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鲁】-压缩人生七天
压缩人生7天
人能活大约两万多天。有人觉得短，有人觉得长。
舒克贝塔公司开发生产了一种名为人生压缩器的产品，投放市场后供不应求。
人生压缩器能将使用者的人生压缩为7天展示给自己看，很有启发作用和警示功能。这7天为：7岁的一天，17岁的一天，27岁的一天，37岁的一天，47岁的一天，57岁的一天，67岁的一天，日期均为每年的3月9日。
人生压缩器对使用者的寿命没有任何影响。
他叫贾润成，他刚刚购买了一台人生压缩器。咱们看看他的生命被压缩后的场景。
第1天
3月9日，贾润成7岁的一天。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看看都几点了？还不快起床！”词汇贫乏的妈妈来到贾润成的房间重复她每天叫儿子起床时必然要使用的语言催促儿子起床。
贾润成极痛苦地睁开眼睛，在熟睡中被人叫醒是另一种结束生命。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开始穿衣服。
“快点儿！”妈妈眼睛根本没看儿子穿衣服的速度。
贾润成把昨天晚上脱下来的衣服翻过来，一件一件穿。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睡觉时脱了衣服要马上翻过来。如果夜里地震，等你把衣服翻过来，楼都塌了。”
妈妈教育儿子。
“书上说遇到地震不能跑。”贾润成嘟囔。
“顶嘴？”妈妈提高了声调。
贾润成控制住声带，继续穿衣服。
早餐很简单，两个包子一碗粥。贾润成闷头吃。
爸爸比较严肃地站在一旁看儿子吃饭，他对儿子吃饭的姿势要求颇高,背稍微弯一点儿他就会拿罗锅威胁儿子。
爸爸和妈妈对儿子的期望值很高，他们希望他们唯一的孩子长大有出息。遗憾的是他们对真正的教育一窍不通。人有两种：天才和人才。天才的数量比较少，天才之外的人都是人才。教育主要是针对人才的，教育的目的是发掘人才的才能。至于天才，最好的教育就是不要用人才发明的知识和方法扼杀天才。
真正的天才是不需要父母操心的。最可悲的事就是父母看不出自己的孩子是天才，而对他（她）大施“教育”，这好比让一个文盲给研究生当导师。
万幸的是贾润成不是天才。
爸爸妈妈最关心的是儿子在学校和同龄人竞争记忆力的成绩，也就是俗话说的考试成绩。他们不懂对孩子的未来真正有好处的是掌握解决不同问题的通用方法，而不是记住知识。知识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且变化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令人措手不及。
贾润成在学校的考试成绩不理想，这导致爸爸妈妈对他的严厉程度与日俱增。
这是一个失败多于成功的时代。成功的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人的人生以失败告终。这种失败是比较导致的。这个时代的人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的人都爱和别人比，特别是爱同比自己强的人比。
爸爸妈妈最爱干的事是拿别人孩子的考试成绩和贾润成的考试成绩作比较，越比越觉得贾润成失败。
“上课认真听讲！”妈妈一边给贾润成背书包一边叮嘱。
“知道了。”贾润成说。
“上次开家长会老师说你上课最爱走神儿！”妈妈重复已经说过100遍的话。她最不满意的是每次她说这番话时，贾润成脸上不但没有幡然悔悟的表情反而一脸的神色坦然。
贾润成点点头。谁也不知道他这点头是什么意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贾润成离开家。学校离他家不远，路上满是汽车、自行车和行人。汽车排放出的有毒气体迅速融进空气中，再和空气浑然一体地进入人的身体。贾润成自打出生就在城市里怡然自乐地呼吸这种二合一空气。
教室里已经有十几个同学，贾润成每天十分珍惜这上课前的短暂自由时光。他将书包放进课桌后，找要好的同学聊天。
“贾润成，你应该先做上课的准备。”班长管贾润成。班长是位女生，老师的宠臣，一个典型的事儿妈。
贾润成不敢不听。他扫兴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拉出书包整理课本。
班长的记忆力通过考试成绩在班上排名第一，她自然在班上高人一等，有强烈的优越感和成就感，加上有班主任老师这座靠山，她平日在班上呼风唤雨颐指气使不可一世。连记忆力好的同学都怕她三分，何况贾润成这种记忆力差的同学了。
贾润成已经适应当众被人奚落了，他的潜意识里已经认定自己在班上低人一等。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班主任老师夹着书本走进教室，全班同学在班长的指挥下起立向老师致敬。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她自幼生活在城市的贫困家庭，多种因素造成了她的敌意性格。她恨富有家庭的孩子，她觉得所有人都欠她，她永远也忘不了在三九天跑5分钟的路去户外上肮脏的公共厕所的滋味，那厕所的10个茅坑之间连隔墙都没有。她使用这座厕所有18年的历史。她从来没有在心里认为自己是“少女”过。
她嫉妒那些不出家门就能方便的人。
她当教师后，下意识地报复那些不出家门就能上厕所的学生。她选定的班长是一个出家门才能上厕所的女孩儿。这是她的秘密，没人知道。她的姐姐也是教师，那是一个真正有爱心的老师，她对班上的所有同学一视同仁，不管家庭富有还是贫困，不管记忆力成绩如何。
都是在出家门才能上厕所的环境中长大的，却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素质。这是一个谜。
她像往常一样，用威严的目光把班上所有记忆力不好的学生扫了一遍。不知为什么，每天她都觉得学生欠她的。
当老师的目光经过贾润成时，他毛骨悚然。他怕老师。对贾润成来说，老师就是皇帝，万岁爷。老师上课就是天子临朝。
谢天谢地，今天老师没找贾润成的碴儿。
“今天我气不顺，你们别惹我。”老师警告同学们。
老师可能由于生理原因不痛快。
同学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神色黯然。
老师开始讲课。贾润成心怀恐惧地听课，他怕老师突然和他过不去。他无法集中精力，每当老师的目光扫向他时，他就毛骨悚然。
谢天谢地，下课铃响了。
贾润成去厕所小便。
小便池的台阶上站了一排男生。
“你喝过尿吗？”贾润成身边的同学刘斌问他。
“没喝过。”贾润成说。
“咱们男孩儿的尿有营养，还能治病，这么扔了真可惜。”刘斌说。
“你喝过？”贾润成问。
“我上幼儿园时偷偷喝过。”刘斌说。
“治病？”贾润成问。
“不是。全班男生都喝，比赛。”刘斌说。
贾润成尿完了。
第2节课是体育。贾润成怕上体育课。每次上课体育老师都让同学疯跑。每人必须绕着大操场跑20圈。
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生理摧残。其实老师们心里都明白，要不干吗每次期末考试前的3个星期取消体育课？
