬,不过肯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今天我去数了剩下的划痕,还 有二十三道。我数了五遍,没错,只有二十三道了。
阿格尼丝最近好象闲着没事干,夜深了还 不睡,鼓动雪白的羽翼飞下来看我。我没一精一打采的看了看她好奇的大眼睛,把头拧到一边去了。
“曼弗雷德,你这两天怎么老是拉长了脸看我,我又没得罪你。”阿格尼丝飞到我身边坐下,撇撇嘴说。
“没有,你没有得罪我,天使小一姐。我只是这两天消化不好。”我用手指拉开自己的嘴角对阿格尼丝做了个笑的鬼脸,不过我知道这种笑容很难看。
“哼,”阿格尼丝的鼻子一抽一动了一下,“你不写十四行诗,不拿刷子涂来涂去,也不发疯一样的朗诵哲学书,肯定有问题!”
“我快要走了吧?还 有二十三个夜晚……”我知道瞒不住阿格尼丝,她是天使,她知道一切。
“没办法的,你是个死神,可是你在这里整整九百多天都没有勾到灵魂。按照天堂的规定,到了一千零一个夜晚,你要是再勾不到灵魂的话,上帝一定会把你调到死人多的地方去工作的。”阿格尼丝耸了耸肩膀。
“真的是一千零一个夜晚就必须离开么?有没有过例外?”
“看在你上次教我画画的份上,我发誓我没有骗你。至于例外,好象没有人能抗拒上帝的命令吧?除非你不怕大天使长亚力克斯那一柄一着火的宝剑。”
“不怕?”我摇摇头,“你以为我发疯了么?给那一柄一宝剑砍一下,我的身一体就会成为碎片。我们死神最害怕的就是天使的火焰了。”
“那……”阿格尼丝犹豫了一下,“你告诉那个女孩了么?”
“没有,为什么要告诉她,这和她无关的。”
“这和她无关的?”阿格尼丝一边重复我的话,一边对我吐舌头。
“我去街头随便勾一个将死的灵魂一交一差行不行?”
“不行,利顿城堡有两个死神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的职责是专门勾那些死去的公爵夫人的灵魂,别人的灵魂是伯林格姆家族的尼古拉斯的职责。你们两个家族一直都不合,要是你勾了别人的灵魂,尼古拉斯一定会找你算帐的。而且别人的灵魂也没法帮你一交一差,想一交一差就去勾那个女孩的灵魂。”阿格尼丝从自己羽翼的缝隙里看我。我没有说话。
“别说啦,就知道你舍不得。”阿格尼丝一付沧桑的模样叹着气说,“别担心喽,你走了我会照顾她的。只要她的灵魂不离开身一体,我不让尼古拉斯勾她的魂就是了。我讨厌尼古拉斯那个家伙,老是带着个骷髅的假面具吓唬人,把人吓晕过去一下子勾了灵魂就跑,一点风度都没有。喂,听说他在死神学校的时候成绩和你差不多,怎么他是那样一个家伙啊?”
“那时候我艺术和文学上的成绩比他好,勾魂的课程我从来都不如他的,”我想了想还 是有些担心,“可是如果那只老野猪要杀奥莉薇亚,她的灵魂肯定会离开身一体的,那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情圣,人都是要死的。那样子的话别说我保护不了她,你也没办法啊。”阿格尼丝没好气的说。
“没办法,”我只有叹气,“我只是一个死神,我要是大天使长就好了,谁也不敢靠近她身边的。”
“哼,傻瓜,你最好是个人,这样你就能娶她了。”阿格尼丝居然能够嘲笑我是傻瓜了,上帝,难道我现在的状况糟糕到这个地步么?
我的脸好象又有点发一热,于是我马上回嘴说:“我又没有说我想娶她,她只是我的好朋友,我看她长大的,关心一下不行么?你以为死神没有一爱一心的么?”
“是这样的,原来我想错了。不过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有上帝才知道喽。”阿格尼丝居然笑得和奥莉薇亚一样狡猾,我眼前一下子闪过了奥莉薇亚的样子——她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不过,”阿格尼丝补充说,“其实死神娶一个普通的女孩也不是不可以啊,以前也有过的,只要她不在乎你是个死神。”
我摇摇头,垂头丧气的说:“她不会愿意的,她天天想的就是讲故事给那只老野猪听,不让他再去杀别的女孩。”
“原来你也不是没想过要娶她嘛。”阿格尼丝在一边斜着眼睛看我。
我干脆不理她了。
沉默了很久,我爬起来跑到石壁前面去数那些痕迹,数来数去就是那么二十三道。我抄着双手站在前面看了很久,阿格尼丝在我身后轻轻振动羽翼腾在空中。一会儿,她似乎觉得困了,于是展开翅膀飞远了。
远方的一声雁唳,一只罕见的雪白色大雁飞过空中。从我头顶掠过的时候,一只白色的卷轴正好落在了我的手中。展开卷轴,里面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伦敦,瘟疫。
上帝的命令终于来了,一千零一个夜晚过去的时候,如果再没有收到灵魂,我就必须去伦敦。那里发生了瘟疫,我们需要更多的灵魂搬运者。
我看着外面发呆,阿格尼丝好象在远处摇了摇头,振翅飞上了云间。
想了很久,最后我还 是没有告诉奥莉薇亚。我告诉了她又怎么样?我还 是得去伦敦,除非我勾了她的魂,我会么?开玩笑!我想告诉她的结果最好也就是她趴在我怀里放声大哭,然后拿我的袍子擦鼻涕,或者她会哈哈大笑说别开玩笑了曼弗雷德,有时间帮我去采一朵绿玫瑰得了,也没准她会很严肃的对我说一路顺风,曼弗雷德,如果有空回来看我的时候帮我带一面伦敦产的玻璃镜子。
离别就是这么简单,其实死亡不也很简单么?我不在乎的。
到冬天了,风从阿而卑斯山的方向吹来,带来的寒气和山头的雪,然后纷纷扬扬的洒落在整个利顿公国里。大地纯净得如同水晶一样,我坐在雪堆里看星星,雪地反射着荧荧的星光,好象泛着微微的蓝白色,很漂亮,就是也太凄冷了一点。好在有一只活跃的松鼠蹲在我头顶啃松子,狠狠地煞住了一派悲伤的情调,我的诗人气质才没有泛滥。这年头的松鼠胆子真够大的,连死神它也不怕了。
我想离别最好还 是选择夏天,大家都热得大汗淋一漓,正好连凄凄惨惨的拥抱也省了。
不过连续几天奥莉薇亚都没来看我,我觉得还 是应该去看看她,至少表达一下我们从小到大的友谊,那也算过硬的一交一情。
还 有五天我在利顿公国的使命就结束了,那天晚上琴声响起的时候我从公爵房间那扇古老的雕花铁窗跳进了他们的房间。老实说我这个死神品行还 算端正,绝对没有偷一窥的一习一惯,所以我对闯进别人夫妇的房间这件事情一直很忌讳。不过为了表现我对奥莉薇亚还 算够情义的,我想可以破例一次,老野猪都敢破例难道我不敢?
