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鲁和穿风衣的猫
一
王府医院能异性患者同住一间病室的，除急诊观察室外，只有儿科病房。
十六岁以下都属儿科管。如今从外表看十六岁的孩子，分明同成年人只有近在咫尺的差距。
王府医院是一座有百年历史的老牌医院，该医院的建筑由老楼和新楼两部分组成。老楼建于清朝，虽然设施陈旧，但稍有建筑常识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那是固若金汤的房子，这可能源于清朝盖房子时招标单位尚不时兴吃回扣，施工队都是不懂偷工减料的傻瓜。
王府医院的新楼建于五年前，设施现代，外观宏伟，遗憾的是施工队未能与时代脱节。新楼使用没几年，墙皮脱落、管道漏水时有发生，使人不由得发出今不如昔的感慨。医院在进驻新楼时，并未抛弃老楼，而是在老楼和新楼之间修了一条肩负继往开来责任的走廊，将老楼和新楼浑然连成一体。
儿科病房被留在老楼，形成强烈的反差。
老楼的病室面积比较大，一间病室能容纳五张病床。
儿科病房第三病室住有五位患者，他们是：茹春，女，十五岁；高国福，男，十五岁；杨琳，女，十四岁；于洪亮，男，十三岁；周勃林，男，十二岁。
王府医院儿科病房允许每位小患者由一名家长陪住照料。因此，三病室住着五位不同性别的患者和五位不同性别的家长，一共十人。
故事开始。
二
高国福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其父高玉柱在他家居住的县城是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家。只上过三年小学的父亲靠经营砖窑起家，在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后，投资运输业，财产数量迅速飙升。县长劝本县首富高玉柱去大学进修工商管理，高玉柱却说大学教工商管理的教授如果真懂经营他们早就去开公司赚大钱不教书了。
高玉柱还说别的需要学，唯有挣钱不需要学，而且越学离钱越远。
高国福有一次问父亲，咱县有不少有大学学历的人经商都没你这个小学没毕业的人挣钱多，你经商是不是有诀窍？父亲说当然有，然后他煞有介事地看看四周无人，就将经商的诀窍小声传授给儿子。
高玉柱说经商有四个诀窍，只要做到，谁都能挣大钱：一、你选择的项目有市场需求；二、在同类产品中质量最好；三、价格合理；四、服务到位。除此之外，再多说一句话就挣不到钱了。
高国福长大也想经商，但遭到父亲的反对。高玉柱想让儿子当科学家，能发射航天飞机的那种。高玉柱要求高国福上大学。
厌倦上学的高国福说：“你不是说你最讨厌假模假式的大学了吗？”
高玉柱说：“当科学家一定要上大学。”
高国福说：“我也想跟你一样，当企业家。”
高玉柱说：“钱挣多了是自找苦吃。我就是想给科学家当爸爸，希望你能让我高兴。”
母亲李岚对高国福说：“你一定要上大学。咱家不缺钱，不需要你再去经商。咱家就缺科学家，你先在国内上大学，然后出国留学。要开征遗产税了，挣那么多钱干吗？”
高玉柱说：“这几天报上老说遗产税的事。无形遗产交不交税？”
李岚问：“无形遗产？”
高玉柱说：“比如某大官死后，他的孩子进入官场发展，由于其父生前官居高位，肯定在官场里有不少部下，其孩子等于继承了父亲的无形遗产，他在同别人竞争时肯定不在同一起跑线上。继承这种无形遗产也应该纳税。”
李岚说：“怎么纳税？本来他该当副部，纳无形遗产税后只当副局？”
全家人笑。
高玉柱对儿子说：“聪明的父母给孩子留无形遗产。
愚蠢的父母给孩子留有形遗产。我让你上大学当科学家，就是想给你留无形遗产。”
高玉柱虽然只上过几年小学，但他明白信息对经商的重要性。他订了几十种报纸，每天狂看。他还爱看书。
高国福只有努力争取上大学一条路，他是在为父母硬着头皮上学。高国福就读的是本县最好的中学。这所中学云集了本县所有的考试能手。每次考试公布分数后，高国福都自惭形秽。
尿毒症改变了高国福的命运。
当高玉柱从地区医院获悉儿子可能患了尿毒症时，他呆了。那一瞬间，高玉柱明白了，挣多少钱考多少分都没用，最重要的是孩子的健康。
高玉柱发誓要让儿子享有最好的治疗，他和李岚不远万里将高国福送进大名鼎鼎的王府医院。高玉柱对医生说，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治好我儿子的病，移植我的肾都行。医生说，我们会尽力，就怕有时不是钱的事。
王府医院儿科只允许一名家长陪住，李岚留下陪伴儿子，高玉柱回家照料生意。高玉柱和陪孩子的几位家长聊过，得知有家长为了给孩子治病辞了工作，四处奔波为孩子求医长达数年且债台高筑。高玉柱叹道：“父母病了，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孩子病了，是久病床前有慈父。”
高国福住院的第一天，惊讶地发现自己病床右边的那张病床属于一位亭亭玉立容貌俊美的少女。
高国福小声问妈妈：“这病房男女同住？”
李岚说：“都是孩子，又都有病，还分什么男女。
连家长都不分男女同住。”
高国福环视病房，共五张病床，患者是三男两女，家长是三女两男。患者睡病床，家长睡椅子。
高国福患病以来，万念俱灰，对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来说，患尿毒症这种病极其残酷，特别是一次在省会医院高国福偶尔听见医生对他的父母说，他的病比较特别，即使换了肾也可能无法痊愈。
这是自高国福得尿毒症以来头一次有兴奋的感觉，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床和一位美貌少女的床挨着时。
她问他：“你什么病？”
高国福说：“尿毒症。你呢？”
她说：“白血病。”
她下床走到高国福床尾看他的床头卡。
她一边看一边念：“高国福，十五岁。”
高国福也学她的样子下床看她的床头卡。她叫茹春，也是十五岁。
茹春盘腿坐在床上问高国福：“你不是本地人吧？”
高国福说：“不是。我家在一座县城里。你是本地人？”
茹春说：“这病房就我一个本市人。其他都是外地的。我给你介绍介绍。你对面那张床是杨琳，十四岁，她得的是紫癜肾。她旁边的是于洪亮，十三岁，骨癌。
你右边的是周勃林，十二岁，先天性心脏病。”
高国福一一和病友打招呼。高国福突然很高兴，他过去还很少和没有考试分数竞争关系的同龄人相处，和病房里的同龄人在一起时，根本不用考虑上学的事。
高国福问茹春：“白血病是怎么回事？”
茹春说：“说白了就是血癌。”
茹春的口气就像在谈论天气。看到高国福一脸惊愕的样子，茹春说：“刚得病的时候特害怕，时间长了就疲了。这病房里差不多都是绝症。”
高国福长出了口气，他喜欢茹春的性格。
茹春可能累了，她躺在床上，侧着身子问高国福：“爱上学吗？”
高国福也躺下，面对茹春，说：“不爱上。”
茹春说：“成绩不行？”
高国福说：“还凑合。我如果上普通中学，应该是前十名。可我爸非让我上重点。你呢？爱上学吗？”
茹春说：“现在有爱上学的学生吗？我也不爱上。
不过我考试成绩很棒，在班上数一数二。这倒不是说我的脑子有多聪明，可能是我的记忆力比较出色，不管什么书，看一遍就死活忘不了，考试特出类拔萃，也许是白血病导致的，这科里住的白血病患儿考试都特棒。”
高国福说：“我知道我为什么考不好了，因为我没有白血病。你如果传给我，我回学校考试就能扬眉吐气了。”
茹春说：“你想得美，这儿可没有传染病，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儿的病，比如免疫系统出了毛病什么的。”
高国福说：“你懂不少医。”
茹春说：“久病成良医。”
高国福问：“谁陪你住院？”
茹春说：“我爸。他出去买饭了。”
高国福说：“你爸不上班？”
茹春说：“我爸是工人，下岗了。我家现在就靠我妈挣钱。”
高国福问：“在这儿住院很贵吧？”
茹春说：“现在治病特贵，别说咱们这种大病，前些天有个小男孩耳朵下边长了个包，也就是普通的淋巴结炎，他住了十几天院，你猜花了多少钱？六千多！出院时耳朵下边的包和入院时一样大。如果等包完全消失再出院，怎么也得花一万元。”
高国福问：“你住多长时间了？”
茹春说：“三个月了，我是这病房里资格最老的。
我原来住儿童医院，那边不让陪住，我爸妈不放心，听说这儿允许一名家长陪住，就转这儿来了。”
高国福说：“这儿病房条件一般呀，房间里连厕所都没有。”
于洪亮插话说：“新楼的病房条件好，三个人一间，带卫生间。老楼不行。但如果现在发生大地震，咱们肯定死不了。厕所在医生办公室对面，和洗脸池在一个大房间里，不分男女，谁进去谁插小门，外边照洗脸不误，什么声都能听见，什么味都能闻见。垃圾桶也在那儿。
那房间气味特差，混合型的。不过连医生都不在乎，我看医生经常近水楼台就着对门流窜出来的臭气在办公室津津有味地吃饭，也没见人家得什么病，顶多落个枕什么的。”
高国福觉得于洪亮说话挺有意思。
护士推着送餐车说吃午饭了，小病号们拿着饭盒到送餐车旁边打饭。茹春的爸爸拎着一塑料袋盒饭走进病房，他对李岚说：“大姐，吃盒饭吧！”
李岚说：“我们刚来，还不知道怎么吃饭。”
茹春的爸爸说：“医院只管病号的饭，咱们陪住的得自己出去买。我们轮流坐庄，一人负责一天。我给你买了。”
李岚感激地接过盒饭，说：“太谢谢了。”
茹春的爸爸说：“都不容易。咱们命苦，再不互相关照，就更惨了。我叫茹建成，你叫我老茹就行了。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杨琳的妈妈，叫杨慧敏。这位是于洪亮的爸爸，叫于光。那是周勃林的妈妈，叫张兰淑。”
李岚已经知道这病房里的孩子得的几乎都是要命的病，她的眼圈湿了。
李岚说：“我叫李岚，我孩子叫高国福。还请大家关照。”
病房里的十个人开始吃午饭，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话题自然是围绕新来的高国福。李岚说完高国福的病情，又回答家长们对她居住的县城的提问。
张兰淑对李岚说：“你得有精神准备，睡椅子可是一种功夫，几天下来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杨慧敏说：“不过没有扛不住的家长，只要是为了孩子，哪个家长不是超能发挥？听说外国有次地震，一块预制板压在孩子身上，孩子的妈妈很瘦小，可她愣是抬起了几吨重的预制板。平时她连几十斤重的东西都拿不动。”
高国福一边吃饭一边看茹春，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使他觉得自己没有病。
午餐后是午睡时间。
杨琳对妈妈说：“妈，你在床上睡会儿。”
杨慧敏实在太累了，她躺在女儿的病床上补觉。
护士路过病房时看见了，进来对杨慧敏说：“起来起来！你躺在床上睡，让病人坐在椅子上睡！这怎么行？”
杨琳对护士说：“我想让我妈好好睡一觉，她已经一个月没在床上睡过觉了。”
护士说：“就算我不管，别的护士看见也会管。这是医院的制度。”
杨慧敏从床上爬起来，让女儿上床。
下午，五位病友打扑克，高国福玩得挺开心。
晚上熄灯后，高国福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面向茹春的床侧着身子，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辐射进病房，将黑暗的病房调制得隐约可见。高国福看见茹春面朝上躺着睡觉，她的身体均匀地起伏着。
高国福头一次失眠，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不能离开茹春。当茹春翻身侧向他时，她身体的曲线在他的大脑皮层上平添了几道脑沟回。
这是高国福降生十五年来头一次和一位同龄少女睡得这么息息相关，连她的呼吸都能感觉到。
快3点时，高国福才睡着了。他梦见了她，十五年，高国福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不管高国福早晨起床后怎么欲盖弥彰，细心的妈妈还是对他说：“孩子，你是大人了。”
李岚说完后背过身去擦眼泪。其他母亲在得知儿子成人后是喜悦有加，作为尿毒症患儿的母亲，李岚却是无尽地悲哀。
三
茹春做胸刺那天，高国福将自己的腿掐出了血。
上午，茹春被护士推进治疗室。一根粗大的针刺进茹春的胸膛，从胸腔抽取她的血液，以确定她的病情。
茹春发出惨绝人寰的喊叫。
高国福知道，自己明天也要做肾穿刺，那对他来说亦是一场灾难。但他宁愿自己为茹春挨一次穿刺。