在体育老师威严的国家级教练式的目光注视下，同学们开始了惩罚性的马拉松跑步。贾润成跑到第6圈时开始感到疲劳，他咬牙坚持。体育老师不允许任何同学中止跑步，包括刚出院的同学。
没有家长敢向学校提出让学生少跑步，何况大多数家长根深蒂固地认为老师一切都是对的。
贾润成已经气喘吁吁了，他的体力在班上不是最差的。班长的体质比较差，但她必须坚持，还要表现出轻松自如和心甘情愿。她还不知道这种虐待性的跑步会对她的一生的健康产生怎样的恶劣影响，即使知道她也必须跑。
终于，同学们完成了20圈的指标，一个个大汗淋漓。
一阵阴风从校门口吹来，同学们感到爽快。第2天有7个同学感冒了没来上学。
回到教室，贾润成觉得疲惫不堪，他想起了刘斌说的男孩儿的尿有营养的话。
贾润成认为自己现在需要营养，他想试试。
贾润成从课桌里拿出自己的水壶，他到卫生间将水壶里的水倒掉。趁卫生间里没人的机会，贾润成往自己的水壶里尿尿。
上课铃响了，贾润成拿着水壶回到教室。
老师规定上课时不能喝水，贾润成只好等到下一个课间休息再给自己补充营养。
贾润成比较爱上数学课，这倒不是因为他喜欢数学，而是因为数学老师有同情心，对学生蔼然可亲，不刻薄。
第3节课很快就过去了。
下课铃刚响完，班长让贾润成这个小组的同学擦楼道里展示窗的玻璃。
贾润成只好和同组的同学到楼道擦展示窗的玻璃。
上完体育课，同学们普遍很渴，不少同学喝光了自己的水壶里的水。
“谁有水，给点儿。”男生王伟在教室里嚷嚷。
“我看见贾润成的水壶好像是满的。”有人推荐贾润成的库存。
王伟从贾润成的课桌里拿出水壶。
“还真满。”王伟迫不及待地拧开壶盖儿，仰脖大口喝水。
“噗——哇——”王伟嘴里的尿喷出去老远，喷了班长一脸一身。
“王伟你干吗！”班长急了。
“这是什么水？”王伟连吐。
有同学过来闻贾润成的水壶。
“好像是尿。”有人说。
王伟和班长傻眼了。
班长怒气冲冲跑到楼道叫贾润成。
“干什么？”贾润成问。
“你的水壶里装的什么？”班长质问贾润成。
“水呀！”贾润成说完突然想起自己的水壶里是尿。
“什么水？明明是尿！”王伟说。
“你怎么知道是尿？”贾润成问王伟。
“我喝了！”王伟说。
同学们哄然大笑。
贾润成笑得岔了气。
班长勃然大怒去叫班主任老师。
老师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贾润成让同学喝尿？”
“是的。”班长肯定，“还洒了我一身。”
老师相信自己的宠臣，她疾步走向教室。班长狐假虎威地跟在后边。
教室里还是笑的海洋。
“贾润成！”老师断喝。
贾润成如五雷击顶。
“你怎么敢让同学喝尿？！”老师怒不可遏，“你们都坐好！”
同学们强忍住笑，纷纷坐好。
“你别坐！站着！”老师对贾润成说。
贾润成咬了一下嘴唇，巍然屹立。
“你的脸部表情还挺丰富，可惜你学习成绩太差，长大绝对不会有出息！”老师挖苦贾润成。
贾润成将自己的目光放在黑板旁的一块墙斑上。
“贾润成！看着我！”老师命令。
贾润成为自己的目光不受自己支配而悲哀。他的目光和老师的目光对接。
“你为什么给同学喝尿？”老师质问道。
“是王伟自己喝的，我没让他喝。”贾润成的声音很低。
“王伟，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老师问王伟。
“我渴了，就去喝贾润成水壶里的水……”王伟说。
“你为什么不喝自己的水？”老师问。
“我的水喝完了……我特渴……”王伟说。
“我不是说过不能喝别人的水吗？”老师痛斥王伟。
王伟无言以对。
“明天叫你家长来找我！”老师说。
王伟不吭气。
“贾润成！”老师掉转枪口，“你为什么往水壶里放尿？”
贾润成心想我往自己的水壶里灌尿碍别人什么事了，可他嘴上绝对不敢说。
“你当着全班同学说清楚，为什么往水壶里灌尿？”
贾润成无话可说。
“你平常就是喝尿吗？”老师问。
同学们大笑。
贾润成忍住眼泪。
“你这是故意破坏课堂纪律！明天叫你家长来找我！爸爸妈妈一起来！”老师提高了嗓门。
贾润成不敢想爸爸妈妈知道他往水壶里灌尿将是什么场面。
好不容易熬到了进午餐的时间。大部分同学在学校吃午饭。午饭的质量比较差，校食堂悄悄地将学生交的午餐费中的一部分转移到了教师的饭碗里。
午餐是一个相对自由的时间，同学们一边吃饭一边拿贾润成水壶里的尿开玩笑。这顿午餐贾润成吃得索然无味。
下午的3节课贾润成根本就不知道各科老师讲的是什么。
课间休息时已经有同学给他起了外号“尿盆”。
班长没有像往常那样制止同学之间叫外号，她有点儿悠然自得幸灾乐祸地看着贾润成，一脸的冁然而笑。
放学时，贾润成迅速收拾书包，尽量避开同学，悄然离开学校。
回到家里后贾润成无法泰然自若，妈妈最先发现儿子有心事。
“在学校惹祸了？”妈妈问贾润成。
“……没有……”贾润成本能地否认。
爸爸闻声过来检查儿子的脸色，蹊跷一目了然。
“你在学校出什么事了？”爸爸加入审问的行列。
“……没事……”贾润成躲避父母的目光。
“看着我！”爸爸和老师异曲同工地行使对贾润成目光的主权。
贾润成不敢看爸爸。
“你不说咱们就不吃饭。”妈妈威胁。
贾润成已经饿了，学校那缺乏营养的午餐早就从他的胃里飘然而过。
“……老师……让你们……明天……去学校见她……”贾润成吞吞吐吐。
“让我们两个一起去？”妈妈以为自己听错了。
贾润成点头。
“你把学校给炸了？”爸爸认定同时叫父母去学校不可能有别的理由。
“你在学校到底怎么了？”妈妈急了。
贾润成说不出口，他无法向父母解释为什么往水壶里撒尿。
“快说！”爸爸开始挽袖子。
贾润成不懂什么叫尊严，但不懂不等于没有。他的尊严不允许他承认往水壶里撒尿。其实，没有尝试过喝自己尿的孩子就一定比尝试过喝尿的孩子有出息？
爸爸妈妈愈发怒不可遏。
贾润成索性紧闭了嘴傲然挺立，一言不发。
任凭爸爸妈妈软硬兼施，贾润成睡觉之前没说一句话。
由于饿，贾润成通宵未能酣然入梦。
第2天
3月9日，贾润成17岁的一天。
清晨，闹钟将他唤醒。
贾润成现在是高三学生，喉结突出，上唇上方有胡须。
父母和贾润成共进早餐。
“离高考还有4个月，你要集中精力。”爸爸怕12年功亏一篑。
“润成没问题。”妈妈采用鼓励的方法。她给儿子夹鸡蛋。
贾润成最烦父母叨唠，他加快吃饭的速度还不停地看表。
贾润成暗暗欣赏班上一位叫巩薇的女生，他希望能在上学的路上碰到她。提高命中率的唯一办法就是提前埋伏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贾润成匆忙吃完饭，骑自行车上学。
路上的车和人很多，尽管如此，贾润成还是骑得飞快，他怕错过巩薇。
贾润成在一条巩薇的必经之路停下来，他看看手表，确认巩薇已经过去的可能性等于零后，将自行车推上便道，站在一根电线杆子侧面等巩薇。
贾润成注视着路上的自行车潮流，他辨认着车流中的巩薇。
无数个面孔经受贾润成的检测，如此多的人在人生的路上匆匆而过。贾润成的眼睛看花了。
终于，他看见了骑红色自行车的巩薇。
贾润成的心怦怦狂跳，他躲在电线杆子后边，等巩薇过去后，骑上自行车追她。
“巩薇。”贾润成和巩薇平行后尽量若无其事地叫她。
“贾润成？你好。”巩薇冲贾润成一笑。
贾润成不知道再该说什么。
“你家住哪儿？”巩薇落落大方地问贾润成。
贾润成告诉巩薇自己的住处，他说话时脸还红。
“我家和你家离得挺近。”巩薇说。
“是。”贾润成激动。
“你怎么了？”巩薇觉得贾润成异常。
“没什么……有点儿感冒……”贾润成找借口。
巩薇侧头看了贾润成一眼：
“现在病毒性感冒特多，吃什么药都没用，一发烧就是10天。少去公共场所。”
贾润成好感动。
往常贾润成觉得上学的路挺长，今天他感到同一条路变短了。贾润成极不情愿地看见了学校的大门。