脚下是深玫瑰红的波斯地毯,一胡一桃木的家具上面都镶嵌着黄金的装饰,昂贵的大玻璃镜子摆设在一床一头,深红的丝绸帷幕挂着金黄色的流苏把四周遮的严严实实,火炉把整个房间烧得和夏天似的,浓郁的花香一直冲到我鼻子深处。上帝,这丫头不是被热死了,也该早就被呛死了才对。
居然没有人!我很诧异,分明听到琴声的。然后我看见一只银色的杯子摆在一床一头的小柜上,似乎花香里还 有些淡淡的波斯草药的味道。难道奥莉薇亚生病了?我觉得不去探望她的病情很不妥,于是硬着头皮走到橡木的大一床一前,四根雕花的一床一柱撑起鲜红的一床一幕,把里面的人都遮住了。
掀一开看看么?要是老野猪和奥莉薇亚都在里面,我会觉得多少有点难堪的。想了好久,我摸了摸背后的大镰刀,冰冷的刀刃很添我的勇气。哼!也不看看我的工作是什么,死我都不怕,会怕难堪么?
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掀一开了一床一幕,主啊,我发现你永远和我同在。里面没有两个人,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一屁一股坐在丝绸面的白色绒被上,准备擦擦满头的冷汗。
“哎呀,”被子下面好象有一声闷喊。我吓得蹦了起来,不过好在我的反应很快,立刻就分辨出那是奥莉薇亚的声音。又摸了摸镰刀,我咬着牙把被子掀一开了一点。上帝啊,你一定得惩罚那野猪公爵,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厚的一床一垫,在他的人民冻死饿死的时候,他居然有这样一张一床一,柔软的一床一垫厚到几乎能把人埋一进去,怪不得表面上看好象是平的。
我几乎是把奥莉薇亚从一床一垫里挖出来的,她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得可怕,满脸通红,全身热得发烫!我觉得我应该提镰刀出去把老野猪砍了,这家伙有没有一点医学常识?发一热那么严重的人能闷在这样高一温一炎热不透风的一床一上么?
“公爵大人,明天再讲故事好么?”我怀里的奥莉薇亚有些模糊的说,“我头很晕呢。”
“傻瓜,是我!”我把她抱出一点让脖子和胸口露在被子外面透气,又把手压在她额头上。我的手有点烫,我最讨厌热的东西。不过我冰冷的手正好帮她降一温一。
“曼弗雷德!”她好象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虚弱,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虽然显得疲惫,不过那双大眼睛还 是很亮,我松了口气。
我拿面颊贴在她脸上准备试试她的一温一度,不过还 没碰到她的脸蛋就碰到了她的嘴唇——她自己送上来的。脸又有点烫,好象她成功的把部份热量传递给我了。
下意识的抹去她的口红,“你怎么样?”我问她。
“不怎么样,”奥莉薇亚叹气,“死不了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坚持给老野猪讲故事。”
“他还 会要你讲故事?”
“不讲也可以,不过你要记得明天来接我去天堂。”
“我去解决了他算了!”我现在是一付恶狠狠的嘴脸。
“要是真的能解决他,你早就解决他了,还 用的着我说故事么?”奥莉薇亚不屑的哼了一声。这一哼的顽皮样子好歹叫她恢复了几分风采。
我抓了抓脑袋:“怎么办?我带你走吧。”
“哎呀,别闹了行么,死神先生。”
“我是说真的,我们去伦敦好了,那里是我们摩尔巴勒家族的地盘,保证没有死神会勾你的魂。”我亮出了我家祖传的豪迈气概。
“那别的女孩怎么办?你要带所有的女孩去伦敦么?”奥莉薇亚眨巴着大眼睛看我。
我本来想说:“别的女孩和我有什么关系?”后来想想奥莉薇亚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着我不说话,奥莉薇亚叹着气说:“没关系的,老野猪已经越来越喜欢我了,只要他真的喜欢我,我即使不讲故事他也不会杀我的,也不会杀别的女孩。我就差一点点了!”奥莉薇亚对我比个一点点的手势。
“那你喜欢他么?”
奥莉薇亚一下子哑了,她幽幽的看了我一眼,蹙着眉,不说话了。看见那样的眼神,我心里跳了一下。真的,奥莉薇亚不是小女孩了,她那样的眼神真的幽怨得很,让我心里有点难受。
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奥莉薇亚急忙的推着我:“快走了,快走了,公爵来了。”她语气很坚决,我终于还 是踏上了窗台,回头看她一眼,消失在窗外。
其实我根本没有离开,我就在窗下蹲着,里面的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野猪公爵很有气派的说:“我高贵的夫人,你今天准备了什么样的故事呢?”
“公爵大人,我今天正在发一热,明天再讲好么?”
“高贵的夫人,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如果到了明天,你只能去死了,不过我会重重的赏赐您的父亲。女人虽然不可靠,不过我对你父亲那样忠心的骑士一定会重视的。”
“那好吧,”奥莉薇亚叹着气说,“我把故事讲完再死好了,如果今天时间足够,我再给您讲一个海姑一娘一的故事。”
“好,那么开始吧!”我听见沉闷的一声响,应该是老野猪肥厚的大屁一股坐在了意大利小羊皮的皮椅上。我真想知道那只小羊是因为什么罪孽而遭到如此惩罚的。
奥莉薇亚试弦的声音传来了,我一个翻身以惊人的速度进了他们的房间。奥莉薇亚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坐在窗台上,挑了挑眉头不理她。老野猪分明以为是一阵狂风吹开了窗户,于是他呼唤侍女们关上了窗子。那时候我已经跃下了窗户坐在了奥莉薇亚的一床一头。
“继续说故事吧,我也想听。”我耸耸肩膀,我的声音也只有奥莉薇亚听得见,她用类似的药水抹过耳朵。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觉得让一对夫妇自己呆着,妻子给丈夫讲故事是件很一温一馨的事情。可我还 是很冒失的闯了进来,也许只是因为外面的冬夜太寒冷。
反正我身上那种艺术家的气息发作的时候,我做事情就没有我作哲学家的时候那么讲逻辑了。
奥莉薇亚有点发傻,不过也只得理开琴弦慢慢的弹奏起来,一边弹,一边低声的讲故事:
“遥远的波斯国有一位伟大的国王,他叫赫鲁曼,住在浮罗珊。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个晨光如织的早晨,那个远方的商人带来了美丽的海姑一娘一。她不说话,可是国王在她的微笑里陶醉,她不唱歌,可是国王忍不住要舞蹈。她的面纱下,肌肤象缅甸的软玉,她的嘴唇就象沙滩里的红海螺,她的眼睛象黑色的珍珠,她的长发象流水的波纹,她微笑的时候,海上升起太一陽一,她悲伤的时候,乌云遮蔽天空,当国王牵住她的手,就再也不想放开。他想牵着海姑一娘一,越过沙漠去看大海,看她遥远的家乡……”
琴声细微得象风,从远方带来大雁的低鸣,如纤纤的手指,轻轻的扣打我心底深处。来自古波斯的一精一灵在弦上舞蹈,唱一只曾经的歌,如水波流淌在夜风中,直到夜莺沉醉在玫瑰花前,直到天鹅的晚唱寂寞在小池塘上。于是我们拉着手,踏着流水走回从前,去看曾经流过的一点一滴,去看以后将有的月月年年……
自从那天牵住你的手,就再也不想放开……
我的目光随着火炉里的炉火跳跃,满天的星星好象能穿透屋顶照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自己坐在一只小船上,下面的流水是芬芳的葡萄酒,奥莉薇亚弹着七弦琴对我歌唱。
当然,不是对老野猪,我的故事里绝对没有这头正满意的哼哼的老野猪!