茹建成坐在女儿的病床上泪流满面。病房里鸦雀无声，九个人都在听从治疗室传出的茹春的喊叫声。
李岚叹气。
日后医生告诉茹建成，茹春患的是非淋巴性M1型白血病，必须通过移植骨髓才能挽救生命。且不说找到相同的骨髓并非易事，单是进层流室移植骨髓就要花二十万元。
这天下午，茹春和高国福坐在花园里晒太阳，他们身边是一个很古老的消防栓，消防栓的金属外表被磨得锃亮。
高国福说：“这肯定是清朝的东西。”
茹春忧郁地说：“它能在世上待这么长时间，我却不行。”
高国福说：“你能治好。如果我的骨髓适合你，我就给你移植。”
茹春苦笑着说：“你还等着移植别人的肾呢，哪儿还顾得上给别人骨髓。就算我找到了骨髓，我们家也没那么多钱。我已经花了八万元了。我妈现在做三份工作，已经累垮了。”
高国福问：“没钱怎么办？”
茹春说：“我爸说借钱。可我家已经向亲戚借遍了。
就算凑足二十万元，移植了骨髓也不是百分之百能好。
如果花了二十万元还是死，我爸妈可就惨透了。”
高国福看着消防栓，不说话。
回病房后，高国福将妈妈叫到外边。
李岚问儿子：“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高国福说：“咱家能帮茹春二十万元吗？”
李岚一愣：“二十万！为什么？”
高国福说：“如果是我请求的呢？”
李岚想了想，说：“这么多钱，我得和你爸爸商量。”
高国福说：“这个数目对咱们家不是特大的数，但能救茹春的命。”
李岚拿出手机给丈夫打电话。高玉柱问清原因后，同意了。但提了个条件，这笔钱得通过医生转交，并要为赞助方保密。
李岚关闭手机，对儿子说：“你爸批准了。但不能让茹春的家人知道是咱们给的二十万。”
高国福说：“我爸很伟大。”
晚饭后，于洪亮突然喊叫起来，他痛苦地在床上打滚。医生吩咐护士给他注射杜冷丁止痛。赵医生对于洪亮的爸爸于光说，骨癌特疼，这才是开始。
高国福们坐在各自的病床上看着疼得死去活来的于洪亮，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唇亡齿寒的凄惨目光。
赵医生负责三病室，他是一位有同情心的医生。他清楚，自己负责的这些孩子很可能不久于人世，即使病情好转，病魔也会终身纠缠他们。再加上天文数字的医疗费用，赵医生很同情患者和他们的家长。
每天上午医生查房治疗，下午孩子们或打扑克下棋或到花园去玩。
这是一个看似普通的下午，然而对于三病室的孩子们来说，却是一个改变他们命运的日子。
下午，高国福、茹春、杨琳、于洪亮和周勃林到病房外的小花园玩，周勃林先是打开喷水器的开关，大家看喷水器旋转着向草地喷水，很是开心。他们兴奋的笑声和尖叫声引来了园丁，园丁制止他们擅自开关喷水器。
园丁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怒不可遏地说：“你们找死呀！”
这句话顿时弄得大家鸦雀无声，一个个沮丧着坐到长椅上。
杨琳说：“也不知道咱们谁先死。”
周勃林说：“可能是我。人身上心脏最重要。我的二尖瓣有毛病。”
茹春说：“我会死在你前面。我家没那么多钱给我移植骨髓。”
杨琳说：“其实咱们不可怜，可怜的是那些身体健康不得不上学的人，没完没了的考试和作业，死记硬背那些一辈子也用不着的东西，那才叫惨呢。”
于洪亮说：“我们班老师特凶，她强迫同学互相打耳光。上学是挺没劲的。”
高国福说：“打耳光算什么？我们县二小有个老师强迫考试不及格的学生喝他的尿，那老师还是县优秀教师呢！”
茹春说：“有的老师还会体罚学生，还有的会打学生。”
杨琳说：“这么说，咱们算是运气好的孩子，不用受那份罪了。”
于洪亮说：“真不错……”
茹春说：“我就是一想到我死了，我爸妈准特伤心，我就可怜他们……”
“我也是……”
“我爸我妈对我太好了……”
“原来我没觉得父母对我有多好，从我得病后，我才觉出他们对我是真好。我要是死了……他们……我不敢想……”
沉默。
几只麻雀在离他们不远的地上跳。
于洪亮指着花园旁的楼房底部一个黑色的窗口说：“那里边是什么地方？”
周勃林说：“是地下室吧？”
高国福说：“怎么没窗户？谁敢跟我下去看看？”
茹春说：“我敢。”
杨琳说：“我也敢。”
周勃林说：“咱们应该是世界上最不怕死的人群。”
这间地下室被医院基建科用来堆放长期不用的建筑工具，平时无人进入。
四
高国福率先从窗户进入地下室，紧跟他的是茹春。
周勃林、杨琳和于洪亮尾随在后边。
地下室里光线较暗，东西堆放得杂乱无章。
周勃林说：“也不太恐怖呀。”
高国福说：“什么声音？”
茹春拍了高国福一下，说：“你别制造紧张空气。”
高国福说：“真的有声音。咱们都别出声。”
大家屏住呼吸。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从墙角处传过来。
茹春抓紧高国福的胳膊。
高国福抄起一根棍子，冲着墙角喊：“什么东西？
快出来！”
从墙角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救救我……”
大家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地下室里藏着人。
杨琳小声说：“是逃犯吧？”
于洪亮说：“没准儿他有枪！”
高国福将同伴都推到自己身后，他冲着墙角说：“你是谁？你有枪我们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都是得了绝症的人，反正也活不长了。你杀我们等于帮我们安乐死。”
周勃林说：“没错。”
那声音说：“我不是人，你们不用怕。”
高国福说：“胡说八道！你不是人怎么会说人话？”
茹春对高国福说：“那倒不一定，舒克和贝塔就会说人话。”
高国福点点头，问：“你是谁？”
那声音说：“我是一只猫。”
杨琳说：“你出来让我们看看。”
那声音说：“你们保证不伤害我，我就出来。”
周勃林说：“全世界最有同情心的孩子都在这儿了，你就放心出来吧。”
一只穿风衣的猫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它显得疲惫不堪，行走的姿态给人以摇摇欲坠的感觉。
茹春惊讶：“猫还穿衣服？”
高国福扭头对茹春说：“舒克和贝塔也穿衣服。”
茹春拧高国福胳膊。尽管他们都是看舒克贝塔皮皮鲁的故事长大的，可当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活生生的穿衣服说人话的猫时，还是惊愕不已。
高国福问猫：“看你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也得了尿毒症？”
穿风衣的猫说：“我是饿的。现在找食物越来越难了。我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
杨琳说：“你干吗不吃老鼠？”
猫说：“身强力壮的老鼠不容易抓住。能抓住的大都是吃完鼠药快死的。我吃过四次吃了老鼠药的老鼠。”
周勃林问：“你没二次中毒死了？”
猫说：“我已经死过四次了。再不敢吃老鼠了。”
高国福说：“乱讲。死过四次现在你还能活着？”
猫说：“猫有九条命。”
茹春说：“没错，我姥姥就说猫有九条命。”
杨琳说：“你有名字吗？”
猫说：“我叫活塞。”
周勃林说：“这不像猫的名字，像发动机什么的。”
活塞说：“我爸给我起的。”
高国福看着活塞有气无力的样子，说：“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
活塞担心地问：“你不会叫人来抓我吧？要知道外边的人肯定对会说话的猫感兴趣。我宁愿饿死也不愿被人囚禁。”
高国福说：“我们要想抓你，还用去叫人？你放心吧，我们都是不久于人世的人，心地都特善良。”
高国福回到病房，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鱼罐头和两个面包。
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李岚问儿子：“你饿了？”
高国福说：“饿了。我出去吃。”
高国福回到地下室，将面包和鱼罐头递给活塞。于洪亮帮助活塞打开罐头。
活塞狼吞虎咽地吃。大家在一边看着感觉很享受。
活塞吃完了，说：“谢谢你们，如今像你们这么好的人少，包括孩子。前年有两个孩子晚上在院子里发现了我，他们把我逼进一个死角，拿砖头差点儿打死我。”
茹春说：“你有好多命，你怕什么。”
活塞抹抹嘴，说：“我们猫不能和你们人比，我们危险特多，说死就死。再说了，越不容易活，越想活。”
大家都不吭气了，他们对此深有体会。
活塞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说：“对不起，我忘了你们是患者。”
高国福说：“没关系。以后我们天天给你送食物。”
茹春说：“只要我们还活着。”
从这天起，三病室的患者天天下午到地下室给活塞送吃的。他们和活塞聊天，很是开心。
一天，活塞发现于洪亮没来。
活塞一边吃一边问：“于洪亮怎么没来？”
杨琳说：“于洪亮的骨癌扩散了，疼极了，他来不了了。”
活塞停止吃东西，眼睛潮湿了，它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想帮你们。”
高国福笑了，逗活塞说：“你帮我们？移植肾给我？
还是移植骨髓给茹春？”
活塞一本正经地说：“我能帮你们换命。”
茹春说：“什么换命？”
活塞说：“你们各自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中选择一个人，我能把你们的命和这位亲属的命交换，你们的病很快就好了。”
杨琳也假装一本正经地问：“那位倒霉的亲属就替我们去死了？”
活塞遗憾地说：“只能这样。所以我一般不做这种事。”
周勃林说：“你开起玩笑来就跟真的一样。”
活塞说：“这不是开玩笑。每十万只猫里有一只猫具有这种换命的本事。碰巧我有。会换命的猫都会说人话。”
大家不笑了。
高国福问活塞：“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在逗我们？”
活塞一脸的严肃：“绝对是真的。你们对我这么好，我能拿命的事取笑你们吗？你们听说过替死鬼吗？说的就是这种换命的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活塞说：“和亲属换命，当然挺损，但是亲属里肯定有比较坏的人，和这样的人换命，也说得过去。”
杨琳说：“没错，我爸就特坏，他抛弃了我和我妈，跟一个比他小十五岁的女人结婚去了。”
茹春说：“我舅舅品质就不好，独吞我姥爷的遗产，气得我妈好多年不理他。”
活塞说：“你们今天晚上慎重地从亲属中挑选一个人，明天早晨告诉我。不要让别人知道。对了，别忘了让于洪亮也选一个亲属。”
高国福问：“你多长时间能完成换命？”
活塞说：“三个小时。”
茹春兴奋：“就是说，从我们告诉你那位亲属的名字起，三个小时后我们的病就彻底好了？”
活塞坚定地点头。
四个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
回到病房后，高国福趴在于洪亮的耳朵上将换命的事告诉他。
注射了止疼药的于洪亮不信。
高国福说：“是真的。今天晚上你一定要从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中挑选一个。明天早晨告诉我。我们都挑。”
于洪亮的爸爸于光问高国福：“商量什么坏事呢？”
高国福说：“告诉他我们下午在花园里看到的趣事。
熄灯后，高国福、茹春、周勃林、于洪亮和杨琳都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他们在搜寻亲属。
家长们争先恐后进入梦乡，鼾声咬牙声放屁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五
从茹春懂事起，她就不喜欢舅舅。上小学时，有一天老师教“唯利是图”这个词，茹春立刻就联想到了舅舅。
老师让同学们拿唯利是图造句，茹春站起来说：“我舅舅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连老师都笑得止不住。