自行车棚里的自行车很多，贾润成帮助巩薇腾车位。
“谢谢。”巩薇一边停放自行车一边向贾润成致谢。
贾润成和巩薇一起走进教室，没人注意他们。
上课铃响了。巩薇坐在贾润成侧前方，贾润成能够看见她的侧脸。
贾润成不知道第一节课是什么内容，不知道授课老师的性别。
午餐在食堂吃。众多同学在食堂的窗口前排队买饭菜。贾润成克服了重重困难后终于排在了巩薇的身后。
“今天咱俩有缘呀！”巩薇对身后的贾润成说。
“巧合，巧合。”贾润成掩饰自己。
巩薇买饭时，贾润成注意她买什么菜。轮到贾润成买时，他要的菜和巩薇的如出一辙。
贾润成和巩薇顺理成章地坐在一张餐桌旁，这张餐桌已经坐了4个学生，其中有两位是贾润成的同班同学。
“我发现你们俩今天是形影不离呀！”一个同学逗贾润成和巩薇。
贾润成脸红了。
“我俩今天有缘。”巩薇满不在乎。
“有缘千里来相会。”另一个同学阴阳怪气。
“词儿还不少，怎么不用在作文里？”巩薇笑着挖苦那同学。
该同学作文是弱项。
贾润成闷头吃饭。
“贾润成，有心事？”作文弱项同学觉出贾润成反常。
“……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贾润成搪塞。
“哎，贾润成，你不是不喜欢吃土豆吗？”另一个同学对贾润成吃炒土豆丝表示惊讶。
“谁说我不爱吃……”贾润成看了巩薇一眼。
巩薇看看贾润成的菜，又看自己的菜，她似乎有所醒悟。她看了贾润成一眼。贾润成的目光和巩薇对视了瞬间，闪电般。
贾润成的脸更红了，止都止不住。
贾润成不知道怎么吃完的午餐。
由于老师有活动，下午只上一节课。班主任老师给同学们分析近5年的高考作文题。
教室里醒目地挂着“今天距高考还有119天”的倒计时提示牌，教室里因此弥漫着硝烟。
“距离高考越来越近了，我希望同学们都最大程度地集中精力，不要分心。”老师在临近下课时反复叮嘱同学，“特别是家里有事的同学，更要正确对待，不能影响自己的情绪。”
贾润成知道老师这后一句话指的是古燕莎。古燕莎的爸爸上个星期六驾驶吉普车去一家大商城，他为争一个车位对一位驾驶奥迪车的车主怀恨在心。古燕莎的爸爸趁那车主离车购物的机会，将奥迪车车头的四环车标窃走，不想被巡警发现，当场擒获。
由于汽车车标被窃是长期困扰警方的治安难题，古燕莎的爸爸因此可能被从重判刑两年。古燕莎的爸爸现在拘留所里度日如年。古燕莎的眼睛都哭肿了，老师和同学频频安慰她，可收效甚微。
老师最怕临近高考的学生情绪受干扰。老师甚至在家长会上要求家长全方位保证孩子在高考前情绪稳定，就差要求家长在这期间不要作案不要搞婚外恋不要贪污受贿了。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拿书包回家。
贾润成不敢贸然跟着巩薇了，他知道巩薇已有所察觉，他怕横遭拒绝。
等巩薇离开教室后，贾润成才踌躇着往教室外边走。
自行车棚里已经没有巩薇的影子了。
贾润成怅然若失地骑上自行车回家，他觉得路太长。
“贾润成！”一个女生叫贾润成。
贾润成往路边看，他一愣，是巩薇。巩薇站在自行车旁边。
“我也等你一回，不，假装碰上你一回，不欠你了。”
巩薇边说边骑上车与贾润成同行。
贾润成不知所措，词不达意地说道：
“我……其实……真的是……假装……”
“得了，得了，欲盖弥彰。聊别的吧，你第一志愿准备报考哪个学校？”巩薇问。
“我还没想好。我爸爸和妈妈想法也不同步。”贾润成恢复了正常状态，他觉得巩薇善解人意。
“我要是你，就报电影学院。”巩薇说。
“电影学院？”贾润成以为巩薇是开玩笑。
“你的面部表情比较丰富，没人告诉你？”巩薇认真地说。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贾润成心里美滋滋的。
“将来你当了大明星，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同学。”
巩薇说。
“你骂我呢。”贾润成说。
“你家到了吧？”巩薇问贾润成。
贾润成恨路太短，他想和巩薇一直骑到南极。
“我明天能……在电线杆子那儿……再假装碰见你吗？”贾润成壮着胆子问。
“这是你的自由，我没权干涉。拜拜！”巩薇骑车走了。
贾润成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在晚餐时，爸爸妈妈都发现儿子神采飞扬。
“这次模拟考试成绩不错吧？”妈妈问儿子。
“还行。”贾润成回答。
“老师押题认为今年的作文题目是什么？”爸爸问。
“《苍蝇和老鼠的对话》。”贾润成说。
“胡说！”爸爸不信。
“真的！这是我们老师分析了近20年高考语文题得出的答案，据说还是借助电脑分析的。老师让我们多看童话。”
“明天你去多找点儿童话书。”妈妈对爸爸说。
爸爸点头。
如果高考语文题是《一篇人体解剖报告》，贾润成相信爸爸妈妈会争先恐后让儿子拿他们开刀体验生活。
晚上电视转播一场关键的足球比赛，贾润成想看，爸爸妈妈不同意。
“不是说好了高考前不看电视吗？”妈妈说。
“万一高考语文题是《足球评论》呢？”贾润成问妈妈。
妈妈愣了。她觉得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贾润成从头到尾看完了足球比赛。
“你明天根据这场比赛写一篇作文，实战演习一下。”爸爸要求儿子。
贾润成差点儿晕过去。
晚上，贾润成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根电线杆子。他把闹钟定时指针提前了30分钟。
第3天
3月9日，贾润成27岁的一天。
这天是周末，贾润成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上午10点了。身边的妻子还在熟睡。
“该起床了，看看都几点了？”贾润成掐妻子裸露在被子外边的胳膊。
“干什么？大周末的也不让人家多睡会儿！”妻子翻身。
“你不起我起。”贾润成穿衣服。
床头挂着贾润成和妻子杨晨的结婚照。贾润成是去年4月结的婚，膝下尚无子嗣，他们想30岁以后再要孩子。
贾润成居住的房子是一室一厅的单元楼房。
他穿好衣服到卫生间洗漱。
10年前，贾润成没有考上大学。第2年再考，还没考上。尔后他就工作了。由于没有大学学历，贾润成曾经干过的9个工作都不理想。他的收入偏低。
地球上的70多亿人其实只有两类。一类人从事发明创造，另一类人靠第一类人的发明创造生存。第一类人包括科学家、能从事发明创造的技术人员、一流的画家、作家、作曲家、导演和电影明星，能推动历史前进的政治家、能创造世界记录的运动员教练员、能攻克人类某种疾病的医生等等。剩下的人都属于第二类人。在第二类人中又分三类，一类是老板，另一类是打工的，还有一类是为政府做事的，如公务员、军人等。
贾润成现在属于第二类人中的第二类人。他不满足自己的现状。他想当第一类人，最次也应该当第二类人中的第一类人。奋斗人生需要机会，等待机会不如创造机会。创造机会依靠的是获取信息分析信息。贾润成在学校学会的只是记住信息，学校没有教他获取信息和分析信息的方法。信息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有的人能将信息变成机会，大多数人不能。
机会有两种，导致成功的机会和导致失败的机会。
贾润成特别善于抓住导致失败的机会。他不止一次由于看走了眼在人生的路上栽跟头。