不过现在我忽然在葡萄酒的香味中闻见了死亡的气息!我心里猛的一寒,没错,死亡的味道这样浓郁,只有死神才会有的气息就在我们身边。可那不是我的气息,我身上只有白兰地的味道。
奥莉薇亚的弦忽然断了,她摸一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老野猪分明也有点紧张,急忙拿过一床一头盛药的银碗递给奥莉薇亚。她勉强的接住银碗,还 没有喝下药去,已经把一口鲜血吐在了银碗里。看见银色上凄厉的鲜红,我全身都在发麻,一股冰流从我背脊上划过。
奥莉薇亚没有注意到一道银色的弧线出现在她喉咙的前面,悄无声息的勾向她修长的脖子。死亡的气息就在奥莉薇亚的身后,那深深的一床一幕里除了她还 有别的什么东西——另一个死神!
他的黑镰正勾向奥莉薇亚,那道弧线正是银色的镰刃!
只在一瞬间,我起身,怒喝,振开黑袍,背后的巨镰起在空中,留下一道银痕直射奥莉薇亚的身后。我身上一陰一寒的气息在短短的时间里成百上千倍的膨一胀着,冰冷的狂风卷起我的头发,卷起我的黑衣,还 裹一着我的大喝冲击出去:“尼古拉斯,住手!”
两一柄一镰刀在奥莉薇亚的脖子旁边撞击,震耳欲聋的巨响后是令人一毛一骨悚然的金属刮擦声。黑镰绞在了一起,我再喝一声,猛的发力把死神尼古拉斯从奥莉薇亚身后扯了出来。两袭黑色的披风在我们寒气的催动下猎猎飞扬,如同黑色的战旗,代表死亡的颜色!
死神尼古拉斯那个丑恶的骷髅面具现在离我的脸只有半英尺,我们咬牙切齿的互相催动镰刀,冷厉的眼神似乎能封冻火焰。
“尼古拉斯!这是我的工作,你没有权力伤害她!”我压低声音嘶哑的说。奥莉薇亚能看见我们的格斗,听见我们的声音,她现在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
我不想吓到她。
“哼!摩尔巴勒家族的蠢才!”尼古拉斯冷笑着说,“这个女人的灵魂已经在离开身一体,你早就可以勾掉她的灵魂,可是你太软弱!”
我吃了一惊,仔细的看了奥莉薇亚一眼,才发现她的灵魂确实已经微微的游一动到身一体外了。这样的情况,死神确实可以动手。我都快忘记了,原来杀人的不只利顿公爵的刀,疲劳和病也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闭嘴!伯林格姆家族的勾魂狂,”我低低的吼了一声,“总之,这与你无关!”
尼古拉斯龇着牙笑得有些邪异,雪白的牙齿从面具的嘴里露出来:“可是我勾了她的魂又怎么样?即使是大天使长亚力克斯也不会责怪我的。”死神虽然是神,但是因为接近于死亡,所以很容易堕一落而变的邪异。
“好!那从我身上踩过去!”我巨镰一划,挫开尼古拉斯的劲道,然后一抽一空再次发力击在尼古拉斯的镰刀“银月”上,我的镰刀“风”真的象风那样不可抵挡。尼古拉斯被我一逼一退了一步,我侧身一闪,握在长一柄一的尾部。“风”闪着弧光割在尼古拉斯脸上。尼古拉斯再闪,骷髅面具崩裂成两片,啪哒啪哒两声落在地下。我们各退一步,手持镰刀戒备着。
尼古拉斯是个可怕的对手,在学校的时候我和他对敌过多次,他虽然没有我高,可是强健的肌肉给了他极强的冲击力。如果我手中的镰刀不是家传的“风”,他一定可以将镰刀和我一起砍断——他会这么做的,为了我们两个死神家族的世仇他也会这么做的。
“继续弹琴,给他讲故事,你的努力不要一浪一费了,”我微微笑了一下,淡淡的说,“这个丑陋的家伙我会对付。”可是我不敢转头看奥莉薇亚,我只要一分神尼古拉斯的镰刀就会杀了我。
脉脉的琴声又响起在我们耳边,奥莉薇亚轻轻的说着:“他们有了儿子和女儿,王子象太一陽一,公主象月亮,他们带着会唱歌的百灵去了遥远的圣一地,在金色的橡树下教百灵唱最美丽的歌,然后带它回去献给他们的母亲,美丽的海姑一娘一,她的微笑永远都不老……”
“音乐……”尼古拉斯的脸有些痉一挛,他最讨厌音乐,我怀疑他讨厌一切美好的东西。
“去死吧!曼弗雷德,让你们的音乐见鬼去!”被我割裂了面具的尼古拉斯疯了一样的冲上来,那个面具是他的标志,为了这个耻辱他就可以挑战死神们共同约定的准则了。
我们镰刀的摩一擦声和撞击声就象地狱里恶鬼的嚎叫,海姑一娘一带着国王去看大海,尼古拉斯要送我去地狱,我们在宽阔的卧室里拼杀,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我用身高的优势压制了尼古拉斯的力量,我只会七种镰刀攻击的方法,可是那七种都是最有效的。尤其是“风魔”,这快速无比的攻击让尼古拉斯根本没有还 手的机会。最后,我以七道连续的划斩把尼古拉斯远远的一逼一退出去。
他气喘吁吁的半蹲在地下,用极尽恶毒的眼神看着我,浑身都是细小的伤口,晶莹透亮的血流淌着——这才是死神的血,不带一丝颜色。
“滚出去!”我挥动镰刀指向门口。
喘一息了很久,尼古拉斯缓缓的站了起来,提起他的镰刀走向门口。我如释重负,转眼看向奥莉薇亚。忽然我眼角的余光看见一道银光飞扬在侧面,尼古拉斯瞪着死白的眼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挥镰直劈奥莉薇亚的脖子!
这个家伙真的疯了,他知道无法在我的手上取得胜利,无论如何也要用奥莉薇亚的生命挽回他的尊严。死亡已经腐蚀了他的心脏。
我的镰刀终于举过了头顶,是他一逼一我的,我没有选择!