茹春的姥爷有十几间房产，姥爷去世后，舅舅居心叵测地将茹春的姥姥接到他家去住。舅舅是医生，他家就在医院里，他说姥姥在他家看病方便。开始亲属们都对舅舅的孝顺表示钦佩。然而，事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舅舅接姥姥去他家住，有一箭双雕的目的。一是为他在单位分到更大的房子，姥姥算是家庭成员，分房时可加分。二是等姥姥死后子女分割遗产时，舅舅因为赡养了姥姥，可以多分遗产。当姥姥为舅舅换得了大房子后，姥姥对舅舅就没用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茹春去舅舅家看姥姥，舅舅对茹春说，姥姥病了，住院了。茹春说我要去病房看姥姥。
舅舅说现在不是探视时间。茹春说舅舅您就是这医院的医生，不是探视时间您也能带我进去。
无奈的舅舅只得带茹春去看住院的姥姥。
舅舅带茹春走进一座阴森恐怖的房子，像是医院的库房。在一条阴暗的走廊里，舅舅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扇外边有挂锁的门，茹春看见姥姥独自躺在一间6平方米大的屋子里，那屋子没有窗户。姥姥看茹春的目光是如此呆滞，姥姥的手瘦骨嶙峋。茹春问姥姥怎么了，姥姥已经不能说话。
茹春质问舅舅为什么把姥姥反锁在这里，舅舅说姥姥在病房老无理取闹，比如半夜要洗头什么的，弄得病友和护士意见特大，他只得将姥姥转移到这里。茹春说为什么不让姥姥回家住，舅舅说姥姥和茹春的表姐闹不和，在家住对身体更不好。
看着被反锁在小房间里的姥姥，茹春觉得舅舅是条狼。
回家后，茹春告诉了父母。次日，妈妈赶到医院，当她打开锁时，发现姥姥已经死了。茹春认定姥姥不是病死的，是活活饿死的。妈妈让茹春闭嘴别瞎说。
姥姥的遗体火化前，茹春看着姥姥，她想，姥姥用乳汁养大了好几个孩子，当孩子们的生活蒸蒸日上时，她却被反锁在小屋里饿死了。
处理完姥姥的丧事，舅舅为多获得姥爷的遗产费尽心机。他继承了最大最好的房子，将最差最小的房子给了茹春的妈妈。
从那以后，骨瘦如柴的姥姥被反锁在小黑屋里的这一幕就深深印刻在茹春的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病床上的茹春决定让舅舅当她的替死鬼，她这样想着想着，睡着了。
突然，有人从病房外边闯进来使劲儿推茹春。坐在茹春病床边的椅子上睡觉的茹建城先醒了，他看见妻子深更半夜跑到医院来叫熟睡中的女儿，火了。
茹建成呵斥妻子：“你干什么？！”
妻子说：“茹春的舅舅死了！”
茹建城一愣：“他身体不是很好吗，怎么突然就死了？”
茹春坐起来。
妈妈抽泣着对茹春说：“你舅舅死了！”
茹春没想到对舅舅恨之入骨的妈妈在得知其去世的消息后竟然会痛苦万分。
茹春呆呆地问妈妈：“妈，您不是经常说舅舅死有余辜吗？”
妈妈一边哭一边说：“他做的那些事是让人恨，可我一听到他的死讯，眼泪就止不住。小时候，他总是把个大的苹果给我吃。有一次邻居的男孩子欺负我，把我的橡皮筋用小刀割断了，你舅舅知道后把那男孩痛打一顿。不知怎么搞的，这些事我早忘了，可一听到你舅舅的噩耗，就全想起来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亲哥呀！”
茹春呆若木鸡。
妈妈索性号啕大哭起来：“还有你表姐，正要生孩子，这么一来，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舅妈可怎么活呀？”
茹春怔怔地对妈妈说：“妈，你打我骂我吧！是我杀了舅舅！”
妈妈和爸爸异口同声问：“你杀了舅舅？你怎么杀的？”
茹春就把活塞换命的事说了。
闻声赶来的护士听了茹春的话后去值班室打电话报警。警察变戏法般地神速出现在病房里，茹春生平第一次接触手铐。
被噩梦惊醒的茹春浑身是汗，她翻了个身，看窗户。
茹春想：“我怎么能和舅舅换命呢？他是妈妈的亲哥呀！是的，表姐就要生孩子了，如果舅舅在这时死了，对表姐的打击肯定特大，怎么会不影响到胎儿呢？说起来，我还是胎儿的姨呢！有这么当姨的吗？不行，不能和舅舅换命！”
茹春否决了舅舅。她开始在亲属中重新寻找目标。
找着找着，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出来：我这算杀人吧？
茹春打了个激灵，她试图否定自己的这个念头，但她力不从心。茹春不想给自己纯洁的生命打上杀人犯的印记。她忽然意识到活得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问心无愧。
于心有愧的生命活得再长，也是短命鬼。问心无愧的生命活得再短，也是老寿星。
天蒙蒙亮时，问心无愧的茹春睡着了，很香。
六
直到清晨4点，杨琳都将换命的目标死死锁定在生父身上。
杨琳的爸爸在三年前和妻子离婚。这件事给杨琳造成了巨大的痛苦。杨琳爱爸爸。她从没想过会在某一天失去爸爸。爸爸走后不久，杨琳身上就开始出现红斑，医生说这叫紫癜。杨琳认定自己患上这种病是丧失父亲的悲痛导致的，尽管医生说没关系，可杨琳就这么认为。
后来杨琳的紫癜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终于涉及了肾。
医生说杨琳患的这种紫癜比较特殊，不能排除侵犯心脏和大脑的可能。如果紫癜入侵杨琳的大脑，她的生命就危在旦夕了。这种本不会致命的病到了杨琳身上竟然成为一级杀手，杨琳心里明白，是爸爸的离去造成的。
杨琳的爸爸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他是个博士。
爸爸原本在一家机关供职，同事都说他前途无量。
但有一天爸爸突然要辞职，杨慧敏问他为什么。爸爸对妻子说，每天过重复的日子，上班没有任何新意可言，上班第一天和退休前一天做的事没有区别。他说有本事的人应该自己创业闯荡。他还说上班在办公室连屁都不敢随便放，哪个上班族没有在办公室将呼之欲出的屁生生死憋回去的经历？随心所欲随时随地放屁，是最基本的人权。从这个角度说，婴儿最幸福。作为成年人，只有自己拥有单独使用的办公室才能保障自己的基本人权。妈妈说你这都是歪理邪说，世界上有因为不能随便放屁而辞职的人吗？
后来，妈妈被丈夫说服了，她和丈夫一起辞职，他们没像其他家庭那样夫妻一个辞职一个留职以防万一，他们不留后路破釜沉舟。
杨琳的爸爸不愧是精英，他创办的公司业绩蒸蒸日上，妈妈没日没夜地协助他，金钱滚滚而来。杨琳曾见到父母特意将十万元钱从银行取回家，他们一张一张地数，然后再将钱存回银行。那段日子，不管杨琳提出买什么，父母都满足她。
渐渐地，杨琳发现爸爸回家越来越晚，他说和客户谈生意。再后来，爸爸经常彻夜不归。家里接的不吭气的电话也与日俱增。
杨琳是在电影院见到那个女人的。那天学校组织学生去电影院看电影。电影院有两个放映厅，大厅是普通厅，小厅是豪华厅。当杨琳和同学们列队进入大厅时，她无意中看见爸爸和一个很漂亮很年轻的女人牵着手从小厅走出来，他们相互依偎的做派是那种傻子也能判断出关系的姿态。
杨琳不知道那天她看的是什么电影，她坐在电影院里使劲流泪。坐在她两旁的同学一个劲儿纳闷嘀咕这电影没有值得哭的情节呀。
当天晚上，杨琳将她在电影院的所见告诉了妈妈。
妈妈如五雷轰顶，当即呼爸爸“有急事速回家”。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妈妈：“我说你最近怎么挣钱越来越少，原来都给小妖精花了！”
爸爸：“请你说话自重！”
妈妈：“你有什么资格说自重这个词？”
爸爸：“你想怎么办？”
妈妈：“给我她的地址和电话！”
爸爸：“咱们离婚吧！”
妈妈歇斯底里地哭闹，摔东西……
杨琳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瑟瑟发抖。
从第二天起，爸爸就没再回家住过。他和妈妈办离婚手续那天，杨琳见到了爸爸，她没搭理他。
另一件事给了杨琳雪上加霜的打击。杨琳很欣赏班上一个男生，他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那男生将他发表在某杂志上的文章拿给杨琳看，杨琳钦佩得五体投地。
没想到在父母离婚的次日，老师在班上严肃批评那男生发表在杂志上的“作品”是抄袭作家郑渊洁的作品，杨琳愤怒地回头看他。下课后，他在走廊里向她解释，杨琳冷冷地说我不会和“小偷”交朋友，特别不会和“弱智小偷”来往。他问什么是“弱智小偷”。杨琳说抄袭等于偷了别人的东西顶在头上招摇过市，这不是“弱智小偷”是什么？
数月后，杨琳就患病休学了。
杨琳锁定爸爸后，准备入睡。她习惯地将右手伸进枕头下边，每次睡觉前，杨琳都要做这个动作。杨琳的手触及到了微型录音机，那是爸爸在一个月前送给她的。
在获悉女儿生病后，爸爸坚持送女儿到全国最好的医院治疗，他还二话不说就拿给杨琳十万元医疗费。爸爸毕竟是爸爸。
杨琳睡不着了，她记忆中的自她出生以来和爸爸相处的情景一幕幕展现在眼前，包括爸爸带她第一次去动物园看老虎，第一次下海游泳，第一次下馆子吃饭……
七
于洪亮忍着疼痛挑选亲属，他不想死。
于洪亮的家在农村，父亲于光是地道的农民。那是一座不大的村庄，由于远离铁路公路而贫穷。越穷花钱越多，村里的每度电比城里高八倍。村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浑蛋，他搜刮村民的本事堪称世界之最。于洪亮治病的费用主要靠姐姐出，姐姐给城里人当保姆，每月能挣三千元。
当了六年保姆的姐姐将积蓄全部拿给于洪亮治病。
每次姐姐春节回家过年，于洪亮就听姐姐给他讲城里人的事。“不平等”是姐姐最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
姐姐说，和主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根本吃不饱。好菜根本就不敢多伸筷子，伸到第三次，女主人就干咳了。
姐姐唯一怀念的一家城里人是位作曲家，那家人让她把饭菜端到另一间屋子单独吃，表面看是不平等，实际上是让她无所顾忌地吃足。姐姐说，每年最开心的事就是买好了车票在家政服务公司等待上回家的长途汽车，她们故意坐在家政公司待选保姆的凳子上，这时就会有城里人来挑选保姆，她们就冒充找工作的保姆拿城里人开涮，出口气。春节前保姆市场是绝对的卖方市场，城里人往往饥不择食。
那对话真是精彩。
城里人：“会做家务吗？”
姐姐：“会。看小孩，照顾老人，做饭，全会。”
城里人：“去我家怎么样？”
姐姐：“我不吃剩饭菜。要和你们吃一样的。”
城里人迟疑，然后点头：“可以。”
姐姐：“用洗衣机洗衣服，包括我的衣服。”
城里人说：“我们家的洗衣机坏了。再说我们觉得洗衣机洗不干净。”
姐姐：“那就拿出去干洗，包括我的衣服。”
城里人面有愠色，但苦于春节前保姆源枯竭，只能点头同意。
姐姐：“每月休四天。月工资四千元。”
城里人：“这么贵？顶多三千元。”
姐姐：“最低四千元，少一分也不去。”
那城里人家里准有抹不开的事，就说：“四千就四千。咱们办手续去吧？”
姐姐：“你家住哪儿？”
城里人：“劲松路。”
姐姐：“什么？你家在二环路以外？二环路以外我不去，和农村有什么区别？”
气得那城里人脸憋得紫红。
姐姐告诉于洪亮，春节时城里的保姆市场最紧俏，一过春节就是买方市场了。
于洪亮把自己的亲属筛选了一遍，他认为只有两个人有资格作为候选人，一个是叔叔于移，另一个是二姨马大芳。
于移早年从农村考上大学，是全家人省吃俭用供他上完了大学。大学毕业后，于移留在城里工作，他先是在一家文化馆做事，后来抓住机会调到某杂志的编辑部，再后来竟然当上了编辑部主任。成为城里人后，于移开始疏远农村的亲属。于洪亮的爷爷病重时，于光去城里找弟弟于移要钱给父亲治病，于移赶紧对编辑部的同事表白说这人是农村业余作者。当同事都离开后，于移催促哥哥快走，他只拿出两千元钱给父亲治病，他说城里花钱特多，走一步就是一块钱，不像农村有钱都没处花，还说大有大的难处。
爸爸回来后说，于移在编辑部人五人六的可正派了，实际上是一条白眼狼。爸爸很同情弟弟的同事们，他觉得他们一不小心就会倒霉。在生活中不幸碰到这样的伪君子，迅速远离他是唯一正确的方法。姐姐说，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假好人。
于移在村里口碑很差。于移不在乎。大学文凭把他变成了城里人。
另一位候选人是马大芳，于洪亮的二姨。于洪亮要在他们两人中“择优录取”一个。
于洪亮感觉骨头开始疼了，他忍住没有按铃叫护士。
他想如果真的像高国福说的那样天亮就能换命，他应该“珍惜”这最后一次剧痛。
二姨在本村当小学老师，她对学生特别严厉。按说她应该对于洪亮客气些，可她不。她对于洪亮的妈妈说，越是自己的孩子越要严加管教，这对孩子有好处。
于洪亮在二姨手下吃尽了苦头，别的学生写三页作业，他得写五页，别的学生考60分算及格，他考80分才算及格。