贾润成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刷牙，牙刷不停地同牙齿摩擦，嘴里的白沫溢出嘴外，滴到水池子里。
贾润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为什么有的人喜欢足球有的人喜欢钓鱼有的人喜欢集邮有的人喜欢饲养动物有的人喜欢音乐有的人什么都不喜欢？是先天遗传决定的还是后天环境促成的？”
贾润成边刷牙边想。
昨天，贾润成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文章说人的精子和卵子结合时能产生40亿种不同类型的人。贾润成觉得人在娘肚子里就开始竞争运气了。
贾润成唯一的爱好是看电影，他可以将同一部电影看10遍以上，不管这电影拍得如何。妻子说他犯痴。
贾润成洗漱完毕时，杨晨已经将床收拾好了。
两个人的早餐很简单，面条和鸡蛋。
贾润成和杨晨都属于低薪阶层，他们之所以还能天天吃鸡蛋，是因为他们没有孩子。贾润成目前在一家不景气的小公司当推销员，半死不活的公司只能发半死不活的工资。效益好的公司由于贾润成没有大学文凭而将他拒之门外。杨晨在一家寻呼台① 当寻呼小姐，她的声音比形象美，遗憾的是工资并不美。
上帝赋予每个人一种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本事，可是不少人找不到上帝赋予他的这种本事，一辈子从事着不该从事的职业，影响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质量。
“对了，昨天小王向我推荐一本书，我在班上翻了翻，真不错。据说写这本书的作家因此发了大财。”杨晨边吃边说，“我看写书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把平常发生的事记下来，那书上写的好些夫妻间的事咱俩都经历过。你上学时作文不是挺好吗，要不你试试写作？”
杨晨特别希望丈夫有出息。
“写作是一种可以不同别人发生关系的独立工作，不适合我。再说了，写作文和写作可不是一回事。我上中学时，我们班上有位姓郑的男生的伯伯是童话作家，你小时候百分之百看过他的作品。那男生告诉我，他伯伯的儿子不喜欢写作文，他伯伯就替儿子写。可每次他伯伯替儿子写的作文在老师那儿都不及格。后来，作家无计可施了，干脆让家中只上过3年小学的小保姆写，你猜怎么着？小保姆的作文居然被老师当做范文在班上朗读！那男生说，他伯伯写作的诀窍是与众不同，老师能让学生写与众不同的作文？小保姆写的作文和别人的千篇一律，最合老师的口味。你千万别以为会写作文就能当作家。依我看，再有才的作家胚子上这么十几年学也被语文老师给毁了。”贾润成大口吃面条。
“不管怎么说，你看看这本书。挺不错的。”杨晨不死心。
“不看。”贾润成拒绝。
“为什么？”杨晨问。
“同样一本书，聪明人看了更聪明，笨人看了更笨。”
贾润成吃完了，抹嘴。
“你承认自己是笨人？”杨晨伤心。
“不笨能考不上大学？”贾润成对10年前的名落孙山记忆犹新。
“你总不能让咱们的孩子在一居室里长大吧？要不是我们家有这么一套房子，我看咱俩得睡马路！”妻子想方设法鞭策丈夫穷则思变。
贾润成不吭气了。
杨晨的可爱之处在于有分寸，意思到了即适可而止。
“我哥哥给了我两张拳击比赛的票，下午两点的，咱们去看吧？”杨晨边收拾餐桌边说。
贾润成点头。其实他不喜欢拳击，但他不想扫妻子的兴。
中午，贾润成和杨晨乘公共汽车去体育馆看拳击比赛。
体育馆座无虚席，空气显得混浊。贾润成和妻子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杨晨比较兴奋，她喜欢参加有很多人同时参加的大型娱乐活动。
拳击比赛开始了。
两名赤裸上身的男子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击对方，他们的气势分明是要置对手于死地。观众为拳击手的每一次击中对手而欢呼，为拳击手的每一次失误而惋惜。
贾润成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拳击运动了，人生实际上就是一场拳击，是不需要面对面打的拳击，坐在家里就把对手击倒了或被对手打趴下了。
随着观众的狂呼滥叫，贾润成更加逼真地感受到自己在人生的拳击场上被看不见的对手击倒了。他无比沮丧。
“你怎么了？”杨晨发现丈夫的情绪和体育场的情绪不合拍。
“没什么。”贾润成摇摇头。
杨晨继续让自己的情绪和全场保持同步状态。
拳击赛结束了。满脸是血的失败者被教练搀扶下场。
同样满脸是血的胜利者接受观众的欢呼祝贺。
贾润成和杨晨随着退场的人流走出体育馆。
“贾润成，我发现有两个人老跟着咱们。”杨晨对丈夫说。
“他们在哪儿？”贾润成不信。
杨晨用语言给贾润成指方向。
贾润成证实了妻子的判断。
“他们跟踪咱们干什么？拿咱们当百万富翁了？”
贾润成奇怪。
“他们过来了！”杨晨有点儿紧张。
“别怕，大白天的，他们敢？”贾润成想起了拳击运动员。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那两个陌生男子走到贾润成夫妇跟前。
“对不起，打扰一下。”其中一个掏出工作证对贾润成说，“我是电影导演，想跟您聊聊，可以吗？”
杨晨眼睛一亮，她接过工作证检验。
“当然可以！”杨晨从工作证上得知面前的男人就是导演过《今天没有阳光》的著名导演，她欣喜若狂。
“是这么回事，”大导演说，“我正在导一部投资1亿元的电影，拍摄进程已过半。不想突然出了意外，饰演男2号的演员在两周前因突发心脏病猝死，而他的身体在猝死前比运动员还健康，心脏从来没事。因此，我们的拍摄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
贾润成和杨晨迷茫地看着大导演，他们不明白导演和他们说这个干什么。
“您和我们那位猝死的男2号长得可以说一模一样。”导演对贾润成说。
杨晨先明白了，她知道时来运转了。
“我们想请您救急。”另一个自称是制片主任的人对贾润成说。
“可我不会演戏。”贾润成说。
“我会告诉您怎么演。”导演说。
“他行！他最爱看电影！”杨晨迫不及待。
“您是他的太太？”制片主任问杨晨。
杨晨点头。
“就这么定了吧？”导演问贾润成。
贾润成看看妻子，同意了。
“谢谢你们！”导演和贾润成夫妇握手。
“咱们现在就去剧组签合同。”制片主任担心夜长梦多。
制片主任招手叫出租车。
一个人的成功是由另一个人的失败或另一些人的失败促成的。
贾润成和妻子到剧组驻地后目不暇给，就连在厕所碰到的人都是著名影星。杨晨兴奋得面颊通红。
贾润成在制片主任的房间与剧组签了合同，他为此将得到8000元的演出报酬。
“什么时候开始？”贾润成问导演。
“明天！”导演说，“这是剧本，你拿回家熟悉一下。明天早晨7点来报到。”
贾润成和杨晨梦幻般回到家里。
“我的工作怎么办？”贾润成问妻子。
“辞职！”妻子说。
“拍完电影呢？”
“拍完电影你就是影星了，还能当推销员？”
“你先别太高兴，我这拍电影严格说叫当替身。”
贾润成希望妻子保持清醒的头脑。
“你就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那个猝死的男2号变成你的替身？”杨晨启发丈夫。
贾润成一时没明白。
“让导演发现你的表演才能比那男2号强多了！”