“死吧!”我的吼声象阿拉伯大漠上卷着沙子的狂风,巨镰在风里凄厉的鸣叫着,我最后的一招巨镰进攻方法——“大挥”。我们曼弗雷德家族在远古时期是可怕的魔神,这最纯粹的杀戮方法流传自那个时代,虽然已经禁绝了很多年,可是我偷看了它的密卷。我只是为了好玩,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用它。
可是尼古拉斯要杀奥莉薇亚,只有这一招可以在尼古拉斯的银月勾走灵魂前结束他作为死神的生命,死神不是不死的。他要杀奥莉薇亚,他是在把我一逼一上绝路,也是把自己一逼一上绝路。
只要我还 是死神曼弗雷德,谁也不要想在我面前夺取她的生命!
一千零一一夜之死神(三)
晶莹的血喷一涌在空中,尼古拉斯瞪着无神的眼睛倒向地面,他的镰刀落下,掉向惊恐的奥莉薇亚脸上。可是我的手在它落下前已经抄起了尼古拉斯的一尸一体和镰刀。血从我的手指上滴落,滴滴哒哒的。我一直不愿意让她知道什么是一个死神真正的生活,现在她已经看见了。我们就这样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灵魂中,麻木的看着连我们自己也无法抗拒的死亡。
我肩头也在流血,尼古拉斯的银月穿透了它。我静静的看着木然的奥莉薇亚,听她如梦呓一般结束了海姑一娘一的故事:“从此以后,他们在珊瑚的宫殿里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没有了么?”老野猪皱皱眉头,以一种很纳闷的语气问她。
奥莉薇亚只是看着我,忘记了回答,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刚才杀死尼古拉斯的样子吓到了她。
“没有了么””老野猪又问,他不太相信,奥莉薇亚每次讲故事都只讲一半的,因为故事的完成将意味着明天早晨掉脑袋。
“啊!不是啊!”奥莉薇亚醒悟过来,紧张的说,还 挤出一丝笑容给老野猪看,“海姑一娘一还 有两个孩子,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才是最一精一彩的呢。”
“是这样?”老野猪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事情的发展没有在他意料之外,明天还 有故事可听,他似乎很满意。
我好象听见了野猪打哈欠的声音,然后野猪公爵说:“那我再给您一天的生命,明天再讲给我听,虽然我很想知道公主和王子怎么了,可是我实在太困了。”
老野猪开始摸一摸索索的脱他一层又一层华贵的衣服,奥莉薇亚坐在被子里,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个曾经的小奥莉薇亚也有一种眼神我看不明白了,我觉得自己心里很闷,也许是和尼古拉斯搏斗的时候用的力量太大了。
终于,我勉强的笑了笑,转身拖着尼古拉斯的一尸一体提着两一柄一镰刀,渐渐消失在重重帷幕里,踏在我们死神晶莹的血上。我轻轻的念叨着:“他们在珊瑚的宫殿里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他们在珊瑚的宫殿里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他们在珊瑚的宫殿里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
我忽然回头微笑着对奥莉薇亚说:“他们在珊瑚的宫殿里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们是死神,我们在生和死之间寂寞,我们永远与一尸一体和死亡出现一起,镰刀上挂着失去记忆的灵魂,我们徘徊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同往。从生下来我们就注定流一浪一,永远都不会有幸福的生活。这一千零一个黑夜的安宁和等待迟早都会结束,其实我和这个被死亡腐朽的尼古拉斯一样的——寂寞!
这些话卡在我喉咙里,卡得生痛。
肥胖的老野猪搂住了奥莉薇亚,我从他的肩头上还 能看见奥莉薇亚的脸,平静的脸,平静到了木然的地步。我忽然看见奥莉薇亚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闪烁,我听见她轻轻的说:“不要看!”
老野猪诧异的问:“夫人,您在说什么?”
奥莉薇亚无声的笑了:“我什么也没说,夜深了,我们睡吧。”
我垂下头,我听从了奥莉薇亚的话,我什么都不看。或许我是不想看,或许我是不敢看。这一切是不是我从来不敢承认的?我听见哗啦的一声一床一幕落下来,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我好象能听见肩头的血渗进黑袍的声音。
我站在黑暗里,黑暗是属于我的颜色。
摩尔巴勒家族远古暴戾的血忽然燃一烧在我的血管里。我为什么不能勾走那个老野猪的灵魂?是他杀了那些无辜的女孩!是他强迫别人在泪水和鲜血中离别!是他把荒谬的理论带给了整个利顿公国!
我可以杀尼古拉斯,为什么我不能杀他?他和尼古拉斯一样剥夺别人的生命。我为什么要听任那个柔一弱的奥莉薇亚在他的怀抱里用自己的一切挽救无辜的人们?她应该承受这一切么?
我承认疯狂的意念在我的头脑中闪现,可是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和尼古拉斯战斗时那样杀戮的意志控制住了我,我紧紧一握住了手里的镰刀!
无数金色的箭从空中落下,剧烈的疼痛中,一枝金箭穿透了我另一只肩膀。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心被仇恨侵蚀了,所以惊醒了阿格尼丝。她一定惊慌的拿着流星的弓和白羽金箭飞翔在房屋外面要阻止我,圣洁的光穿透屋顶落下,在黑暗的房屋中变幻莫测。阿格尼丝从天而降,振动她雪白的羽翼,弓箭指向我的胸膛。
“不要动,曼弗雷德,”阿格尼丝的声音很紧张,“我不想射你的。带着尼古拉斯的一尸一体赶快走吧,不要让大天使长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凝视着巨大的橡木一床一,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看了看阿格尼丝紧张的小一脸说:“我知道你不想射中我,不过天使小一姐,你的箭法一直很糟糕,下次不要用箭吓唬我比较好。其实我也只是想想,我又怎么能违背死神的规则呢?”
我拖着尼古拉斯的一尸一体缓缓走出了房间,关门的时候我对阿格尼丝鞠躬:“晚安,上帝保佑你们。”
我的血在飞快的流逝,我在漆黑的夜里奔跑,雪原上静得吓人,我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我不需要跑的,我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最后我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下,看着如昔的星空,我微笑着说:“他们在珊瑚的宫殿里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没有人会听见,是对我自己说的。然后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阿格尼丝正用她的圣光帮我治疗伤口,我勉强的笑了一下表示感谢:“不用了,其实死神们经常会受伤,清晨朝露降下的时候会变成我们的血液。完美的死神应该是没有感情的生命,血管里没有血,只有清水。”
阿格尼丝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帮我治疗,我又晕了过去。
天使圣阿格尼丝的日记:
死神们的血真的都是清水么?我好象不明白,我去问大天使长亚力克斯,他说是的。可是为什么曼弗雷德身一体里流一出来的清水是热的呢?还 是有点奇怪。
曼弗雷德这家伙真的堕一落了,可是他的心没有被邪恶和死亡侵蚀,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侵蚀了曼弗雷德,该不会是诗歌和哲学吧?