二姨没有孩子，她拿于洪亮当自己的孩子培养，她说要让于洪亮上北京的大学。
一次，于洪亮没写完作业，上课时，马老师让于洪亮在黑板上写一百遍“卧薪尝胆”。于洪亮在前边写，几个同学在后边擦，另外的同学计算次数。
于洪亮胳膊酸了，想休息一下，二姨就拿教鞭打他的手。于洪亮累得站不住了，二姨就踢他的腿。
当时于洪亮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二姨对别的学生同样狠，她曾经强迫考试不及格上课爱说话的程二柱吃自己的耳屎，她说吃了耳屎话就少了后来，二姨被学校开除了。
快到天亮时，于洪亮还拿不定主意换谁的命，他决定掷硬币。
八
这一夜，周勃林过得比较痛苦。在他能想得起来的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中，没有一个是他恨的人。周勃林自幼就被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亲属们竞赛似的对他好，宠他。
周勃林清楚自己活不长。一次在省会医院住院时，医生以为周勃林睡着了，她对周勃林的妈妈张兰淑说，这孩子早晚会不行，医生劝张兰淑早做准备，最好再生一个孩子。张兰淑说我不生，我要全力以赴给周勃林治病周勃林不想现在就死，他想像别人那样活七八十岁再死，他也想经历别人经历过的事。看《西游记》时，他幻想自己如果能吃到唐僧肉就好了。
当周勃林得知活塞能帮助他换命时，他像是在茫茫大海上溺水的人见到了救生艇。他意识到自己不但能活，还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冲锋陷阵打篮球踢足球。
周勃林的姑姑是植物人，按说周勃林完全可以换姑姑的命，但他不忍心。去年姑夫乘船从青岛去大连，船在途中像泰坦尼克号那样沉了。姑夫临死前使用手机给姑姑打电话，开始姑姑还以为姑夫是在开玩笑，后来当她信以为真后，那种折磨是极其残酷的。姑姑和女儿亲耳听着姑夫被大海吞噬，波涛声从话筒里一点一点消失，姑夫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冷……”那是寒冬腊月。姑姑当即昏厥，成为植物人。姑姑虽然成为植物人，但她是堂姐的精神依靠。对于刚刚失去父亲的堂姐来说，再失去母亲意味着什么？
选择亲属的过程对周勃林来说比患心脏病还痛苦，他一遍一遍地筛选，竟然找不到一个他能下得去手的人。
九
高国福认为自己唯一可以考虑换命的亲人是爷爷。
高国福至今没见过爷爷。爷爷在1949年去了台湾，高国福的爸爸是遗腹子。
爷爷去台湾时的身份是“国军”排长。后来爷爷在台湾军界一路飞黄腾达，给高国福的爸爸高玉柱造成的负面影响持续了近三十年。
为了这位七天的爷爷，高国福的奶奶和父亲受尽了罪。高玉柱上小学时，随便哪个同学都可以欺负他。一次，一位男生在课堂上用削尖了的铅笔往高玉柱指甲盖里插，还不准高玉柱喊叫。老师表扬那男生阶级觉悟高，勇于开展对敌斗争。直到今天，高国福还能从父亲身上看到累累伤痕。
两岸关系解冻后，爷爷一次也没回来过，他在台湾已经子孙满堂。高国福从父亲口中得知，爷爷在台湾生的孩子都很有出息，不少在美国就业，其中有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提名的，有办企业挣大钱的，有电影导演。
他们都怕大陆的穷亲戚骚扰他们。
高国福想不通爷爷为什么不回家乡看奶奶，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奶奶和父亲通过各种渠道给爷爷捎信，爷爷就是置之不理。
高国福要和爷爷换命，为奶奶和父亲出气。高国福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爷爷在台湾也算个人物，也许两岸和平统一，他还能发挥点作用。
高国福踌躇了。
十
清晨，病房里显得杂乱无章。患者和陪住者忙着洗漱。高国福看于洪亮他们，每人脸上都有明显的睡眠不足的痕迹。
高国福小声对茹春说：“咱们去地下室吧？活塞在等咱们。”
茹春点点头。
周勃林对家长们说：“我们出去透透气。”
李岚说：“快点回来，很快就开早饭了。”
高国福们离开儿科，穿过花园，进入地下室。
活塞说：“选好了吧，一个一个说，我记名字。”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活塞说：“这有什么客气的，高国福，你先说。”
高国福说：“我没找到替死鬼。”
活塞惊讶：“你没亲戚？”
高国福说：“有。”
活塞问：“关系都特好？怎么可能？亲戚最容易反目为仇呀！”
高国福说：“我家当然有关系不好的。这么说吧，没关系的都有，比如我爷爷。”
活塞说：“说出他的名字。”
高国福说：“……我不换了……”
活塞问：“为什么？”
高国福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换了。”
茹春说：“我也不换了，我觉得这算是杀人。”
周勃林说：“我也找不到能换命的亲戚。我放弃了。
杨琳说：“真抱歉，我也不换了。如果换了，这辈子良心受责难，还不如死了好。”
活塞见于洪亮不说话，就问：“你呢？”
早晨在厕所靠掷硬币决定拿叔叔于移当替死鬼的于洪亮见大家都放弃了，他也说：“我……不换了……”
活塞感动得热泪盈眶，它没想到这些孩子会这么做。
高国福安慰活塞：“其实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特麻烦。你不用为我们难过，你还是为活着的人难过吧。”
大家都劝活塞别太伤心，好像要死的是活塞。
活塞一拳砸在自己腿上，它说：“你们太令人感动了。我也要高尚一回。我们猫的命可以和人换，我还有五条命，我拿出四条送给你们！”
高国福们瞪大了眼睛：“真的？”
活塞肯定地点头：“真的。”
大家激动得跳跃。
茹春提醒大家：“咱们是五个人！”
高国福问：“五个人怎么了？”
杨琳说：“活塞只能支援咱们五个人四条命。”
冷场。
大家这才意识到有一个人不能逃脱病魔的扼杀。
活塞说：“抽签吧。虽然残酷，但公平。”
活塞从地下室的墙角找出一张纸，撕成五张，它背过身子，在其中一张纸上做了记号，然后将五张纸卷成五根细棍。
活塞攥着签，对大家说：“抽吧，其中有一根有记号，谁抽到有记号的，只能发扬风格了。”
高国福拿过茹春手中的纸，上边果然有记号。
高国福把自己手中的没有记号的纸塞在茹春手里。
茹春说：“你干什么？”
高国福说：“算我抽上了。我根本就不想活，像我这种不适应考试的人，活着上学是活受罪。”
茹春说：“那不行，是我抽上的。”
高国福说：“你死了，我也活不好。”
茹春泪水夺眶而出：“我已经从医生那儿知道了你让你爸赞助我二十万元医疗费，像你这样的好人，不能死。”
周勃林说：“你们别争了，我死。”
杨琳说：“还是我吧。”
于洪亮说：“我的骨癌已经扩散了，把那签给我。”
五个人争抢那张有记号的签，看得一旁的活塞泣不成声。
十一
活塞突然一拍脑袋，说：“别争了！你们看我这记性，我明明还有六条命嘛，我真是老糊涂了。”
茹春说：“你不是已经失去了四条命吗？”
茹春问活塞：“你把四条命给了我们，你就剩一条命了。”
活塞说：“一条命足够了。以我现在的生存经验，主动想死都难。”
于洪亮先抽了一根签。杨琳接着抽了第二根。高国福、茹春和周勃林陆续也抽了。
大家各自打开自己手中的纸棍。
茹春说：“我发扬风格了。”
活塞说：“我记错了，我失去过三条命，还剩六条。我算数特差。正好，咱们一人一条命，皆大欢喜。”
大家抬起活塞抛向空中。
活塞说：“别弄皱了我的风衣！”
欢庆活动结束后，杨琳问活塞：“什么时候给我们命？”
活塞说：“今天夜间。明天早晨，你们的生命就完成新旧交替了。”
高国福问：“需要我们配合吗？”
活塞说：“好好睡觉就行了。”
周勃林问：“疼吗？”
活塞说：“没有任何感觉。”
于洪亮说：“太谢谢你了！”
活塞说：“我能提个要求吗？”
大家异口同声：“请讲。”
活塞说：“下午给我弄一条煮鱼吃怎么样？我很久没吃白水煮鱼了。这是我最爱吃的食物。”
高国福说：“没问题。”
上午，科主任查房。赵医生向主任一一介绍三病房患者的病情。主任一脸的沉重。家长从主任的脸上就能看出孩子的病情之严重。下午，高国福对妈妈说：“妈，我想吃鱼，你去给我买一条活鱼。”
李岚说：“活鱼买回来咱们怎么做？没锅没火的。”
高国福说：“买回来再想办法。”
李岚说：“你不爱吃鱼呀！”
高国福说：“可能是药物反应，我现在就想吃白水煮鱼。”
李岚说：“我去给你买。”
高国福冲茹春伸出两个手指，做V手势。
一个小时后，李岚回来了，她对儿子说：“我实在找不到卖活鱼的地方，我给你买了一大包鱼片。”
高国福刚想说什么，茹春说：“鱼片也行。”
李岚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大包鱼片，放在儿子的床上。
见儿子不吃，李岚说：“吃呀！”
高国福说：“我们去花园吃。”
大家来到地下室，高国福对活塞说：“不好意思，我们没弄到水煮鱼，就用鱼片代替吧。”
茹春说：“鱼片更好吃。”
活塞说：“就吃鱼片吧。”
大家围着活塞坐成一圈，活塞津津有味地吃鱼片。
高国福发现活塞吃得很认真，细嚼慢咽。
高国福对活塞说：“你今天吃东西很斯文。”
茹春补充说：“也很享受。”
活塞边吃边说：“应该珍惜每一次进食。”
于洪亮说：“活塞，你今天晚上真的能给我们新的生命？”
活塞说：“你们早晨一醒就能明白无误地感受到。”
周勃林说：“我们明天就能出院啦？”
活塞说：“当然，病好了还住在医院做什么？如果医生不让出院，你们就要求化验血化验尿做心电图什么的，结果出来后准把医生乐疯了。”
高国福说：“我们出院了，就见不到你了？”
一想到要和活塞分手，大家都不吭气了。
活塞说：“别跟开追悼会似的，地球就是这么个小球蛋，咱们还会见面的。”
活塞吃完后，给朋友们讲它的经历，像是在口述回忆录。朋友们聚精会神地听活塞说话。
到了病房吃晚饭的时间，大家和活塞约定明天上午见从地下室返回病房的路上，茹春说：“我觉得活塞今天比较多愁善感。”
杨琳说：“当猫也真不容易。危机四伏，九死一生。
往常晚饭后到熄灯前这段时间，高国福们比较活跃。
今天他们都没话，一个个坐在床上出神。
杨慧敏问：“今天你们是怎么了，都挺深沉。”
李岚也觉得异常：“下午在外边闯什么祸了吧？”
茹建成说：“可能是玩累了，早点儿睡觉吧。”
于光给儿子打洗脚水。
熄灯了。
十二
于洪亮是第一个醒的，往常这时候，他的骨头会很疼，而今天，他的身体没有丝毫不舒服。
于洪亮在床上一跃而起，他大声喊：“我的病好了！
病房里所有人都被吵醒了。
于光训斥儿子：“你发什么疯？”
高国福一个鲤鱼打挺站在床上，他感觉自己脱胎换骨，身强力壮。
李岚叫儿子：“你怎么了？别抻着腰！”
茹春、杨琳和周勃林也都站在各自的床上蹦跳。
张兰淑忙制止周勃林：“你心脏承受不了，快别跳了！”
周勃林说：“我要去踢足球！”
高国福说：“咱们去谢它！”
大家下床，穿衣服。
李岚问：“谢谁？”
高国福耸耸肩，表示无可奉告。
早晨的地下室光线更暗，大家进入地下室后叫活塞的名字，活塞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出现。
当大家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们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活塞，它的身上盖着风衣。
茹春说：“它可能太累了，还没醒，让它多睡会儿。
大家蹑手蹑脚围坐在活塞身边。他们由衷地感激它。
高国福最先发觉不对劲，他看到活塞的身体没有起伏。
高国福摸活塞的身体，硬的。
高国福喊叫：“它死了！”
大家都伸手摸活塞，活塞确实死了。
杨琳说：“这怎么可能？它昨天还好好的！”
茹春一字一句地说：“我明白了。活塞骗了咱们。”
大家问：“它骗咱们什么了？”
茹春说：“活塞说它还有六条命，实际上它只有五条命。”
大家瞠目结舌。
高国福恍然大悟：“活塞昨天下午吃饭的样子明显是最后的晚餐的架势，咱们愣是没起疑！活塞想在死前吃它最喜欢吃的水煮鱼，咱们居然没能满足它……”
大家泣不成声。
茹春提议：“咱们应该厚葬活塞。”
一致通过。
高国福说：“我们县有山，我让我爸给活塞建一座墓。”
杨琳说：“我们每年清明节去给活塞扫墓，给它带水煮鱼。”
高国福双手隆重地托起活塞的遗体，大家列队跟在他后边。