杨晨说，“我告诉你，这可是咱们的机会！你不想让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一个光彩照人的爸爸？”
贾润成立即感受到了肩上的重任。
杨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有酒。
这天晚上，贾润成和妻子像在梦中。他们躺在床上幻想着家庭的未来。
第4天
3月9日，贾润成37岁的一天。
妻子范枚起床时尽管动作很轻，还是惊醒了贾润成。
“几点了？”贾润成问。
“6点半。该叫狗狗起床上学了。”范枚说。
狗狗是贾润成的儿子的乳名。
“我叫他，你去给他弄早饭。”贾润成说。
贾润成前年离了婚，前妻竟然没要孩子。现在，贾润成和第二任妻子与9岁的儿子一起过。
贾润成经过10年的奋斗，已经成为国内影坛上一位三流影星，他参加演出的影视片已有两位数。10年前那次鬼使神差的机会被他抓住了。随着名气和视野的越来越开阔，他终于无法忍受和一个寻呼小姐同床异梦了。
范枚也是影视圈里的，一位五流影星。
现在，贾润成住在自己买的4室2厅里，还有一辆私家汽车。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看看都几点了？还不快起床！”贾润成到儿子的房间叫他起床。
上小学4年级的儿子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快点儿！”贾润成催促儿子。
儿子慢腾腾地穿衣服。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晚上睡觉时要把脱下来的衣服翻过来。我小时候可不像你现在这么懒！”贾润成一边看儿子穿衣服一边说。
“误不了上学呀。”儿子显然烦爸爸的苦口婆心。
“我小时候不像你这么让大人操心。”贾润成说。
“反正是一代不如一代。我们老师也说现在的学生不如过去的学生。”儿子说。
“那当然。”贾润成说。
“可为什么生活越来越好呢？应该越来越差呀！”
儿子不明白。
贾润成哑口无言。
在进早餐时，贾润成仍不放过教育儿子。
“上课认真听讲，别走神儿！”贾润成给儿子夹摊鸡蛋。
“知道了。”儿子面无表情。
儿子去上学了，贾润成又睡了会儿。午饭后，贾润成驾车陪范枚去购物中心买时装。
贾润成在公共场合经常会被人认出来。他的心情挺矛盾，既怕别人认出他来，又怕别人认不出他来。他在公共场合往往戴墨镜，只在购物发生困难需要自己的脸帮忙时，他才会摘下墨镜。演员的脸有时能当通行证。
范枚的被认出率不如丈夫高，她基本上可以裸着脸逛商场。
贾润成驾车到达购物中心后，花费了半个小时才找到车位。
贾润成戴着墨镜和妻子进入购物中心，琳琅满目的时装令妻子兴奋不已。贾润成尽量作出饶有兴致的样子陪妻子购物，其实，他不喜欢逛商场。
范枚选中了一身售价3088元的套裙，她征求贾润成的意见。
“我穿上怎么样？”范枚问丈夫。
“挺好。”贾润成做认真评审状。
“腰是不是有点儿瘦？”范枚问。
“好像有点儿。”贾润成围着太太转了一圈。
“小姐，还有大一号的吗？”范枚问导购小姐。
“有。”导购小姐给范枚换了一套。
范枚到试衣间换衣服。
贾润成百无聊赖地等候，他回忆3年前自己曾经在这家购物中心拍过一场戏的经历。
经过一个小时的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反复论证广泛征求意见不耻下问，范枚终于购得一套时装。
贾润成松了一口气。
有顾客认出了贾润成，他们在不远的地方对贾润成指指点点。贾润成对这种事很敏感，他目不斜视就能知道背后有人认出了他，他的心里很得意。
晚上，贾润成要去一家电影院参加一部新影片的首映式。
贾润成在晚餐时不停地向儿子询问学习情况。
“爸爸，你小时候学的东西后来都用上了吗？”儿子突然问贾润成。
“当然，爸爸还觉得不够用呢！”贾润成撒谎。其实，他花12年时间学的大多数东西一辈子也用不上。
儿子在贾润成没看他的时候撇嘴。
“你现在在班上考试成绩才排第21名，老这样可不行。爸爸小时候在班上不是数一就是数二。”贾润成以身作则。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狗狗说。
“说。”贾润成看着儿子。
“我从和同学们聊天中得知，我们班所有同学的爸爸妈妈上学时的成绩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你们那个时代排名次的方法是不是只有1或2？不像我们现在这样按实际数字排？”狗狗一本正经地问贾润成。
“和现在一样排。”贾润成说，“不过我估计在你们班同学的爸爸妈妈中肯定有往自己脸上抹金的，不可能都是第1第2名。为了鞭策自己的孩子，撒这样的慌也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
“你昨天还说为什么理由撒谎都是不能原谅的。”
儿子提醒爸爸宣传口径要统一。
“这个……我的意思是……”贾润成寻找能够自圆其说的词汇。
“咱们不管别人的爸爸妈妈，反正你的爸爸小时候学习在班上是名列前茅的。”范枚拔刀相助。
“我相信。”儿子说。
“有一句话叫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应该比爸爸强。”
贾润成对儿子说。
“我争取当全校第1第2。”狗狗说。
“这就对了！”贾润成夸完觉得不对，他觉出儿子在调侃。
贾润成瞪了儿子一眼。
狗狗假装没看见。
晚饭结束。贾润成看表。
“我该走了。”他对妻子说。
范枚帮丈夫穿西服打领带。贾润成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仪表。他拿小剪子剪掉一根露出鼻孔的鼻毛。
贾润成驾车抵达电影院，该影片的主创人员陆续进入贵宾室，贾润成同大家打招呼。
首映式开始的时间已到，可是男女主角均未到。
电影院经理头上开始冒汗。
“他们如果不来，我怎么向观众交代？”经理对导演说。
“您先别急，他们会来的。可能遇上堵车了。”导演安慰经理。
35分钟过去了，大腕杳无音信。
导演也开始频繁地看表。
观众喝倒彩起哄了。
“能不能和他们联系一下？”经理问导演。
导演和制片主任耳语。
制片主任掏出移动电话尝试同男女主角联络。
“他们有事来不了了。”制片主任小声告诉导演。
“什么？那不行！”竖着耳朵听的经理大喊。
“其实，有贾润成就行了。贾润成不比他们两个差。”
导演指着贾润成对经理说。
“差远了！你别拿我当小孩哄！我的售票广告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们两个来参加首映式！这么多观众花这么多钱可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我非吃官司不可！”电影院经理怒不可遏。
“您先别急，咱们想想办法。”导演自知理亏。
又从剧场里传来起哄声。
“经理，必须开始了！已经有人往台上扔饮料瓶了！”一位工作人员跑进来向经理报告。
“贾润成，今天全靠你了！”导演哀求坐在沙发上的贾润成。
“我又不能变成他们。”贾润成对经理刚才那句“差远了”耿耿于怀。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就算你帮我一回。”导演屈尊给贾润成戴高帽。
贾润成不表态。
“我的下一部片子让你当主角！”导演许诺。
贾润成眼睛一亮，他从影多年，尚未领衔主演过。