曼弗雷德这些天很奇怪,我用箭射一了他,他反而对我好起来了,经常对我笑。可是我不喜欢看见他笑,我觉得还 是以前欺负我的曼弗雷德比较正常。看见他的眼睛,我却觉得晚上睡不着,心里不舒服。
明晚就是一千零一一夜的最后一天,曼弗雷德快要走了。我怕大天使长迟早会发现是曼弗雷德杀死了尼古拉斯,虽然我可以帮他证明是尼古拉斯先挑衅的,可是他还 是会被惩罚。天堂对死神们的惩罚都很严格。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上帝要把一千零一一夜这个古怪的数字设为期限,设成两千夜不好么?那样曼弗雷德会开心很多,我也会开心,我喜欢看见开心的曼弗雷德。
明夜是最后一一夜,我的黑袍象旗帜一样在这里飘拂了那么久,终于到了降旗的时候。洁白的雪原上不该插着一面黑色的旗帜,我离开以后这里就没有死神了。至少在下一个死神来到之前,这里的人们可以稍稍远离死亡的恐惧吧?
我在盘算明天午夜出发的计划,我想这里的人们应该很快乐我的离开,不知道奥莉薇亚会不会觉得有些悲伤呢?她已经会编很多美妙的故事了。这次病好之后,只要她好好照顾自己,再加上阿格尼丝的保护,她一定会活得很长很长,有很多可一爱一的孩子。虽然我讨厌甚至仇恨野猪公爵,不过孩子们都是无辜的。他们会象奥莉薇亚一样美丽和善良,知道很多东方的事情。
我能想象一个孩子给奥莉薇亚搂在怀里,奥莉薇亚慢声细语的给他说印度国王嵌满天然宝石的王冠和舞一娘一们跳起肚皮舞的时候那一身闪烁的流光。古老的街道旁,耍蛇的人们用音乐和脚步让剧毒的眼镜蛇缩头缩脑的情景也会让他们对神秘的东方充满向往,就象老野猪那样。糟糕,我脑子里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怎么奥莉薇亚怀里的孩子渐渐变成了老野猪?
让我安静一下继续思考。对了,她是不是会告诉孩子们那种印度的抛饼呢?我以前在印度最喜欢的食物,我对她说过的。
阿格尼丝这些天很担心,她担心大天使长亚力克斯会惩罚我。她那种担心就象孩子做错了事情害怕被老师责怪一样。其实大天使长并不会给我最严厉的惩罚。可是我杀的是尼古拉斯,伯林格姆家族年轻一代中让长辈们引以为骄傲的死神。上一次我们的斗争是一千年前,圣子以自己的鲜血洗去了仇恨。可是仇恨是永远会复苏的,我已经震动了我们两家族之间数千年积累的世仇,伯林格姆家族的人会感觉到尼古拉斯已经死去,他们不会告诉大天使长,他们一定会坚持用自己的方法解决。
晴朗的夜空里没有一丝云,公爵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从那一一夜之后,我再也不去看奥莉薇亚,因为她曾经对我清晰的说:“不要看。”
不要看就不看喽,很快我就会忘记她。我们死神都拥有长久的生命,慢慢的我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勾魂的工作也让人容易忘记,没办法,这工作无聊得很。
隐约的,我又听见遥远的雁唳,难道上帝又有命令来么?上帝不象是这么烦的人。我皱了皱眉头站起来远眺,一只大雁,纯黑色的大雁划着一道弧线飘过,黑色的卷轴落在了我的手中。
我看看卷轴做个鬼脸笑了。来的真快,死神伯林格姆家族的信这么快就来了。打开卷轴,上面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明夜,奥莉薇亚,死亡。后面带着他们长辈的印信。
明夜是我作为利顿城堡的死神的最后一一夜,他们要我一交一出奥莉薇亚的灵魂。或许这样能够缓解我们家族间的仇恨,至少表面上再支持几年。其实仇恨这东西就是大家都忍着点就没事了,只要我一交一出奥莉薇亚的灵魂表示屈服,可能也就是让亚力克斯用着火的鞭子打几下。亚力克斯是六翼炽天使阵营中最和善的一个,和我关系也不错,没准随便一抽一几下意思意思就完了。
当然,条件是一交一出奥莉薇亚。
阿格尼丝分明对我收到的信很有兴趣,飞着复杂的轨迹在远处徘徊,又不愿意问我要去看。我没管她,随手把信扯成两半,召下大雁绑在了它的腿上。然后拍拍它的屁一股把它送走了,大雁惊慌的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想起这样很不妥,它,或者说她,可能是某个被伯林格姆家族收服的女巫变化的。
阿格尼丝想飞上去追着看看又不好意思,犹豫了好久远远的对我哼了一声飞走了。
我无所谓的笑笑,摸出块磨石来,开始打磨我的镰刀。死神在深夜的塔顶用磨石打磨着锋利的镰刀,黑色的袍子飘飘乎乎。我现在才发现漂亮的天使并非总没有艺术气质,阿格尼丝说的不错,这个情景看着是挺诡异的。
黄昏了,最后一缕余辉收尽的时候,黑夜的寒气渐渐降临。毕竟是冬夜。
寒冷和黑暗让我的感觉更加敏锐,死亡的气息从四周飞快的一逼一近。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苦着脸看看城堡的外面,似乎伯林格姆家族最年长的死神们都出动了呢。死神们都是这样,以身上浓重的死亡气息为标志,勾魂越多的死神气息越浓郁。除了我,我喜欢白兰地的味道,有艺术气息。
这里是公爵家的祈祷堂,我把一封信塞在奥莉薇亚的裙缝里了,她换晚装的时候一定能看见。我把奥莉薇亚约到这里来是为了借助圣堂的力量震摄那些死神,毕竟敢在十字架前剥夺生命的人不多,大天使长亚力克斯火焰的圣剑可不是拿来摆样子的。
他们要是敢进来勾奥莉薇亚的魂,我去挨鞭子,他们去挨剑,好象我还 是赚了。
奥莉薇亚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里,看来她今天穿了高跟鞋,不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吧?这个想法还 没结束,只听见咣啷啷一阵乱响,好象是奥莉薇亚踢翻了花盆。我就说嘛,她穿高跟鞋自己把自己绊倒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何况一只花盆挡在路上?
淡绿色的丝绸长裙裙摆一甩,奥莉薇亚窜进了祷告堂,回身一脚把门踢上了。有时候我确实觉得她甩长裙的动作象一只甩尾巴的花栗鼠。绿玫瑰的香气向我一靠近了,奥莉薇亚跑过来凑到我面前上一上一下一下的打量了很久,乐得嘴也笑歪了,轻轻蹦了一下,扯着我的胳膊摇晃着:“喂,很多天没有见到你了,你的伤那么重么?”
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我觉得确实女孩子长大了就比较难以理解,这个奥莉薇亚和那天对我说“不要看”的奥莉薇亚完全不象同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一本哲学书讨论一下这个呢?
“当然,”我狠狠地点头,“我一直在抹药膏,手都抹痛了。”
“那个死神呢?”奥莉薇亚好象有点担心,“你也治好了他吧?”
“他死了,”我一时没注意,脱口而出。
“死了?”奥莉薇亚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死神死了?那上帝还 健康么?”
我摇摇头,严肃的说:“上帝感冒了!”