来三病室查房的赵医生正在埋怨家长不该在这个时间让孩子出去玩，他听到脚步声回头。赵医生看见他的小患者列队走进病房，只见他们一个个表情肃穆，泪眼汪汪，为首的高国福托着一只穿风衣的死猫。
赵医生哭笑不得：“你们在干什么？”
茹春将原委告诉赵医生和家长们。
李岚小声对茹建成说：“孩子们精神出问题了吧？”
赵医生问：“这恶作剧是谁的主意？”
周勃林说：“我们真的都好了，不信您听我的心脏。赵医生戴上听诊器，将听筒放在周勃林的心口。
赵医生的脸色渐渐变了。周勃林的心脏一反病态，铿锵有力地搏动着。
赵医生摘下听诊器，说：“这怎么可能？”
高国福对赵医生说：“您快给我开化验单！”
茹春、于洪亮和杨琳也围着赵医生要求立即体检。
赵医生看看生龙活虎与昨天判若两人的孩子们，再看看高国福怀中的死猫，他一屁股坐在病床上。
李岚问赵医生：“您说这会是真的？”
赵医生说：“化验结果出来就知道了。不过从周勃林的心脏上起码能证实百分之八十了。他的心脏不可能跳得这么好。”
张兰淑说：“也许是您治愈了他们。”
赵医生坚决摇头，说：“我没这么大本事，全世界目前也没有能如此神奇地治愈这些病的医生。”
家长们大眼瞪小眼。
几天后，各种化验结果显示，三病房的五位患者全部康复，他们的身体素质当飞行员都绰绰有余。
闻讯赶来接孩子出院的高玉柱答应在县里买地给活塞建墓。茹春、杨琳、于洪亮和周勃林护送活塞的遗体下葬。
王府医院治愈骨癌、尿毒症和白血病的消息不胫而走，特别是尿毒症未经换肾和白血病未经移植骨髓即痊愈，更是震惊了医学界。院长通知赵医生好好准备，后天各路专家要来医院取经。赵医生将实情告诉院长。院长说这绝对是胡说八道。
后记
数年后，高国福和茹春成婚，生有一子，取名高活塞；爷爷病入膏肓后良心发现，回大陆探亲，馈赠孙子五万美元，被高国福谢绝。孙子反赠爷爷二十万美元，说是小意思；高活塞成人后成为中国最大的汽车制造公司的董事长，亿万富翁；高国福终年九十九岁。
杨慧敏患癌症去世。杨琳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继母对杨琳极好，她发现杨琳有当歌唱家的天赋，耗巨资送其到音乐学院深造，杨琳终于成为一代歌后，21世纪20年代凡对音乐略知一二的人，没有不知道杨琳的。杨琳终身未嫁。
于洪亮大学毕业后到官场奋斗，官至副省长。后一时糊涂，因受贿罪被检察院提起公诉。
周勃林成为世界排名第二十八位的网球运动员。退役后改行当电影导演，没进过电影学院的他居然一鸣惊人，其拍摄的故事片《心脏跳动不规则》曾获奥斯卡奖提名。目前周勃林正在着手筹拍巨片《穿风衣的猫》，该片总投资逾十亿元人民币。
在高国福们出院后不久，赵医生即金盆洗手，不再行医。他加入了动物保护组织，终生不遗余力地为保护动物而奔走和呐喊。在八十二岁时，他出任世界动物保护协会主席。
地球上的动物都知道有个赵主席。
鸽王
一
李止坏从七岁起痴迷信鸽，到四十岁仍痴心不改。
李止坏的爸爸是本城有建树的警察，当年他有了儿子后，就想让儿子接他的班也当警察，还特意给儿子起了李止坏这个名字，终结坏蛋的意思。李止坏果然在二十一岁时成为一名不坏的警察，不少坏人栽在他的手上。李止坏的爱好是饲养信鸽，他自七岁饲养第一只信鸽至今，已有三十三年养鸽史。
李止坏的信鸽养在家里的阳台上，他每天清晨5时起床打扫鸽舍，用小铲仔细清除鸽粪，其乐无穷。
爸爸曾经认为李止坏养鸽子是不务正业，后来当他发现李止坏的鸽友中不乏上档次的人物后，就不再干涉儿子养鸽子了。李止坏告诉父亲，宋庆龄喜欢养鸽子，还有俄罗斯前总理切尔诺梅尔金，还有拳王泰森……
饲养信鸽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送信鸽参加竞翔大赛了。将精心饲养的信鸽送去参加比赛，无异于送孩子上前线参加战争，生死未卜。很多信鸽一去不复返。令李止坏遗憾的是，他参加过无数次信鸽竞翔，但从未获得过冠军。最好的成绩是一次三百千米竞翔的第五名。
李止坏做梦都想拿信鸽竞翔大赛的冠军。
李止坏一旦从信鸽杂志上获得竞翔比赛冠军鸽主的姓名和联系方法，他会立刻同那鸽主联络，买那冠军鸽的后代。
一次，李止坏从鸽界大名鼎鼎的被鸽友们称为郑哥的鸽主手中花八千元买了三枚冠军的鸽蛋。小鸽子孵出后，李止坏百般呵护喂养，每只鸽子都日益呈现出冠军状。令李止坏百思不解的是，这三只冠军鸽的后裔参赛后表现平平，只是勉强归巢。妻子说，富不过三代。女儿说，青出于蓝未必胜于蓝。李止坏沮丧。
“你养了三十多年鸽子，无论如何也得拿一回冠军。”妻子对李止坏说，“你把阳台封成鸽舍，咱家从来就没通过风。你不能让我们白做牺牲。得了冠军，你也可以卖鸽子蛋了。一个冠军鸽蛋怎么还不卖个千八百的。”
李止坏觉得卖不卖鸽子蛋是小事，拿不拿冠军是大事。国家信鸽协会今年将举行八千千米竞翔大赛，其距离在信鸽竞翔史上堪称空前绝后。冠军的奖金是一百万元。李止坏梦想拿八千千米竞翔的冠军，但他清楚这对他来说是白日做梦。有众多鸽坛高手参赛，他李止坏出头的机会可以说微乎其微。再说了，八千千米，行家估计，在参赛的一万只信鸽中，能飞回来一只就算奇迹。已经有动物保护组织抗议举办如此超长距离的信鸽竞翔属于虐待动物。
这天清晨，李止坏清扫完鸽舍后，拿一张报纸包鸽粪，他在将鸽粪扔进垃圾道前随意瞥见报纸上的一行字：一科学家申请人兽混合体专利。
李止坏关上垃圾盖，暂停扔鸽粪，他看那新闻。新闻说，一位叫潘全费的科学家试验成功将人的基因同动物的受精卵结合，培养出人兽混合体。此举遭到了社会学家的谴责。但有相当数量的自然科学家认为其意义非同寻常。
国家专利局已经受理了潘全费的人兽混合体专利申请。李止坏将鸽粪扔进垃圾道，他将包鸽粪的报纸拿回家李止坏站在鸽舍里反复看报上那人兽混合体的消息“你还不吃饭干什么哪？不上班啦？”妻子隔着玻璃冲阳台上的李止坏喊。
“吃，吃，这就来。”李止坏将沾满鸽粪的报纸塞进裤兜。
吃早饭时，妻子发现李止坏老出神。妻子问：“你有什么心事？”
正在琢磨人兽混合体的李止坏忙否认：“我能有什么心事，还不都是抓坏人的事。”
妻子催促：“都几点了，还不快吃。迟到又该挨警长骂了。”
李止坏狼吞虎咽吃了一个面包。他一边穿警服一边对妻子说：“今天晚上我值班，不回来，明儿早你帮忙打扫鸽舍。”
妻子说：“帮你打扫了这么多年鸽舍，你倒是也给我拿一回冠军呀，打扫起来也有劲头。人家养鸽子能挣钱，你光赔钱。”
李止坏开门离家前回头对妻子说：“我争取这回八千千米拿个冠军，奖励你帮我打扫鸽舍，最少给你十万奖金。”
妻子说：“你能给我五百元我就谢天谢地了。八千千米！你能在五十千米竞翔赛上进入前三名我就知足了。”
李止坏骑自行车赶到警局上班，警长说这两天治安出奇地好，弟兄们可以借机歇歇，养精蓄锐，按以往的经验，寂静之后都是电闪雷鸣。
李止坏通过查号台查到了潘全费的电话。
李止坏拨通电话后，说：“请找潘全费教授。”
“我就是。”
“我叫李止坏，是一名警察。”
“警察？警察找我做什么？”
“是私事。能跟您约个时间面谈吗？这事对我很重要，我认为对您的事业也有好处。”
“你现在来吧，到我的实验室。”
“现在不行，我在备勤。明天晚上7点行吗？”
“好，明天晚上7点。”
“谢谢您。”
次日下班后，李止坏来到潘全费的实验室。
李止坏开门见山：“我觉得您的人兽混合体发明很了不起。”
潘全费听了夸奖挺高兴，说：“警察说这项发明好，我就更放心了。”
李止坏说：“我需要您的帮助。”
潘全费说：“请讲。”
李止坏说：“我养了三十多年信鸽，将我的全部业余时间都贡献给信鸽了，可我一次竞翔冠军也没得过。”
潘全费说：“那是够不幸的，我年轻的时候也养过信鸽。”
李止坏说：“您能理解我了。我想请您将我的基因和信鸽的受精卵结合，培养一只人兽混合体的信鸽，参加八千千米信鸽竞翔大赛。”
潘全费眼睛一亮，说：“你的想法很振奋人心，可这算作弊吗？”
李止坏说：“这个问题我想过了，我觉得不算。人兽混合体的鸽子的外形还是鸽子，只不过它有人的意识。
只要外形是有血有肉的鸽子，就不能算作弊。”
潘全费点头，说：“你的体力如何？”
李止坏说：“相当好，曾拿过本市散打第五名。”
潘全费说：“应该从最出色的鸽子身上提取受精卵，你有吗？”
李止坏说：“我可以从郑哥手里买到。”
潘全费问：“郑哥？”
李止坏说：“本市信鸽界最有名的人物，他的信鸽经常包揽竞翔比赛前三名。”
潘全费说：“我同意了。”
李止坏说：“太谢谢您了。我需要支付您多少钱？”
潘全费说：“分文不取。”
李止坏吃惊：“分文不取？”
潘全费说：“我虽然在理论上完成了人兽混合体的研究，但是还从未实际操作过。你肯拿自己的基因让我尝试与动物的受精卵合成，我应该感谢你。”
李止坏说：“您的试验能否成功和推广，是市场经济决定的，不是哪个人愿意为您提供基因决定的。”
潘全费说：“你说得对。世界上所有事都是由经济决定的。比如应试教育，再多有识之士呼吁也无法改变它，只有市场经济这只无形的手能终结应试教育。”
李止坏觉得潘全费是正直的人，他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止坏问：“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潘全费说：“你什么时候买到最好的信鸽，咱们就什么时候开始。不会耽误你参加八千千米竞翔。”
二
警长在走廊里喊：“有现场！”
李止坏和同事们跑步去领枪。对于刑警来说，“有现场”就是出击的命令。
李止坏戴上钢盔，穿上防弹背心，手持微型冲锋枪上了警车。警车呼啸疾驰。
警长告诉大家，一伙持枪歹徒抢劫银行，打死该银行所有职员和保安后，劫得巨款驾车逃逸。
警长说：“他们都有枪，如果不能活捉，就击毙。
注意安全，咱们尽量别死人。现在检查枪，子弹上膛！
扣上保险。”
李止坏和同事们一通拉枪栓。
车载电台响了：“各车注意！发现目标！劫匪乘一辆灰色丰田，由南向北行驶在解放路上！”
警长指挥驾车的警察往解放路开。
李止坏养鸽子练就一副好眼神，他能从空中数百只混飞的鸽群中一眼辨出哪只鸽子是他的。
李止坏指给警长看：“在那儿！”
隔着七八辆车是灰色的丰田，从行车状态上判断，肯定是劫匪的车。
警长对司机说：“别住它！”
警车几乎是从便道上强行超车，然后突然扭转方向，横在丰田前面。丰田没有刹车，撞在警车上。
从丰田里射出一串子弹，司机负了伤。
李止坏跳下车，他单腿跪地向丰田射击。枪声大作，行人惊叫。
几个头上罩着女式长筒丝袜的歹徒弃车边开枪边逃，李止坏瞄准其中一个的头部打，那厮倒下了。
李止坏觉得应该留个活的，他瞄准另一个歹徒的小腿射击，那人坐在地上不能动了。李止坏上去踢掉他的枪，给他戴上了手铐。
十分钟结束了枪战，四名犯罪嫌疑人三名被击毙，一人被击伤。
令警长和下属惊讶的是，现场没有发现巨款。
警长上警车问那受伤的犯罪嫌疑人：“钱呢？”
那人不说话。
一警察拿着枪托对着他受伤的腿佯装做撞击的动作，说：“我能让你说，信不信？！”
歹徒想了想，觉得不说忒傻，就说了：“于依中途拿着钱下车了，他让我们继续开，迷惑你们。”
警长问：“于依是谁？在什么地方下车的？”
歹徒说：“于依是我们的头儿，在解放路南口下的车。”
警长拿起话筒向上边报告。
警局倾巢出动，一直到晚上，也没抓到于依。局长将于依的照片印发给本市所有警察，李止坏将于依的相貌牢牢印在脑子里。部长将于依的照片印发全国的所有警察。
三
次日晚上，李止坏赶到位于南郊的郑哥那颇具规模的闪电鸽舍。事先约好的郑哥在鸽舍恭候他。
李止坏对郑哥说：“我想买你最好的鸽子。”
郑哥说：“那就是自由皇帝了。”
李止坏知道郑哥的自由皇帝在今年的一千千米竞翔上拿了冠军。
李止坏说：“我看看。”
郑哥带李止坏进入一间装修精致的鸽舍，郑哥从一个鸽巢中拿出一只黑色的信鸽，给李止坏看。李止坏端详自由皇帝的眼睛和头颅，他在心里赞叹道：绝对的帝王信鸽相。
李止坏问：“它的后代多少钱？”
郑哥说：“小鸽子三万，蛋一万。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小鸽子一万卖给你，蛋六千元。”
李止坏说：“我要小鸽子，钱三天内给你。”
郑哥豪爽地说：“鸽子你先拿走，钱不急。”
李止坏将自由皇帝的后代拿在手上反复看，越看越喜欢。
他说：“鸽子我先拿走，最多不超过后天，我给你送钱来。”
郑哥说：“准备参加八千千米竞翔？”
李止坏说：“我运气差，连五百千米都不行。还是你厉害。”
郑哥说：“八千千米少送，估计都回不来。一百万元不是好拿的。”
李止坏问：“你准备送几只参赛？”
郑哥说：“一只。你呢？”
李止坏说：“八千千米是太远了，我也顶多送一只。
四
李止坏离开郑哥的闪电鸽舍后径直将小自由皇帝送到潘全费的实验室。
潘全费对信鸽略知一二，他一看小自由皇帝就连连称赞是正宗的好鸽子。
潘全费从李止坏身上提取了能够培养出胚胎的物质，又从小自由皇帝身上也提取了物质。