“您说话算数？”贾润成问。
“当导演的说话能不算数？”导演拍胸脯。
贾润成站起来。
“我怎么说都行？”贾润成问导演。
“当然，只要能平息观众的怒气，随你怎么说。侵犯了那二位的名誉权，我替你吃官司。”导演说。
“拉铃吧。”电影院经理无奈地命令部下。
大幕徐徐开启。
女主持人心怀鬼胎地出现在观众面前。
“各位观众，晚上好！”她给观众鞠了一个体操运动员才能完成的鞠躬动作。
如此明显的献媚更引起了观众的疑心。
“快让×××和××出来！”观众喊男女主角的名字。
“我为大家最先介绍的是咱们这部影片的导演！掌声有请！”女主持人仗着自己有扩音器，她的声音压过了观众的声音。
导演一边鼓掌一边从侧幕走到台中央。
“请您和观众朋友说几句话。”女主持人将话筒伸到导演唇边。
“今天能在这儿和观众朋友见面，我非常高兴！为什么呢？因为在我心中，你们就是上帝！”导演就差说你们都是我爸爸了。
观众在听他的话。导演后悔不该许愿让贾润成演主角了，他觉得自己就能平息观众。
“我希望大家给我这部片子提意见，我将……”导演耍假招了。如果一个导演在拍片子时不知道观众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非要等片子拍完了再通过征求意见的方式修改片子，就好比建筑师盖好了房子再征求客户的意见修改房子。
观众不上当，他们恢复起哄功能。
女主持人赶紧给导演解围，宣布贾润成出场。
贾润成健步走到导演身边，观众为他鼓掌。贾润成演了10年电影电视剧，已在观众那儿混了个脸熟。观众就爱见脸熟的演员，平日在大街上见了都兴奋。
“朋友们好！”贾润成向观众挥手。
观众回报他掌声。
“我很看重这次首映式。不瞒你们说，我在一个星期前就将首映式的时间写在了日历上。为什么呢？因为我懂信誉是人身上最重要的品质。我不像×××和××，他们得到观众的认可后就忘乎所以了……”贾润成说。
观众鸦雀无声，他们没想到贾润成会当众贬同类。
“他们找了个借口就不来了，我知道后很气愤。我觉得他们不配当演员！我刚才在幕后说我今天可以取代他们，导演说我不行。我虽然在这部片子中演配角，但我认为。在生活中配角最值得尊重。在座的观众朋友大多数在生活中充当的是配角，你们最伟大！”贾润成激动。
观众鼓掌。
“大家说我今天能替代他们吗？”贾润成趁热打铁。
“能——”观众热血沸腾群情激昂集体上当。
“下面就请朋友们看电影。看完电影我给大家签名，我估计最多到后年，我的签名会值大钱。”贾润成说。
“现在就值大钱！”观众喊。
贾润成心潮澎湃。
电影开始。
导演和经理在后台轮流和贾润成拥抱。
电影结束后，贾润成下到剧场中间给观众签名。那场面能让每一个男女主角嫉妒。电影院的保安人员全部出动都无法维持秩序。贾润成极享受地给上千人签名。
散场后，贾润成提醒导演如果男女主角以诽谤罪起诉他，导演必须承担法律责任。导演说责无旁贷。
晚上，贾润成向范枚描述首映式的盛况，范枚兴奋得死抱着贾润成不撒手。
这一夜，贾润成通宵只做了一个梦：好莱坞求他去他不去。
第5天
3月9日，贾润成47岁的一天。
“5床，试表。”清晨6点，护士将体温表递给熟睡中的贾润成。
贾润成住院以来最烦早晨这次量体温，太早。
贾润成夹着体温表又睡着了。
“表。”10分钟后，护士来要表了。
贾润成无奈地将体温表从腋下取出来给护士。
“36度6，脉搏。”护士给贾润成测量心跳次数。
贾润成只是在护士摸他的脉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大便几次？”护士问。
“一次。”贾润成熟练地回答。
清晨的第一个节目结束了。紧接着，清洁工来打扫病房。
贾润成5天前因药物过敏住进这家医院的皮肤性病科，药物过敏在医学上的标准称谓是药疹。一个星期前，贾润成感冒发烧，他在服用了一种消炎药后，全身突然长满了荨麻疹，并高烧达39℃。荨麻疹开始时只是一二个，转眼就像下围棋布阵那样在贾润成身体的不同部位星罗棋布。尔后，贾润成的身体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围棋棋盘，荨麻疹们像围棋棋子一般迅速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它们凶狠地蚕食着空白地带，直至全国山河一片红。
胡萝卜般的贾润成浑身刺痒难忍，他想跳进硫酸池洗澡。
在这个世界上，不管什么事都要对路。不对路就会出麻烦。夫妻不对路会离异。工作不对路会减少收入和精神痛苦。教育不对路会残害学生。吃药不对路会得药疹。
药可以救人的命，也可以要人的命。贾润成为了治小病吃药，结果得了大病。
贾润成住进了医院，医生给他输液，每天两大瓶，激素。在贾润成急于褪掉身上的荨麻疹时，他觉得输液是享受。昨天，他身上的荨麻疹终于敌不过输液，兵败如山倒。今天，贾润成觉得输液是痛苦不堪的事。
早餐后，护士给贾润成输液。贾润成注视着即将进入他血管的液体。
贾润成的演艺事业在5年前开始走下坡路，而且速度极快。观众实在是一个奇怪的群体，他们可以在一夜之间给一个无名鼠辈颁发“影星证书”，也可以在一天里收回一位大名鼎鼎的“影星证书”。更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竟然不约而同！
贾润成就是几乎在一夜之间被观众收回了“影星证书”，他们不承认他了。
找贾润成拍戏的导演越来越少。近4年来，贾润成天天在家素着，门可罗雀。他上街时，能认出他的人渐渐屈指可数。他早已不戴墨镜了，他恨不得把皮扒了让路人认他。
演员最大的痛苦不是交税而是走在大街上没人认识他，这是出国的演员为什么竞赛似的打道回府的根本原因。
贾润成住院后最烦听的一句话是“5床是个电影演员，演过《×××》”。他希望听的是“5床是贾润成！”
贾润成现在独身，两年前，范枚离他而去，和一个5流导演结婚了。儿子狗狗职高毕业后不到一年连炒了7个老板的鱿鱼，现在索性连工作也不找了。
45岁以后，贾润成身上使用了45年的零部件开始轮流罢工怠工。先是海关出故障，入境海关的牙齿由于腐败被清除了两颗。紧接着出境海关严重阻塞，俗话叫痔疮。然后是广播电台罢工——声带长了个小瘤子，不得不手术切除。
医生查房的时间到了。负责给贾润成治疗的杜医生来到贾润成的病床旁。
杜医生30多岁，女性。
她看贾润成身上。
“好多了。”杜医生对贾润成说，“也不发烧了。”
“输液可以停了吧？”贾润成要求。
“还要继续输，巩固几天。”杜医生说。
“我为什么总是饿得心慌？”贾润成问医生。
“使用激素导致的，正常现象。”杜医生说。
医生走了。贾润成百无聊赖地注视输液管上一滴一滴的液体。
几乎没人来医院看他。他住单间病房，很孤单。贾润成早晨在走廊遛达时看见隔壁病房里摆满了鲜花，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惆怅和妒意，他希望有人来医院看他，还希望他们带给他鲜花。
贾润成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昨天傍晚下楼买的《演员生活报》，他是为了打发今天的输液时间特意准备的。
贾润成的名字和照片曾经上过这张发行量引人注目的报纸，但近几年已经久违了。
贾润成用一只手拿着报纸看，看完一版就把报纸放在被子上，换另一版。
贾润成希望自己的名字和轶事再出现在这张报纸上，哪怕是记者捕风捉影造谣生事也行。比如说标题这样写《贾润成患性病住进××医院皮肤性病科，谁是传染源众说纷纭》。可惜，贾润成现在连让记者诽谤的资格都没有了。