奥莉薇亚掩着嘴格格的笑个不停,笑了半天才说:“我得去和野猪吃饭了,吃饭以后你在一陽一台上等我啊,我最讨厌祷告堂。”
说着轻轻凑在我面颊上亲了一下又踢踢踏踏的跑向了门那边。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不过我也没拦住她。我轻轻扯着她的手,只是微微扯了一下就放开了,然后目送她跑到门口。
“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我在奥莉薇亚身后说,说得很平静。
花栗鼠的背影忽然凝顿在那里,淡绿色的裙摆一甩,她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去哪里啊?”她瞪大眼睛看我,有点慌张。
“伦敦,好地方,就是最近有点瘟疫。”
“死神不会被传染吧?你快点去快点回来吧,我病刚好,我陪你看星星啊。”奥莉薇亚以小鼻子尖为中心分布的笑容总是让人觉得滑稽得可一爱一。
我笑笑,不置可否。这是我从来不用的表情,奥莉薇亚一定会接着问下去的。
奥莉薇亚笑了半天,忽然拉着我的胳膊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也许很快,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我轻轻摸一着她柔软的头发,象东方的丝绸一样。
“不会吧?”奥莉薇亚凑到我脸上使劲看,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迹象来。
“只是也许而已,可能很快就回来了。”我随口说。
“你到底去干什么?”
“那里有瘟疫,死了不少人,我们需要更多的死神帮忙。”
“那么瘟疫完了你就回来了吧?”奥莉薇亚有点明白了。
“不过有的瘟疫很长的……”我挠挠头说。
“多长?”
“一百多年喽。”
“一——百多年?”看着奥莉薇亚瞪大的眼睛,我觉得它们好象要掉到我得脸上。
“具体的说最长的有记载的远古瘟疫可以有一百零七年。”
“那最短的呢?”
“三天。”
“啊!是这样啊!就三天嘛,”乐观一精一神终于发作了,“不过为什么调你去呢?”
我耸了耸肩:“这里没有死人嘛。天堂的规定,只要死神所在的地方一千零一一夜内没有死人,死神就得去别的地方干活了。”
“什么规定嘛!”奥莉薇亚哼了一声,“东方就没有这样规定。”
我笑笑,轻轻捧起她的脸,就着月光看了看,点点头:“确实长大了。”
奥莉薇亚开始用手试我的额头看看我有没有发一热。
“陪我坐一会儿喽,午夜的时候我就走了。”这次我紧紧拉着她,无论如何不能放手。冰冷的死亡气息就在门外游荡着,我觉得那些一陰一冷的目光从每一个空隙透进来。踏出这里一步,她就会失去灵魂。
我已经让大雁带信给大天使长亚力克斯,我愿意去挨鞭子,不过有他着火的圣剑守护,一千个死神也不敢伤害奥莉薇亚。可是必须坚持过今夜,大天使长在希腊拯救希腊国王的灵魂呢。
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野猪等我吃晚饭呢。”奥莉薇亚愁眉苦脸的说。
我赶紧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只要你讲个有趣的故事给野猪听,他一定不会杀你的。你养了那么长时间的野猪,就是野猪也快变成家猪了,不会那么凶悍的。”
奥莉薇亚低头不说话。叹息一声,我用我最有打动力的语气说:“明天……我……就要离开了,或者……永远……不再回来。”一咏三叹,诗歌可没有白研究。
“好了,好了,”奥莉薇亚一瞬间就改变了主意。现在她吊在我脖子上,无限缠一绵的看着我。我不知道她这么情深万状到底是营造一个离别的场景来照顾我的情绪呢,还 是又在计划着谋害我。好在今天夜里我就永远离开了,她就是想害我也没有机会了。
我把她从脖子上摘下来,费了好大的劲儿劝她不要把我当根柱子用。然后拉她坐在椅子上,我自己则一屁一股坐在高高的圣坛上,一声不响的看她——看她无聊的左顾右盼,一会儿理头发,一会儿理裙带,一会儿又把胸口的绿玫瑰插在头发间,轻轻晃着脑袋笑着,笑容好象有点傻。可是我没有告诉她。我就是这样看她而已。
“我们说点有趣的事情吧,你小时候还 认识什么别的天使么?”奥莉薇亚实在耐不住寂寞。
我只关心时间,哪里还 记得天使?我只好对她说:“你不是说你要给我说你小时候的事情么?你还 没有说呢。”
“这样啊……”奥莉薇亚贼贼的笑,“我已经想好了,我先给野猪说,然后把它改一改再给你说。”
“为什么先给野猪说?”
“野猪品位低点,随便说说就好了,给你说得再想想。”
“好啊,我等着听。”我笑笑。
“那你说点什么给我听吧,说印度啊,我没去过那里的,我只是看过书而已。”
想了想,我说:“好吧。”于是我说起印度,说他们长长的裹头布,也说他们窄小的短上衣,说到了他们黝一黑的皮肤,也没放过他们闪亮的眼睛,我告诉她他们用芒果做的果汁,又重复了我喜欢的抛饼。奥莉薇亚托着腮帮子认真的听,眼里闪烁着迷一离的光彩,我想她真的很喜欢东方。
我说得很凌一乱。一切的一切,我能想到的关于印度的所有我都想告诉她,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教堂的钟敲响了十一点,卫兵们吹响了号角,奥莉薇亚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犹豫了很久,奥莉薇亚跑过来靠在我的胸前,踮起脚尖凑在我耳边说:“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别回去了,”我抱着她说,“和我去伦敦吧。”
“他会杀别的女孩的。”奥莉薇亚忽然抬起头来看我,目光清澈得让人心寒,“他会杀别的女孩的,奥弗雷德,你知道的,你明白我在干什么,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么?无论怎么样你永远都能明白我的!”
“那些女孩的生命对你真的很重要么?”
“是的,”奥莉薇亚深深吸了口气,“你是死神,你可能不明白生命对我们有多重要,不过我告诉你,真的很重要!”
我笑了。
“真的,我没有骗你,”奥莉薇亚摇着我的手。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愁眉苦脸的。
我还 是笑:“我知道,她们的生命对我也很重要,你的也一样。你去吧。”
奥莉薇亚愣了一下,笑呵呵的搂着我的脖子。正要离开,她又转回来:“你不会真的永远不再回来了吧?”看着挺忧郁的,她还 不是完全的傻。
“我真的不知道,”我最终还 是骗了她。
“永远……”奥莉薇亚犹豫了一下,“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你说。”
“如果很多年以后我要死了,你无论在哪里都要回来勾我的魂,我看得见你的。我怕死,怕看不见的东西一下子就勾走我的灵魂,可是你肯定会从我面前勾魂,我也喜欢你身上的白兰地味道。”
想了很久,我伸出一只手掌说:“我发誓!”
奥莉薇亚一精一巧的小手拍在我的掌心,她格格的笑。
“对了,对了,天堂里是不是很快乐啊?”