潘全费对李止坏说：“你回去听信儿吧，成功后我给你打电话。”
李止坏问：“估计需要多长时间？”
潘全费说：“一个月。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毕竟一个月后地球上可能就出现了另外半个你。”
李止坏说：“我不反悔。”
五
妻子从李止坏口中得知他花了一万元买了只小鸽子，大为恼火。
妻说：“你养鸽子这么多年，不但没挣到钱，反而往里填钱，如果没有鸽子，咱们的日子不知比现在强多少倍！你不跟我商量，就花一万元买什么自由皇帝，我到哪儿给你弄一万元去？”
李止坏赔笑脸说：“这是我的最后一搏，如果这次还拿不到名次，我就不养鸽子了。你支持一回。咱们不是有三万元存款吗？”
妻子急了：“那是给孩子存的上大学的钱！我那天从电视上听一个专家说，往后上大学算投资，都是自费，再过几年，没有十几万元你就甭想让孩子读完大学！”
李止坏也急了：“你给我一万元，我保证还你一百万元！咱们给孩子买美国哈佛的文凭都够了。”
妻子说：“你怎么能肯定你能拿八千千米冠军？”
李止坏说：“我有秘密武器，你应该相信我。”
妻子问：“什么秘密武器？你作弊？”
李止坏说：“我能怎么作弊？我如果作弊还花钱买自由皇帝？怎么跟你说呢……”
其实，李止坏现在将小自由皇帝还给郑哥就不用掏一万元了，小自由皇帝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潘全费已经从它身上提取了所需之物。但李止坏不干这种下三烂的事。
妻子毕竟是妻子，她清楚只要丈夫要钱不是去吃喝嫖赌，妻子就应该给他钱。
次日，李止坏拿着妻子从银行取出的一万元给郑哥送了去。
六
这个月，李止坏过得比较惨，被于依弄的。常值夜班不说，即使回家，也经常是睡到半夜被警长打电话叫走抓于依。李止坏发誓抓到于依要强迫那厮半个月不能睡觉。
这天晚上，李止坏刚上床，电话铃就响了。
“千刀万剐的于依。”李止坏一边拿话筒一边咬牙切齿。
“我是潘全费，你是李止坏吗？”
“潘教授您好，我是李止坏。”
“成功了，你现在能来吗？”
“我马上就去！”
李止坏一骨碌爬起来。
妻子问：“又发现于依了？”
李止坏说：“不是，有鸽友给我只鸽子，我去拿。
如果警长来电话，你让他呼我。”
妻子说：“你倒什么都不耽误。”
李止坏赶到潘全费的实验室，他一眼就看见了试验台上的人兽混合体信鸽。
潘全费问：“你看像你吗？”
李止坏仔细端详由他的基因和自由皇帝的胚胎混合而成的信鸽。
李止坏说：“看不出来。”
潘全费说：“我在合成时，将信鸽的胚胎主要倾向于外貌，你的胚胎倾向于智力。如果反过来，就不符合你的要求了。”
信鸽突然说话了：“李止坏，你好。给我起个名字吧。”
李止坏吓了一跳。
潘全费说：“他会说话，和你的思维一样。”
李止坏想了想，说：“把我的名字和自由皇帝的名字混合，你就叫李止帝吧。”
李止帝说：“这名字不错，谢谢。”
潘全费对李止坏说：“李止帝和你的智商一样，你的所有记忆也存在于他的脑子里。”
李止坏点点头，对李止帝说：“有信心拿八千千米冠军吗？”
李止帝说：“我如果拿不了冠军，就没鸽子能拿了。
不过八千千米也真够残酷的。我估计举办者之所以悬赏一百万元奖金，就因为他们觉得没有一只鸽子能归巢。”
尽管潘全费向李止坏打了招呼，李止坏还是惊讶李止帝的话，整个一个信鸽专家的口气。
潘全费对李止坏说：“你可以带他回去了，要参加这么长距离的竞翔，还要多训练。”
李止坏对李止帝说：“在你和我回家之前，我有个要求。一般人对鸽子说话还不能适应，你只能和我说话，和我的家人暂时不能说话，会吓着她们。和外人就更不能说了。”
李止帝说：“我知道了，请你放心。”
潘全费对李止坏说：“李止帝不需要笼子，他不会飞跑的。”
李止坏和李止帝向潘全费告辞。
离开潘全费的实验室后，李止坏在夜色中骑自行车回家。李止帝站在自行车把儿上。
李止坏问：“你应该会鸽子的语言吧？”
李止帝说：“当然。我会两种语言。我以后可以在你和你的鸽子之间当翻译。”
李止坏说：“我的事你都知道？”
李止帝说：“从你出生截止到潘教授从你身上提取基因。”
李止坏说：“咱俩之间没有秘密可言了。”
李止帝说：“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李止坏的BP 机响了。
李止坏看后说：“警长叫我马上去局里！”
李止帝说：“还没抓到于依？”
李止坏说：“你还真什么都知道。于依这小子太狡猾了，折腾我们一个月了，恶贯满盈。我先把你送回家，再去局里。”
李止帝说：“送什么，我自己回家。你快去抓于依吧。”
李止帝说：“你晚上也能飞？”
李止帝说：“你不晚上也能外出吗？我怎么不行？
李止帝说完腾空而起，在李止坏头上转了两圈后，朝李止坏家的方向飞走了。
李止坏愣了片刻后，欣喜若狂地朝警局猛骑。
* * *
① BP机：又叫寻呼机，它是一个小“短信接收器”，类似于手机，但是除了收短信，没有其他功能。
七
李止帝飞进自家的鸽舍，对于这座鸽舍，他再熟悉不过了，但以鸽子的身份进入鸽舍，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
鸽子们对于深更半夜这位不速之客表示震惊。
一只老资格的鸽子警告李止帝：“你是谁？想干什么？我们的主人可是警察！”
李止帝说：“我就是你们的主人。”
老资格说：“胡说八道。我们的主人是人，你是鸽子。你连脚环都没有。”
李止帝说：“等李止坏一回来就会给我戴脚环，急什么。”
小自由皇帝说：“你是主人新买的？你怎么能自己飞回来？”
李止帝说：“咱俩有血缘关系，我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鸽子们听不大懂。
小自由皇帝又问：“你夜间能飞？”
李止帝说：“我是全天候，再黑也能看见。”
老资格说：“我觉得你比较怪，你不会是怪物吧？”
李止帝说：“在这个星球上，有本事的都是怪物。”
李止坏的妻子听见鸽子半夜叫，起来训斥它们：“瞎叫什么？明天邻居该提意见了。”
李止帝只好改用耳语和鸽子们小声聊。
八
眼看离八千千米竞翔大赛越来越近了，李止坏加紧训练李止帝。现在，李止帝从一千千米以外飞回来跟玩儿似的。无论躲避袭击、觅食还是寻找安全的栖息地，高智商的李止帝都驾轻就熟。
在一个周末，李止坏乘火车将李止帝送到两千千米外放飞。当李止坏赶回家时，李止帝已经在鸽舍里了。
李止坏对李止帝说：“你太厉害了，给我讲讲你飞回来的经历。”
李止帝给李止坏讲，听得李止坏目瞪口呆。李止坏虽然养过这么多年信鸽，但是对于信鸽在归巢过程中的详细经历，他是一无所知。
李止坏感慨万千地说：“一只信鸽能从数百上千千米外归巢，太悲壮太伟大了。人类是够残酷的，把这么小的动物扔到那么远的举目无亲的地方，让人家拼死往回飞，鸽主的心，可能是石头做的。”
李止帝说：“信鸽终生只有一个信念——回家。实话说，外边的诱惑也是很多的，但对于信鸽来说，哪儿也不如自己家里好。”
妻子从外边回来，问李止坏：“你和谁说话？”
李止坏说：“我自言自语呢。”
妻子疑惑：“我在门口明明听见你和另一个人在说话。”
李止坏指指手上的李止帝，说：“这屋里只有我和他，没有别人。”
妻子早就感觉到李止帝这只鸽子非同凡响，她问李止坏花多少钱买的，李止坏说没花钱，是朋友送的。
九
令世人瞩目的八千千米信鸽竞翔大赛终于临近开赛了。这天晚上，李止坏送李止帝到组委会报到。组委会人山人海，鸽友们将自己最好的鸽子送来参加竞翔。自行车、汽车和摩托车摩肩接踵。各式鸽笼五花八门。
李止坏小声对李止帝说：“我有点儿舍不得让你去了。”
李止帝说：“放心吧，我肯定能回来。”
李止坏叮嘱说：“你要当心。别猛飞。”
李止帝说：“我不会蛮干的。”
郑哥看见了李止坏，过来打招呼。
郑哥注意地看李止帝。
郑哥问李止坏：“这是我卖给你的小自由皇帝？”
李止坏说：“对呀！”
郑哥说：“你怎么养的，变化很大呀，说不定冠军就是它了。”
李止坏说：“借你的吉言。”
李止坏向组委会的工作人员交鸽子，工作人员登记李止帝的脚环，登记李止坏的信鸽协会会员证，再往李止帝的翅膀内侧盖章，然后给鸽钟封钟。
手续完成后，李止帝被工作人员塞进一个硕大的笼子，笼子里有数百只鸽子。
李止坏借着灯光找笼子里的李止帝，没找到。
郑哥的鸽子也被送进笼子里，他对李止坏说：“真心疼。估计是白扔。”
李止坏说：“但愿能回来。”
十
李止帝同参赛的众多鸽子一起，在深夜被工作人员送到机场，它们乘坐大型运输机飞往八千千米外的放飞点。
李止帝这才知道作为信鸽参加竞翔有多受罪，拥挤的笼子里鸽子摞鸽子，你踩我，我压你，没有食物和水。
每只鸽子身上都沾满同类的粪便。要知道，能参加如此超长距离竞翔的都是鸽界的精英，在主人家都是掌上明珠的待遇，如今却受如此大罪。
李止帝身边一只鸽子说：“我参加了多少次比赛，大都坐汽车去放飞地，最牛的一次是坐火车。坐飞机这还真是头一次。”
另一只鸽子说：“八千千米！累死！一放飞我就罢飞。”
有鸽子问：“不回家你去哪儿？”
那鸽子说：“在当地找个配偶，生儿育女，过日子。
有鸽子说：“这倒也是，反正飞也飞不回来。”
有鸽子说：“我得回来，我正孵蛋呢。”
一只鸽子说：“人类忒残忍，故意送孵蛋的母鸽参赛，利用母鸽急切回家继续孵蛋的心情拿冠军。”
“就是，还有给咱们吃兴奋剂的。我的主人就猛给我吃兴奋剂。”
“人类在体育比赛之后就强迫运动员撒尿化验，咱们鸽子竞翔后也应该化验。”
“咱们不撒尿，怎么化验？”
“抽血呀！”
“馊主意！”
“你的主人是做什么的？”
“开餐厅的，小老板。你的呢？”
“电视节目主持人。”
“现在的电视节目也忒屎了，哪儿有能看的呀。”
“餐厅的饭没法吃，大师傅上完厕所根本不洗手。”
“我的主人是工商局的，受贿海了去了。这年头，有点儿权的都刁难别人。”
“工商局的如果刁难人，这国家的经济准好不了。”
鸽子们七嘴八舌狂侃，李止帝闭着眼睛休息。
突然，一只雌鸽发出尖叫声。李止帝睁开眼睛看，见一只彪悍的雄鸽欲非礼那长得相当漂亮的雌鸽。雌鸽不依。
另一只雄鸽上前阻止彪悍：“你不能欺负她！”
彪悍问：“为什么？”
雄鸽说：“人家不愿意。”
彪悍说：“关你什么事？她是你老婆吗？再说了，就算她是你老婆，只要我看上了，她就是我的了！”
彪悍说完就对雌鸽动手动脚。雌鸽喊救命。雄鸽挺身而出，被彪悍啄瞎了左眼，血流如注。
彪悍说：“谁还见义勇为？我成全你们。”
鸦雀无声。
彪悍冷笑一声后，旁若无人地跳到雌鸽的身上。雌鸽无助地看着身边无数只鸽子，眼睛里充满屈辱。
李止帝挤过去对彪悍说：“你先下来。”
彪悍说：“你找死呀？”
李止帝说：“是你找死。告诉你，我是警察，拿过散打比赛的名次。”
彪悍哈哈大笑：“你是警察？就算你这只破鸽子是警察，警察能管鸽子的事？咱这儿没有法律，胜者为王！
李止帝说：“没有法律也不能违背雌鸽的意志胡来。
彪悍说：“我就胡来了，看你能怎么着！”
彪悍说完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胡来，李止帝冲上去将彪悍拽下来，彪悍同李止帝厮咬，羽毛散落，鸽子们往四边闪让，辟出地盘供李止帝和彪悍打斗。
彪悍咬住李止帝的脖子死不松口，李止帝以翅代拳，一掌扇过去打在彪悍的头上，接着用爪子猛踹彪悍的下身。李止帝忘了鸽子不怕踢下身，只见彪悍仍不松口，李止帝的血顺着脖子流。李止帝发狠了，他一个大背挎将彪悍摔了出去。彪悍刚站起来，李止帝上去狠狠地咬住了彪悍的嘴，使它张不开嘴。彪悍的脸憋紫了，身体也渐渐软了下来。
李止帝松开嘴，说：“服了吗？”
彪悍有气无力地说：“服了。”
李止帝问：“还敢欺负雌鸽吗？”
彪悍说：“不敢了。”
鸽子们争先恐后赞扬李止帝。那获救的美貌雌鸽凑到李止帝身边。
雌鸽对李止帝说：“谢谢你。”
李止帝说：“没什么。”
雌鸽说：“我叫压寨夫人，你呢？”
李止帝说：“我有两个名字，一个是自由皇帝，一个是李止帝。”
压寨夫人说：“皇帝不可能自由。还是李止帝这个名字好。”
李止帝对压寨夫人有了好感，因为她喜欢李止帝这个名字。他俩聊了一路。
压寨夫人说：“我想和你搭伴飞。”
李止帝说：“行。”
彪悍在不远的地方气鼓鼓地看着他们，彪悍觉得是自己帮李止帝成为白马王子的，如果李止帝先胡来，它彪悍也会成为白马王子从而俘虏压寨夫人的心。
十一
飞机着陆了，大笼子们被汽车运载到远离机场的地方，已经等候在那里的摄像机立刻对准了鸽子们。工作人员打开了所有笼子的门。鸽子们拥挤着飞上天空，刹那间天空黑压压全是鸽子。鸽子们在放飞地上空盘旋了几圈找到正确的方向后，铺天盖地朝家的方向竞翔。
李止帝和压寨夫人比翼齐飞。和这么多鸽子一起飞，李止帝感到天空在震撼，极其壮观。
压寨夫人边飞边对李止帝说：“能参加八千千米竞翔，作为鸽子，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李止帝看着地面说：“信鸽很伟大：坚韧不拔，归心似箭，目标明确，一往无前。”