名人的标志是经常在媒体上受到别人诽谤。
伪名人的标志是受到诽谤后立即反击。
第1瓶快输完了，贾润成按铃叫护士。护士给他换第2瓶。
贾润成继续看《演员生活报》，越看越失落，越看越沮丧。他发誓下辈子绝不再吃青春饭绝不再靠脸体现价值。
贾润成现在唯一的享受是在家看电视台的电影频道，该频道专门播放老旧电影，恨不得天天播公元前拍摄的电影，如果有的话。据贾润成了解，像他这样的前演员都整日死看电影频道，从中寻找慰藉。
第2瓶输完了，护士给贾润成拔针头。
“按住。”护士让贾润成按住针眼。
贾润成舒展麻木的手臂。
送饭车的轮子与地面摩擦产生的与众不同的声音将各个病房的患者吸引到病房门口，他们拿着自己的碗等待饭菜。
贾润成早就饿了，他拿到饭菜后狼吞虎咽。尽管医院的饭菜不尽人意，但贾润成吃得贼香。
“应该给没有食欲的人服用激素。”他边吃边想。
“你好。”一个童声来自贾润成身后。
刚好吃完饭的贾润成回头，是一个穿病号服的男孩子，大约十二三岁。
“你好。”贾润成转过身。
“我住的病房和你的隔着两个病房。”男孩子说。
贾润成点点头。
“听说你是电影演员？”男孩子问。
贾润成心酸，电影演员还用听说？一看不就知道了。
“是的。”贾润成证实。
“你演过什么电影？”男孩子问。
“……演过……”贾润成说了几个电影名称，“看过吗？”
男孩子摇头。
“演电影有意思吗？”男孩子问。
“不如看电影有意思。”
“那干吗那么多人想当电影演员？”
“他们不知道演电影不如看电影有意思。”
“电影演员很有钱吧？”
“不一定……”贾润成的存款已经不多了，他在坐吃山空。
“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魔方大厦》和《复活的恐龙》。”
“想当演员吗？”
“不想。”
“为什么？”
“老了肯定难过。”
“……”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该回去午睡了，我还能来吗？”
“当然。”
男孩子走了。贾润成呆坐了半个小时。
他缓缓走到窗前。他的病房位于10层，窗外满视野的各式建筑，看不见路面、行人和车辆。窗外的城市显得死气沉沉，甚至有些恐怖，原因是看不见任何活动的物体。没有变化就没有生气，任何事物都是如此。
贾润成躺回到病床上，他突然想到不知这张病床上死过多少病人？他想知道他们一生的经历，他们取得的成就，他们挣了多少钱。不管他们曾经多么辉煌，都是在这张陈旧的病床上离开这个世界的。他们走了，他们争来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就不存在了。
这么一想，他心里宽慰了许多。
下午，狗狗带着女朋友第一次来医院看父亲。贾润成自然十分高兴，他甚至对儿子又换了女朋友都没在意。
“爸，我想买辆跑车。您别怕，是自行车跑车，不是汽车。”狗狗对贾润成说。
这是在向贾润成要钱。
贾润成无法当着儿子的新朋友让他下不来台。
“我出院就给你买。”贾润成开始扫兴。
“您身上现在没钱？”儿子问。
贾润成彻底伤心了。儿子至今没问过他的病情。
晚饭时尽管贾润成很饿，但他不想吃。激素也不管用了。
身上的荨麻疹无影无踪了，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它们曾经光临过的痕迹。
贾润成洗了个澡。他对着镜子看自己，他发现自己脸上的皱纹已进入成熟期。
晚上，贾润成关灯后躺在病床上遐想那些死在这张床上的人，一直想到睡着为止。
第6天
3月9日，贾润成57岁的一天。
“老贾，该起床啦。”老伴田凤菊叫贾润成起床。
贾润成睁开眼睛看表。
“哟，都这点儿啦？”贾润成坐起来穿衣服。
“我给你弄好了饭，你吃了该上班去了。”田凤菊说。
“嗯。”贾润成满意地点头。
田凤菊比贾润成小9岁，他们是去年春节结的婚。
5年前，贾润成的一位老朋友给他找了一份工作：
在一家电影期刊当编外编务，具体工作是将读者来信拆封阅读并登记，也就是俗话说的拆信封的。
贾润成一个月能挣500元。
贾润成吃完早饭，步行去编辑部。编辑部离他家不远。7年前，狗狗结婚借用了贾润成的房子，贾润成现在和老伴住一套一居室的房子。
编辑部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他们几乎感觉不到贾润成的存在。
贾润成先到传达室领取编辑部的邮件和报纸，他认真审核挂号登记本和挂号信件的数量是否一致，然后在挂号本上签字。
“老贾，今天气色不错啊！”传达室的赵老头和贾润成打招呼。
“昨晚没失眠，睡好了。”贾润成说。
“咱们这岁数，关键是睡觉。”赵老头说。
贾润成一边数报纸一边打哈哈，他知道赵老头已经65岁了，他不喜欢“咱们这岁数”这句套瓷的话。
走进编辑部，贾润成将分好的报纸和编辑的私人信件送到各个编辑室。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拆信封。
编辑部的年轻人们像往常那样开聊。
“你们看我昨天拍到了什么？”一位摄影记者举着一张照片给大家看。
“好家伙，你拍到了她和情人的照片！”大家惊呼。
贾润成低头处理信件，他知道他们拍到了某位著名影星的私生活照。
“快送给总编看看，我估计你会拿4位数的奖金。”
一位女编辑对摄影记者说。
“4位数可不算多，我整整跟了她7天！”摄影记者说。
年轻人锋芒毕露地高谈阔论着。贾润成埋头拆信。
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每个人都年轻过，每个人都曾经拥有这个世界。怕就怕轮到你拥有的时候你放弃了，不该你拥有的时候你不撒手。
每天有这么多读者给编辑部写信，以至于贾润成必须从早干到晚。
他把各种各样的信分门别类，有需要总编亲自看的，有转给各编辑室的。他的眼睛已经花了，要戴上老花镜才能看清信的内容。有时贾润成惊讶自己怎么会近60岁了，他不相信时间竟然跑得如此之快。有时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活得很长了，他回忆小时候的事觉得十分遥远，好像是在一个世纪之前。
“老贾，总编叫你去一趟。”一位女记者通知贾润成。
“知道了，谢谢。”贾润成站起来往总编办公室走。
总编正在打电话，他示意贾润成坐。
贾润成拘谨地坐在皮沙发上。
总编35岁，他已经谢顶，戴一架不便宜的眼镜。
10分钟后，总编结束了通话。
“老贾，你在咱们这儿干得很不错。最近我遇到了一个难处，还得你帮忙……”总编一脸的无可奈何。
贾润成知道总编下边该说什么了。
“我的岁数也大了，还要带孙子……”贾润成撒谎，狗狗让他们老两口带孙子，他一直没同意。
“老贾真是明白人，我的难处是有的人的工作没法安排……这样吧，从下午起，你就不用来了，在家多多享受天伦之乐。这是编辑部的一点儿小意思。”总编递给贾润成一个信封。
贾润成接过信封，对总编说：
“这些年给您添麻烦了。”
“老贾你说哪里话！是你为咱们编辑部做出了贡献！我代表编辑部谢谢你！”总编站起来。
贾润成回到自己的桌子旁，他不愿意想“炒鱿鱼”
这个词。
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很简单，一个喝水杯，一条小毛巾，一个用来照顾伴随了他15年的痔疮的棉坐垫。
年轻人一边调侃一边工作，没人注意贾润成的离开。