“是的,”我点头微笑,“人人都在宝石的房屋里过着永远幸福的生活。”
“那你勾了我的魂,我们也去啊。”奥莉薇亚开心的拍手。
“我们也去。”我说。
奥莉薇亚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最后叹气说:“我今天这是怎么了,老说这么伤心的话,你去伦敦快点回来,不要忘记给我买一面那里产的玻璃镜子,那里的镜子最光滑了。”
她果然没忘记镜子,我笑着点头。然后我松开了她的手。
“走喽,”奥莉薇亚提着长裙跑向门边,一边还 在念叨,“老野猪还 在等我呢。”
“奥莉薇亚!”我在背后大声的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哎呀,死神也那么烦的么?不过是去一趟伦敦嘛。”
“不是,”我走到她身边,“我学会一种用香水变的魔术,变给你看看吧。”
“好!快变快变。”
我拿出一瓶淡绿色的香水说:“这种香水一洒上,我就不见了。”
奥莉薇亚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手里的香水,我轻轻在我们的头顶揿下了香水瓶的银扣,一温一润的香气中,我轻轻一吻在奥莉薇亚的唇上。然后我笑着看奥莉薇亚的眼睛越瞪越大,我知道她正看见我渐渐消失在她面前。直到她唇上最后一丝触觉也没有了,她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奥弗雷德!”她大声喊着,可是不会再有人回答她,声音在门窗间寂寞的回荡,只有古老的风扇咿咿呀呀,好象还 在说什么。
奥莉薇亚撇了撇嘴:“无情的家伙,这么就跑掉了。”
她拎起裙子开了门,门口并排是四个死神,四个狰狞可怕的骷髅面具就在她面前一英尺的地方。可是奥莉薇亚一点也不害怕,她踢踢踏踏的跑出去了。她也根本不知道她跑出去的一瞬间,我的巨镰“风”在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们身上划出了晶莹的血,所以四一柄一镰刀才没有落在她的喉咙间。
那种香水是解奥莉薇亚药水的配方,对于东方的药品我其实也很熟悉,只要学一习一一下配置起来并不难。没有什么难过哲学的,那是思考你自己存在的意义,我连哲学都不怕,还 怕药学么?
她永远也不能看见,不能听见我们这个世界的事情了,从此以后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站在她的背后她永远也不会感觉到。现在我能让她感觉到我的方法只有用我手上的镰刀去勾魂而已。可是我手上的镰刀再也不是勾魂的,现在它被用来杀戮死神!
在奥莉薇亚的眼睛里,她面前只是一条四十英尺长的镜廊,有厚厚的红地毯,还 有被她踢碎的花盆。可是在我的眼睛里,这里有二十位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他们挥舞的巨镰都向着奥莉薇亚而去。
我的“风”在咆哮,它必须在这四十英尺长的镜廊中杀出一条血路,凄厉的风卷在奥莉薇亚的身边。我怒吼着挥舞镰刀,银色的光弧不断的跳跃,和我晶莹的血一起飞扬。伯林格姆家族的老家伙们有的是经验,可是他们没有我年轻,他们已经和他们勾取过的灵魂一样渐渐走向了衰老。
她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我的血溅在她身上,她也只会感觉到微微的水汽。我全力的挥舞着最强劲的“大挥”,生命不是那么轻贱的,有些事情必须用血让那些老家伙们明白。
奥莉薇亚紫色的小羊皮鞋鞋跟敲打着欢快的曲子,我在用死神的血在周围的镜子上绘凄厉的图画。
伯林格姆家族的奥斯瓦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背后,这个“静默的死神”冷笑着把镰刀扎进了我的腿里。剧烈的疼痛传来,我手上慢了一下,被几把镰刀压在了旁边的镜子上。我满嘴都是水一样的血,锋利的镰刃锁住了我的行动,我的体力不够了。
死神们冷笑着,奥斯瓦德则缓缓走近了奥莉薇亚,在她背后举起了镰刀!他们要我看见我有多么虚弱,他们要让她死在我面前。既然我得罪了伯林格姆家族,我就要付出。
“奥弗雷德!”她大声喊着,可是不会再有人回答她,声音在门窗间寂寞的回荡,只有古老的风扇咿咿呀呀,好象还 在说什么。
奥莉薇亚撇了撇嘴:“无情的家伙,这么就跑掉了。”
她拎起裙子开了门,门口并排是四个死神,四个狰狞可怕的骷髅面具就在她面前一英尺的地方。可是奥莉薇亚一点也不害怕,她踢踢踏踏的跑出去了。她也根本不知道她跑出去的一瞬间,我的巨镰“风”在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们身上划出了晶莹的血,所以四一柄一镰刀才没有落在她的喉咙间。
那种香水是解奥莉薇亚药水的配方,对于东方的药品我其实也很熟悉,只要学一习一一下配置起来并不难。没有什么难过哲学的,那是思考你自己存在的意义,我连哲学都不怕,还 怕药学么?
她永远也不能看见,不能听见我们这个世界的事情了,从此以后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站在她的背后她永远也不会感觉到。现在我能让她感觉到我的方法只有用我手上的镰刀去勾魂而已。可是我手上的镰刀再也不是勾魂的,现在它被用来杀戮死神!
在奥莉薇亚的眼睛里,她面前只是一条四十英尺长的镜廊,有厚厚的红地毯,还 有被她踢碎的花盆。可是在我的眼睛里,这里有二十位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他们挥舞的巨镰都向着奥莉薇亚而去。
我的“风”在咆哮,它必须在这四十英尺长的镜廊中杀出一条血路,凄厉的风卷在奥莉薇亚的身边。我怒吼着挥舞镰刀,银色的光弧不断的跳跃,和我晶莹的血一起飞扬。伯林格姆家族的老家伙们有的是经验,可是他们没有我年轻,他们已经和他们勾取过的灵魂一样渐渐走向了衰老。
她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我的血溅在她身上,她也只会感觉到微微的水汽。我全力的挥舞着最强劲的“大挥”,生命不是那么轻贱的,有些事情必须用血让那些老家伙们明白。
奥莉薇亚紫色的小羊皮鞋鞋跟敲打着欢快的曲子,我在用死神的血在周围的镜子上绘凄厉的图画。
伯林格姆家族的奥斯瓦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背后,这个“静默的死神”冷笑着把镰刀扎进了我的腿里。剧烈的疼痛传来,我手上慢了一下,被几把镰刀压在了旁边的镜子上。我满嘴都是水一样的血,锋利的镰刃锁住了我的行动,我的体力不够了。
死神们冷笑着,奥斯瓦德则缓缓走近了奥莉薇亚,在她背后举起了镰刀!他们要我看见我有多么虚弱,他们要让她死在我面前。既然我得罪了伯林格姆家族,我就要付出自己的一切来偿还 ,什么是我最珍惜的,什么就是他们最想要的!