压寨夫人说：“你有诗意。如果你是人，会很有出息。
李止帝说：“我要拿这次八千千米竞翔的冠军。”
压寨夫人说：“我拿亚军。”
李止帝说：“一言为定。”
李止帝突然从前方地面的一片树林里看到有枪口反光。
李止帝大喊提醒同胞们：“改变方向！有枪！”
李止帝喊完带着压寨夫人向右绕飞。
枪声响起。无数只鸽子中弹坠向地面。几乎每次信鸽竞翔比赛，都会有人等候在鸽子放飞地的附近枪击鸽群。
压寨夫人感激李止帝：“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怎么报答你？”
李止帝说：“拿亚军。”
连续飞行六个小时后，很多鸽子由于体力不支而降落觅食小憩。李止帝和压寨夫人继续飞，他们身边的鸽子越来越少。
李止帝又饿又渴，他扭头看看身边，天上只剩下他和压寨夫人了。
压寨夫人说：“我飞不动了，饿，渴。”
李止帝说：“我也是，咱们准备着陆。”
李止帝减速，注意观察地面。下边是一座城市，车水马龙，建筑林立。
李止帝说：“在城市着陆不安全，这城不大，你能坚持到郊区吗？”
压寨夫人说：“我尽力。”
李止帝和压寨夫人咬牙飞过城市，压寨夫人的高度在不由自主地降低，她确实飞不动了。
李止帝发现一条小河。
李止帝对压寨夫人说：“跟我来。”
李止帝选择了一块能够到水的僻静处，先着陆。压寨夫人随后着陆。李止帝和压寨夫人大口饮水，再抬头让水尽快流入体内。
李止帝喝够了，说：“真痛快。”
压寨夫人说：“喝够了水，更饿了。”
李止帝说：“你想吃什么？”
压寨夫人说：“竞翔还能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李止帝说：“你在这儿等着。”
李止帝飞起来，沿着小河做超低空飞行，他看见一处河岸上有面包渣和丢弃的易拉罐。
李止帝返回叫压寨夫人。
压寨夫人问：“找到了什么好吃的？”
李止帝说：“估计是郊游的人丢弃的食物，足够咱们吃的了。”
压寨夫人跟着李止帝去吃面包渣。
李止帝边吃边问：“你的主人平时给你吃什么？”
压寨夫人说：“绿豆和玉米。”
李止帝说：“够奢侈的。”
压寨夫人说：“别人对你好未必是好事。对你越好，对你的期望值就越高。一旦期望落空，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李止帝说：“有道理。我不敢对你太好了。”
压寨夫人说：“我觉得你是一只与众不同的鸽子。
你身上好像有人类的特征。”
李止帝说：“我是鸽子和人类的结合体。”
压寨夫人说：“你如果是，我也是。你特想给主人挣这一百万奖金吧？”
李止帝说：“对。也不全为了钱。我的主人养了许多年鸽子，还没拿过冠军。他想出名。”
压寨夫人说：“从天上掉下一百万，他家的宁静日子也就到头了。钱是祸。名更不是好东西。他们人类的古人说‘暴得大名，不祥。’我的主人告诉我的，意思是声名特显赫的人不吉祥。”
李止帝说：“我明白，树大招风的意思。”
压寨夫人说：“你拿了八千千米冠军，你的主人因此名利双收，对他绝对不是好事。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李止帝瞪大了眼睛看压寨夫人，问：“你的意思？”
压寨夫人含情脉脉地看着李止帝，说：“其实你我都明白，八千千米，咱们根本飞不回去！只不过咱们如果不飞到弹尽粮绝再放弃咱们就觉得对不住主人。这辈子能碰到一个中意的不容易，咱们应该放弃这无谓的飞行，组成家……”
李止帝说：“打住，别说了，你可别腐蚀我，我从没怀疑我能飞回去。”
压寨夫人说：“我觉得你这回是第一次参加竞翔，后边还有你想象不出的千难万险。”
李止帝说：“必须承认，我很欣赏你。但这是建立在咱俩一起飞的基础上。作为鸽子，如果不竞翔，就白活了。死也要死在归巢的途中。跟我往家飞吧。”
压寨夫人泪汪汪地说：“一起死在归巢的途中？”
李止帝说：“干吗死？是一起当冠亚军。”
压寨夫人想了想，说：“我跟你飞。”
李止帝说：“现在就起飞。”
从小河边跃起两只鸽子，风驰电掣般射向远方。
十二
李止帝和压寨夫人已经飞了五天，李止帝估计他们飞了两千多千米。李止帝现在每扇动一次翅膀，都要靠毅力支撑。力不从心是他明显的感受。
这天晚上，李止帝决定和压寨夫人好好休息，恢复体力。他选择了一座楼房的顶层。
李止帝和压寨夫人依偎在一起，否则浑身会散了架。
李止帝对压寨夫人说：“一直睡到天亮再走。”
过去几天，他们在夜间也飞，李止帝引导压寨夫人飞夜航。
李止帝说：“你先睡，我放哨。”
话音还没落，压寨夫人就进入了梦乡，她太累了。
李止帝听着四周的动静，疲倦猛烈地袭击他，他也睡着了。
一只硕大的野猫爬上楼顶，它嗅到了美味。
野猫朝着李止帝和压寨夫人匍匐前进，它在李止帝这一边，李止帝自然成为它优先捕获的目标。当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风刮起时，压寨夫人先醒了，她看见了猛虎下山般朝李止帝扑过来的野猫。压寨夫人狂叫着将李止帝推下楼顶。野猫抓住了已经飞起来的压寨夫人，它用两只前爪死死按住她的脖子。
下坠的李止帝惊醒后飞起来，他看见楼顶上被野猫抓住的压寨夫人，他全明白了。
李止帝向野猫发起了进攻，他没命地啄野猫的头，咬它的眼睛。野猫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厉害的鸽子，在一只眼睛受伤后，野猫松开压寨夫人，跑了。
压寨夫人的脖子已经断了，她对李止帝说了“我信你……你能当冠军……”后，就死了。
李止帝号啕大哭。全城的人都在深夜听到一只鸽子的撕人心肺的长时间哀鸣。
十三
孤胆英雄李止帝风餐露宿地飞行了二十八天，其间他的经历完全可以书写成一部五百万字的长篇小说。他同变化莫测的自然搏斗，同贪婪的人类搏斗，同饥渴搏斗，同疲劳搏斗……
当李止帝从这座他栖息的小城的一所学校的地图上确认自己离家只有三百千米时，他清楚自己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
李止帝要饱餐一顿，恢复体力，做最后的冲刺。借着月色，李止帝在一家旅馆的三层阳台上着陆，李止帝已经有觅食经验了，旅馆的客房里往往有丰盛的食物，水就更不用说了，卫生间里应有尽有。
李止帝站在阳台的栏杆上观察屋里，一个男人背对着窗户坐着打电话。屋里有人李止帝是不会进去的，他正要起飞换房间，那男人回头了。
李止帝一愣：于依！
李止帝怕看花了眼，他定睛再看，没错，正是在逃犯于依。
李止帝绕着旅馆飞了两圈，弄清了旅馆的名称。他从阳台进入一间没人的客房，他要给李止坏打电话报警。
李止帝用嘴将话筒从电话机上拨开，用爪子拨号。
电话铃响后，被吵醒的李止坏让妻子接电话。
妻子拿起话筒：“找李止坏，你是谁？李止帝？谁是李止帝？”
李止坏一骨碌爬起来从妻子手中抢过话筒：“你还活着！你在哪儿？”
“我在月光市，离家还有三百千米。”
“还不快飞！还有时间打电话！晚一秒钟就当不上冠军了！你怎么知道没人也差三百千米？”
“我看见于依了！”
“于依？！在哪儿？”
“就在我打电话的这家旅馆。”
“快告诉我旅馆名称和他的房间号！”
李止帝详述。
“你别走，盯住他！绝对不能让他跑了！我现在就给警长打电话。”
“我拿不到冠军怎么办？一百万呀！”
“你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和抓于依比起来，冠军算个屁！你给我看死他！跑了我饶不了你！只要能抓住于依这个王八蛋，一亿我都敢不要！”
李止坏挂断电话，给警长打电话。
李止坏对着送话器喊：“警长，我是李止坏，我有于依的线索了！”
“快说！”
“他现在在月光市东方旅馆307房间。”
“你怎么知道？”
“一时说不清，你快通知月光市的警察去抓于依。”
“你要是敢跟我开玩笑我可饶不了你！”
“你先通知他们，我现在马上去局里。”
李止坏穿衣服往外跑，身后传来妻子的询问声：“李止帝是谁？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李止帝不敢离开于依的阳台一步，他密切监视于依的一举一动，等候警察来抓于依。
十四
李止帝看见于依在擦拭手枪，他擦枪的动作很特别，令人毛骨悚然。擦完枪，于依开始擦子弹，他把每颗子弹都擦得锃亮，然后缓慢地将子弹一颗一颗压入弹夹，再将弹夹插入枪身。
李止帝明白每颗子弹可能就是一条人命，他想潜入于依的房间从枪中偷走子弹。正当他谋划进入房间的方法时，李止帝发现于依突然躁动不安地站起来。
于依朝阳台走过来，李止帝忙藏身于阳台栏杆紧靠墙的地方。李止帝看见于依朝楼下看，目光里是不安。
于依是高智商的罪犯。高智商的人都有直觉。于依直觉到有危险临近。
李止帝看见于依匆忙地收拾东西。他看出于依要跑。
李止帝焦急地往楼下看，没有警车的影子。
于依左手拎着旅行包，右手插在衣兜里。李止帝知道，那衣兜里是一把子弹上了膛的剑拔弩张的手枪。于依离开了房间。
李止帝飞到旅馆大门外的一棵树上，监视于依的走向。
李止帝看见于依在服务台结账。结账后，于依离开旅馆，走向停车场。停车场上有很多汽车，于依装作若无其事地转悠，李止帝看出于依要偷车。
于依看中了一辆越野性能好的吉普车，他很快就打开了车门。李止帝从树上飞落在吉普车顶部的行李架上。
于依很敏锐，他感觉到车顶有动静，他拿出手枪，下车往车顶上看。当他看见是一只鸽子时，摇摇头，回到车厢里。
汽车上路了。李止帝趴在行李架上。
在吉普车离开旅馆二十分钟后，警车从另一个方向赶来了。服务员告诉警察，你们找的人已经在二十五分钟前走了。
于依驾驶吉普车出了城，李止帝紧紧抓住行李架，车越开越快。
令李止帝无比沮丧的是，于依驾车朝李止帝归巢相反的方向猛开，也就是说，这是李止帝耗尽精力飞过的路！
我如果有一部手机就好了，可以将于依的方位随时告诉李止坏。李止帝趴在行李架上想。
吉普车风驰电掣，李止帝心疼每一千米路程。
全世界大概只有我这么一只信鸽在竞翔归巢的最后时刻乘车往回走。李止帝伤心地想。
吉普车开了大约两个小时，天亮了。前方是一座县城，于依将车开进一片小树林，停在一个水塘边。
李止帝飞到一棵树上隐蔽起来。
于依下车，他捡了一块石头，扔进水塘，判断水的深度。李止帝估计于依是要将车推进水塘，给警察抓他创造难度。
果然，于依将旅行包从车上拿下来后，用一根木棍支撑住油门踏板，再发动汽车，挂挡后，他从汽车上跳了下来。
吉普车驶进水塘，没顶。
于依拍拍手，拎起旅行袋，钻出小树林，沿着大路朝县城走去。
李止帝在空中监视于依，他预计于依走到县城需要二十分钟，李止帝要利用这二十分钟给李止坏打电话。
由于是清晨，路上行人很少。李止帝清楚自己如果进入居民家使用电话的难度比较大，他升高高度，观察地面。一个位于于依身后大约一千米的人正在一边骑自行车一边打手机，李止帝只有借他的手机这一条路可走了。
李止帝在那人上空盘旋了一圈后，突然迎着他俯冲，直接撞到他的脸上，那人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手机掉在地上。
李止帝双爪抓住手机腾空而起，那人坐在地上看着天空发傻。
李止帝在一座房子上给李止坏打电话。
李止帝说：“于依太鬼了，他偷了辆吉普车跑了。”
“你在哪儿？”
“我跟着他，现在南科县。他要进县城，你快通知这个县的警察，对了，他有枪，最好叫特警。”
李止帝抓起手机飞到机主上空，那人还在地上发呆。
李止帝将手机放在他身后的地上，然后故意用翅膀拍了他的头一下。
那人回头看见了失而复得的手机和远去的鸽子，眼珠几乎脱离眼眶。
李止帝在天上跟踪于依，于依几次抬头看李止帝，但他没对李止帝起疑心。
“还不是真聪明。”李止帝在天上说。
于依进了路边一座厕所，当他出来时，李止帝差点儿不认识他了，于依化了装。而且他的化装术比较高明。
于依进入县城时，街上已经有数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拿着于依的照片在察看行人了。
于依从警察眼皮底下走过去，警察愣是认不出来。
李止帝知道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了，他飞到于依头顶上，使用人类的语言大喊：“警察快来，他就是在逃犯于依！”
警察们顺着声音看，只见一只鸽子对着一个男人在喊。
于依闻声大惊，他抬头看见声音是从头顶上的鸽子嘴里发出的，他拔出手枪向李止帝射击。子弹击中了李止帝。
掏枪射击等于暴露了身份，警察们和于依展开了枪战李止帝挣扎着飞到一座二层小楼上，鲜血沁透了他脚下的砖。