毕竟在这里待了5年。贾润成眼角有些发酸。他想和大家打个招呼，又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
贾润成踌躇了一下，拿着他的东西悄悄走出办公室，走出编辑部。
回到家里，田凤菊给他开门。
“今天中午有你爱吃的。”老伴笑容可掬。
贾润成苦笑。
“怎么了？”妻子问。
贾润成告诉妻子。
“这样好，咱们把孙子接来，让狗狗他们也轻松轻松。”田凤菊笑容不改。
贾润成知道自己的第3任妻子才是金子，尽管她没什么文化。
中午，贾润成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在一个小时之内就把孩子送来了，又雷厉风行地给儿子去办转学手续。
贾润成的孙子今年8岁，上小学3年级。
“爸，您就严格管他，他的学习成绩不成。”狗狗又对儿子说：“我和你爷爷小时候的学习成绩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的，你不能给我们丢人！”
“爷爷，我爸小时候的考试成绩真那么好吗？”孙子问贾润成。
“……当然……”贾润成证实。
“你看，你不能让咱们家出一个在班上排10名以后的人呀！”狗狗教育儿子。
“我尽量不给你们抹黑。”儿子对爸爸说。
“这就对了。”狗狗拍拍儿子的头。
“爸，我还有事儿。我走了。”狗狗对贾润成说。
“去吧。”贾润成说。
晚饭后，孙子看动画片。
贾润成和老伴坐在一边陪看。
“爷爷，您小时候考试成绩那么好，您是怎么记住的？您肯定有绝招儿，快告诉我。”动画片一完，孙子就向贾润成提要求。
“没什么绝招儿，就是多用功。”贾润成说。
“您小时候学的东西现在还记得吗？”孙子又问。
“……当然记得……”贾润成不得不撒谎。
“太好了！您帮我看看这道题该怎么做。”孙子打开书包拿出作业本。
“就是这道题。”孙子指给爷爷看。
贾润成根本看不懂。
“爷爷眼睛花了，看不清。”贾润成搪塞。
“给您眼镜。”孙子手快。
戴上花镜的贾润成找不出任何理由了。
“您给我讲讲！”孙子往爷爷腿上坐。
“……”贾润成假模假式地看题。
15分钟过去了。孙子智商不低，他看出爷爷为什么不说话。
“爷爷，您只上过小学2年级？”孙子问。
“你爷爷是高中毕业。”田凤菊说。
“那爷爷怎么看不懂小学3年级的数学题？”孙子纳闷。
“这……爷爷岁数……不是……”贾润成无言以对。
“你爷爷今天有点儿不舒服。”田凤菊给丈夫解围。
“那明天再让爷爷给我讲吧！”孙子收起作业本。
晚上，贾润成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和孙子成了同班同学。还有一个女生给他递纸条。
要不是尿频，这个梦做下去还不知道结局如何。
近来贾润成老想撒尿，可又尿不出什么来。他怀疑自己的前列腺超编了，医学上叫肥大。
第7天
3月9日，贾润成67岁的一天。
清晨4点贾润成就睡不着了，他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用已经不太灵活的脑子想事。
去年，田凤菊患癌症离他而去。
贾润成自己过。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来看他。
但狗狗已经两个月没来过了。
狗狗给贾润成装了可视电话，贾润成只要和儿子孙子通电话就能从屏幕上看到他们。可那代替不了活人。
贾润成恨发明和销售这种电话的人，表面看可视电话缩短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实际上是拉大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互联网。现代社会的每一项新发明都导致人和人更疏远。
贾润成起床的动作很慢，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已经生了锈，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使用它们，否则它们随时可能出故障。
他花了20多分钟穿完衣服，他走进卫生间小便，他的尿很细，几乎没有冲击力，产生不了弧线，是垂直落入马桶的。
贾润成在洗脸时看了看镜子，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刮胡子了，他的胡子有一半白了。
贾润成目前靠养老金生活，他觉得还过得去。他吃的很简单，早餐一碗粥，午餐一碗粥，晚餐还是一碗粥。
他嘴里只有两颗牙没有抛弃他，67年如一日地帮他粉碎食物。
早餐后，贾润成到阳台上浇花。他养了一盆文竹，这盆文竹是这座房子里除了他之外唯一的活物，他愿意照看它。
阳光透过玻璃投射到贾润成的脸上，他感到一丝暖意。他看见屋外的阳光中飞舞着一只苍蝇，他发现春天到了。
春天对于一个已经是秋天的人来说意义不是太大，贾润成有些茫然地看树梢上有没有毛絮。
回到屋里，贾润成从柜子里拿出一盘录像带，那是20多年前他参加演出的一部电影。
贾润成将录像带插入录像机。
电视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他的形象，那时的贾润成年轻潇洒。
自己看自己演的电影不一定是享受，这要看当时有没有别人在另外的场合看你的电影。
贾润成想起那位女演员那次是第一次拍感情戏，还不到19岁的她死活找不着感觉。气得导演把贾润成和那女演员关在小黑屋里找感觉。
贾润成边看录像边回忆，一部片子放完，又该吃午饭了。
贾润成刚喝完粥，电话铃响了。
贾润成拿起话筒，屏幕上出现了儿子的面孔。
“爸，这个周末我事特多，不能去看您了。”狗狗说。
“……你忙吧……不用来……我挺好……”贾润成说。
他这一个星期都在盼儿子周末来。
“您好我就放心了。”儿子挂了电话。
贾润成看着手中的话筒发呆。
他想找人说话。他想听人说话。他想在自己的身体10米以内有另一个人，哪怕是有杀父之仇的人也行。
午睡后，贾润成出门买菜。
距离他的住处不远有一个小型农贸市场。
贾润成仔细看每个摊上的菜，与其说他在挑菜，不如说他在免费享受人气。
他故意和小贩讨价还价，增加说话的次数和时间。
他养育了儿子，儿子没时间来陪他说话，他就和别人的儿子说话，他有占别人便宜的感觉。
他花了两个小时买了一棵白菜。和每个小贩进行了对话。
晚餐时他的情绪突然比较好，他喝了3碗菜粥。他想起上小学4年级时有一次他考了56分，他不敢把考卷拿回家让家长签字。他在家门口徘徊了3个小时，饿得头昏眼花……
贾润成觉得好笑。10岁的时候的大事到了快70岁的时候就不是大事了。在时间面前，没有大事。
他又想了好多上学的事。只有老师站在全班学生前面才算是上课，这样教出来的学生肯定缺乏独立性。
晚饭后他看了一会儿电视，没什么意思，就睡了。
咱们看完了贾润成的7天，下次看你的。要不你自己看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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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寻呼台 ：帮助人们将要传达的信息转化为文字，并发送到寻呼机上的“翻译机构”。寻呼机是一个小“短信接收器”，类似于手机，但是除了收短信，没有其他功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