这时候奥莉薇亚忽然转过了身,奥斯瓦德吃了一惊,手上慢了下来,奥莉薇亚使劲睁大眼睛四周看了一圈,猫着腰轻轻着:“奥弗雷德,奥弗雷德……我知道你躲在这里,你出来啊,我看见你了……”我听见她的呼唤,我看见她的样子。她的长发垂在耳边,她侧着耳朵想听见周围任何细微的声音,她带着狡黠的笑容轻轻眨着眼睛等我忽然出现在某处。
奥莉薇亚,走吧。不会有人回答你的,我再也不会和你玩捉迷藏的游戏……
死神们面面相觑。在她唤我的时候,我仰天大笑,死神们惶恐的看着我大笑而流泪的脸!巨镰“风”在笑声的召唤中从地上跃起,纵横狂舞。我笑的时候喷一出的血召唤着它里面摩尔巴勒家族先辈的灵魂,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们恐惧的躲避那疯狂的镰刀。
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我沉重的喘一息着,手持巨镰站在奥莉薇亚的身后,我残破的黑袍在寒风中猎猎飞舞。我毕竟是死神,哲学书和艺术不会抹杀我战斗的天赋,那些伯林格姆家族的老头子没有带更多的人来,是他们的错误。他们象一群窥俟猎物的狼,我们静静的对峙着。
这个时候我听见奥莉薇亚在我身后轻轻叹了口气:“真的走了啊。”敲打着乐曲的轻一盈步伐响在我身后,越来越远……
在我以一对十二的对峙中,奥莉薇亚走进了她和老野猪的卧室。门隔开了生人和死神——包括我自己。我弓着腰,勉强举高镰刀封锁了门口。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已经快崩溃了,我一定得坚持到大天使长亚力克斯在今天午夜赶回来。即使用欺骗的方法,我也要让他们以为我还 有战斗的力量。我唯一可以震摄他们的只有我的眼神,只要我的眼睛还 没有闭上,我不会让他们穿过这道门。
其实我只是一个手持镰刀的稻草人,奥莉薇亚,你就是我守护的麦子。等到大风吹折了我的腰,希望你已经成熟,我毕竟不能守护你到永远。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死神。
七弦琴的声音在我的喘一息声中低唱,又一次,我听见了奥莉薇亚一温一柔的声音,说一个遥远的东方的故事:
“很久以前,在太一陽一升起的地方,有那么一个东方的女孩。她的头发象丝绸,她的眼睛象黑宝石,她的眉一毛一就象春天青青的柳梢,头上的宝石红如秋天的枫叶。她每天在楼上吹起笛子,她快乐的时候吹快乐的曲子,燕子停在她的笛梢歌唱,她悲伤的时候吹悲伤的曲子,金鱼忧愁的沉入了水底……”
我在艰难的笑,曾经有那少年的时光,我还 不知道生命的残酷,我走在遥远的中国,柳丝掠过我的面颊,湖水溅上我的黑衣,我扛着镰刀快乐的走,就象那些扛着牧鞭的少年。我唱一首歌,谁也听不见,可是我自己快乐着,我觉得楼上那个吹笛子的小女孩其实正合着我的歌声。
伯林格姆家族的死神们举起了镰刀,他们终于发觉了,我再也无法抵挡。我忽然转过身让我的后背去承受镰刀的刀刃,我虚弱的手伸向房门。希望我还 有时间推开房门,再看看她弹琴的样子。
“可是女孩很寂寞,因为天黑的时候燕子和金鱼都离开,她总是对着一盏灯火孤独的唱歌。直到那一天,星星满天的时候,那个黑衣的客人来自遥远的地方,他带着一一柄一巨大的镰刀,可是他不会割麦子,他高兴的时候唱悲伤的歌谣,悲伤的时候跳快乐的舞,他总是在星空下思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女孩也不知道,可是她从此不再寂寞…… ”
我连推开房门的力量也没有了,靠在嵌银的房门上,我竭尽全力去抚一摸一着那扇门,这样我就离她的琴声更近了一点,她的歌声穿透房门似乎能轻轻振动我的手心。
“她从此不再寂寞,”我轻轻的笑,“因为拉着你的手看星星,所以不再寂寞,生命本就不该是寂寞的。感谢这一千零一个夜晚啊,感谢带我来到这里的所有人,在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中,我从来没有寂寞过……”
我终于说不出话来,几一柄一黑色的巨镰同时锁上了我的咽喉,拖着我离开了我守卫的门。长长的镜廊里,我离那扇门越来越远。他们拖走我,象是拖着那些失去生命的灵魂。阿格尼丝的圣光从天而降,她手持流星的弓哭泣,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艰难的指向了门口,我和她隔得已经很远了,我希望阿格尼丝能够看见我的手势。
守护她吧,阿格尼丝,象你说过的那样,用你金色的弓箭坚持到大天使长的到来。风中遥遥的传来了阿格尼丝的哭声,我已经被死神们的镰刀拖着滑在了寂静的雪原上,离奥莉薇亚的琴声越来越遥远。
阿格尼丝没有追来,她看见了我的手势么?她知道我想让她做什么,也许她也想救我吧?可是她无可奈何,她只是一个小天使。所以她只能大声的哭泣,她的哭声也渐渐听不见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阿格尼丝是那么可一爱一的。
身下的雪冰冷,死神们终于放弃了杀死奥莉薇亚的打算,他们会把我带去哪里?会杀了我么?把我的灵魂切成碎片抛进地狱么?我不知道。
我的意识渐渐朦胧了,朦胧间听见雪化的声音,花开的声音,春风吹过第一丛玫瑰的芳一香,花一瓣散落在潺一潺的流水上,某一个星光满天的夜,我们拉着手,踏着水波走回从前……
我的血流在雪地上,我第一次觉得我自己的血居然是热的,我忽然就笑了。
天使圣阿格尼丝的日记:
七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还 是无法忘记当初的那个夜晚。那个夜里我失去我平生最好的朋友——死神曼弗雷德。
曼弗雷德没有死,大天使长的火焰圣剑在关键的时刻阻止了伯林格姆家族死神们切碎曼弗雷德的打算。可是因为擅自一杀死了伯林格姆家族的九位死神,曼弗雷德的灵魂还 是被打入了地狱深处,我知道他在那里,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再也听不见他和我说笑话。
主啊,其实曼弗雷德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他未必是一个很好的死神,因为我在他的眼睛里能看见一温一暖。求您拯救他吧!
昨天我飞去看了奥莉薇亚,她已经九十岁了,她还 没有死。摩尔巴勒家族的死神不忍心夺取她的灵魂,而对于伯林格姆家族,我想死神曼弗雷德最后挥舞巨镰的身影还 依然战斗在他们的回忆里,他们不敢。奥莉薇亚有很多孩子,她在给她的孙子们分一种印度的食物,叫做抛饼。她说这是她最好的朋友所喜欢的。孩子们并不在意抛饼,他们更喜欢她的故事。
奥莉薇亚总是说一个关于死神的故事,她说她和一个死神有约定,总有一天他会带着镰刀来取走她的灵魂,一起去天堂。在宝石的房子里,过着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她在等着,死神不会骗她。不过有的时候她也会自言自语的说:“那个好无情的死神哟。”
临走的时候我看着她一个人躺在摇摇椅里,在夕一陽一的窗前等待星空的降临,我看见她夕一陽一里飘动的白发。她真的很老了,可是她总是微笑,她什么也不害怕。
因为她和死神,有一个约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