李止帝目睹了枪战的全过程。一名警察被于依击中，当场身亡。其余的警察从不同角度将于依的身体打成了马蜂窝。李止帝估计，于依身上少说中了二百发子弹。
李止帝笑着昏迷了。
十五
警长将于依被击毙的消息告诉下属时，警察们欢呼雀跃。
警长对李止坏说：“你是头功！对了，他们在电话上说，是一只鸽子引导他们击毙于依的，还有警察听见那只鸽子说人话，可能是错觉。那只鸽子好像被于依开枪打死了。”
李止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地说：“打死了……
同事们围上来：“真的是你的鸽子？”
李止坏泪流满面：“当然是我的鸽子，他是参加八千千米竞翔的，是他两次打电话给我报告于依的方位。
警察们面面相觑。
警长一直对李止坏两次准确说出数百千米外的于依的方位感到蹊跷，现在听李止坏说是鸽子报告的信息，再加上击毙于依的警察确实说有一只鸽子配合警察抓于依，警长觉得奇了。同事们都知道李止坏送一只鸽子参加八千千米竞翔的事。
警长给李止坏倒了杯水，说：“你先别急，喝口水。
真的是鸽子给你报的信儿？”
李止坏泣不成声地说：“真的是……”
警长问：“你的鸽子会说人话？”
李止坏说：“不都会，这一只会。”
一位同事说：“连鹦鹉和八哥都会说人话，何况特聪明的鸽子了。”
大家点头。
警长又问李止坏：“鸽子怎么会认识于依？”
没等李止坏回答，一位同事说：“咱们整天把于依那王八蛋的照片挂在家里，整天跟家人说怎么抓于依，李止坏的鸽子肯定早铭刻在心了，他的鸽舍不就在阳台上嘛，隔着玻璃早记牢了。”
大家点头。
局长走进来说：“部长来慰问大家了。击毙于依，他特高兴，据说一口气喝了一瓶白酒。”
部长一进门就问：“哪个是李止坏？我要给他记一等功！”
警长把李止坏推到部长面前。李止坏给部长敬礼。
部长问：“哭什么？”
警长将原由告诉部长。
部长瞪大了眼睛：“连咱们警察养的鸽子都不放过坏人！咱们不光要养警犬，今后还要训练警鸽。警鸽破案，太有优势了。”
同来的副部长说：“可以考虑成立警鸽局，调李止坏去当局长。”
部长说：“好主意。”
部长走后，同事们抢着管李止坏叫“局长”。不管怎么逗，李止坏就是笑不出来，眼泪哗哗地流。
十六
李止帝苏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李止帝尝试移动身体，伤口疼得他直叫。
李止帝闻到一股药味儿，他一步步爬到楼沿往下看，这栋楼是一家医院。李止帝清楚自己必须立即治疗枪伤，否则会死去。
李止帝的翅膀完好，但他没有力气飞。他估计自己只能凭惯性和翅膀在自己身下的第一个窗台着陆，然后试图进入医院，自己找药给自己治伤。
李止帝忍着剧痛成功地滑落到那窗台上，他往窗户里看时，发现自己的目光和一个人的目光对接了。屋子里的年轻女护士看见了窗台上的李止帝，她走近窗台，李止帝看出她不怕鸽子。
李止帝已经绝对没有离开窗台的力气了。
护士对李止帝说：“你怎么了？渴？饿？”
李止帝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护士吓得一直退到门口。
李止帝说：“你别怕，我是一只信鸽，现在遇到了困难，希望你能帮助我。”
护士定定神，一步步挪过来，她仔细看李止帝，她看见了他的伤口，看见了他的脚环。
护士问：“你会说人话？”
李止帝说：“你听说最近举行的八千千米信鸽竞翔了吗？”
护士说：“我哥哥喜欢养信鸽，我听说了。”
李止帝说：“我是参加八千千米竞翔的鸽子，现在离终点已经不远了。我发现了一个逃犯，报告了警察，警察击毙了逃犯，逃犯向我开了枪，打伤了我。希望你能给我治伤。”
护士说：“真的是鸽子抓的逃犯！刚才我们这里都在传说是一只鸽子说人话给警察提供逃犯的线索，可我不信。真怪。”
李止帝说：“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比可以思议的事多多了。我疼得不行了，能救我吗？”
护士说：“当然。”
护士将李止帝拿进屋里，放在床上。
李止帝提醒护士：“你应该插上门，别让别人看见我。你叫什么名字？”
护士一边插门一边说：“我叫徐蓉，你呢？”
李止帝说：“李止帝。”
徐蓉说：“不像鸽子的名字。”
李止帝说：“请你给我取出子弹。”
徐蓉说：“我不是外科医生，从没动过手术，我给你请个外科医生吧？”
李止帝说：“别请，知道我的人越多，越危险。我还要拿八千千米竞翔冠军呢！你杀过鸡吗？”
徐蓉说：“看我妈杀过。”
李止帝说：“给我动手术就跟杀鸡差不多，你动吧。
徐蓉说：“不打麻药？”
李止帝问：“你这儿有吗？”
徐蓉摇头。
李止帝说：“不打了，我能忍。来吧。”
徐蓉用镊子将子弹从李止帝身体里取出来。李止帝疼得浑身战栗。
徐蓉给李止帝的伤口涂药后再包扎上。
有人推门。
徐蓉将李止帝藏在柜子上边，然后开门。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医生进来，他问：“干吗插门？
徐蓉说：“主任，没什么，我换了件衣服。”
主任说：“我听见屋里有个男人和你说话。”
徐蓉否认：“您找找，这屋里哪儿有男人？”
主任还真四处看。主任拿东西走后，徐蓉对李止帝说：“我得带你回我们家，这儿不安全。”
李止帝说：“我只需要休息一天，明天就飞回去。”
徐蓉说：“你这么重的伤，不能飞，我坐火车送你归巢！”
李止帝说：“那是作弊，我不干。”
徐蓉说：“你很正直。”
徐蓉向主任请假提前回家，李止帝藏在徐蓉的双肩背书包里。
十七
徐蓉和父母住在一起，她的房间虽小但雅致温馨。
徐蓉小声问李止帝吃什么，李止帝说吃绿豆或黄豆，喝自来水。
这是李止帝参加八千千米竞翔以来吃的最可口的一顿饭。
这天晚上，他睡得很香，连疼痛都顾不上了。
清晨，李止帝醒来时看见徐蓉正呆呆地注视着他。
徐蓉问：“睡好了？”
李止帝说：“太好了。”
徐蓉说：“伤口不疼？”
李止帝说：“你这么一提醒，就疼了。”
徐蓉给李止帝端上一盘绿豆。李止帝大吃特吃。
徐蓉身后的门开了，徐蓉回头，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蓉的哥哥说：“刚进门。这是哪来的鸽子？”
徐蓉说：“受伤的鸽子，我给他治伤。”
哥哥说：“我看看。”
哥哥拿过李止帝，他的眼睛大放异彩：“不得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鸽子！”
徐蓉说：“你轻点儿，他有伤。”
哥哥说：“给我吧。”
徐蓉说：“不行！”
哥哥惊讶：“为什么？你又不养信鸽。”
徐蓉说：“这是别人参加竞翔的鸽子，应该放他走！
哥哥说：“你有病呀？抓到这么好的鸽子能放了？！
徐蓉的父母闻声过来。
哥哥拿着李止帝对父母说：“爸，妈，这只鸽子起码值五万元，小蓉她要放了！”
妈妈对徐蓉说：“你哥哥这么喜欢鸽子，就给他吧！
爸爸也这么说。
徐蓉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刀尖对着自己的脖子，说：“如果你们不把鸽子还给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家人不解地看徐蓉。徐蓉伸手向哥哥要李止帝。哥哥看父母。
妈妈说：“给她吧。她今天是怎么了？”
哥哥对徐蓉说：“我给你跪下，要不我花一万元买？
徐蓉不干。
爸爸沉着脸对徐蓉说：“我不能这么惯着你，鸽子必须给你哥哥！”
徐蓉说：“那我再看看行吧？”
哥哥将鸽子递给徐蓉。
徐蓉转身推开窗户，将李止帝放到窗台上，她再关上窗户，用身体挡死窗户，对李止帝说：“快走！”
李止帝看见爸爸打了徐蓉一个耳光，哥哥上来拽徐蓉，想再从窗台上抢回李止帝。
李止帝看了徐蓉一眼，忍着伤痛飞走了。
十八
这是一次艰难的空中跋涉。每扇动一次翅膀，都会疼得李止帝两眼冒金星。李止帝的体力已经不能使他保持足够的高度了，他越飞越低。很多人看到一只缠着纱布的鸽子从他们头上踉踉跄跄地飞过。
当李止帝终于飞回李止坏家时，他的飞行高度只有不到五十厘米。他只能擦着地面飞。他无法提升高度使自己进入位于三层楼的鸽舍，是李止坏在楼上看见了瘫在单元门口的李止帝。
李止坏飞奔下楼，他跪在地上捧起李止帝，热泪盈眶。
李止帝提醒李止坏：“快按鸽钟……快去信鸽协会报到……”
李止帝获得了鸽王称号。他是八千千米竞翔唯一归巢的鸽子。
李止坏获得了一百万元巨额奖金。他将五十万元送给潘全费用于扩大人兽混合体实验室的规模。将十万元送给压寨夫人的主人。将十万元送给被于依在县城枪杀的警察的遗孀。将十万元送给徐蓉。将二十万元留给妻子女儿。
数日后，李止坏走马上任新成立的警鸽局局长。潘全费受聘为警鸽局警力资源处技术总顾问。李止帝出任警鸽总队司令员。
在后来的日子里，罪犯每每看到天空有鸽子飞过，就会大小便失禁。警鸽破获的案件不胜枚举。
李止坏退休后，出任国际信鸽协会主席。媒体对其的评价是：养鸽子养到这份上，算是养出名堂来了。
金鱼马
它是地球上唯一的一匹金鱼马。
物以稀为贵，人类视它为无价之宝。冬天怕它冻着，夏天怕它热着。研究它的专家在五位数以上。为它拍电影电视使用的胶片总长度使人类中最红的超级影星妒忌得死去活来。
金鱼马能在大地上像马一样奔跑，也能在水里像金鱼一样游弋。看一次金鱼马表演，费用是六千美元。
人类为金鱼马的传宗接代问题所苦恼，他们不惜耗费人力财力把地球像梳头那样几乎篦了一遍，愣是没有发现第二匹金鱼马。
金鱼马的来历是困扰人类的一大谜题。
金鱼和马结合就像槐树和蜻蜓结合一样不合逻辑。
专家们的目光最后不得不投向太空，他们推论说金鱼马是外星生物。
其实，金鱼马是土生土长的地球生物，土得掉渣儿。
金鱼马本来是一匹普通的马，它觉得世界上千篇一律的马太多了，好不容易作为生命在地球上生存一次，与众不同和有自己的特色才对得起这千载难逢只有一次的生命机会。
金鱼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见到了金鱼。它喜欢金鱼那雍容高贵的风度和体态，它决定把自己变成金鱼马——地球上前所未有的生命形式。
信念的魔力是所向无敌的。
它坚信自己能成为金鱼马，它的头脑将它的这一信念传达给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每一条神经每一块肌肉，并且命令它们毫无保留地协作完成这一史无前例的转变。
它丝毫不怀疑自己能成功。这是它成功的关键。
在一个晴天的早晨，它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一匹金鱼马了。它至今还记得地球上的万物头一次见到它时的那种惊讶和喜悦。
它用自己的生命为这个世界增加了一道新的光彩，使地球在宇宙中更加绚丽。
马们羡慕金鱼马的地位。它们赞赏金鱼马的运气好，它们哀叹自己的运气不佳，它们说上天偏心眼。它们只好认命。
其实，每一匹马都可以成为金鱼马或乌龟马或公鸡马或白菜马或汽车马或楼房马，只是它们不敢想或不会想。
上天在赐予每个生物生命的同时，还恩赐给它一项特异功能——敢想就成功了一半。
可惜绝大多数生命只顾埋头过活，忽视了上天对每一个生命的公平恩赐。
金鱼马的生命是完整的。
圆露溪夜话
一
随着圆露溪小区的落成，新房主们开始了竞赛似的装修工程，乒乒乓乓震耳欲聋的声音汇成显示幸福的生活摇滚乐，高贵典雅和俗不可耐的装修格局并存，交相辉映，缺一不可。
装修陆续结束后，接踵而来的是各式家具各式家电迁入新居，它们由商场和家具店的送货车运到楼下，短暂亮相媲美后鱼贯而入不同的新居归属不同的主人。
我们这个故事的几位主角属于圆露溪小区5里17号楼2单元602号，它们同在一个房间，相识的当天就成为朋友。它们是木桌、电视机、地毯和吸顶灯。
经过了一天的喧嚣，入夜后，圆露溪小区显得格外寂静，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火车的汽笛声，但由于小区离铁路很远，距离将不可一世的火车汽笛声消弱到不能搅乱寂静的程度。
“你们好！欢迎你们来602号！”早几天入住的吸顶灯高高在上地和大家打招呼。
“你好，这家的主人是干什么的？”见多识广的电视机问吸顶灯。
“写东西的。俗称作家。”吸顶灯说。
“作家？”地毯对这个职业显然不大熟悉。
“作家就是专门靠编故事养家糊口的人。”电视机给地毯释疑。
“故事能卖钱？”地毯问。
“故事不能卖钱，咱们的作家主人拿什么买的你？”
木桌加入聊天，“你的身价不会低，是纯毛的吧？”
“当然，两千多元。”地毯颇自豪。
“咱们的主人是写什么的？”电视机问吸顶灯。
“我比你们早来不了几天，还不知道他写过什么作品。”吸顶灯说。
“我不是问他的作品的名称，是问他是写什么体裁的，比如有小说，有散文，有报告文学什么的。”电视机内行地问。
“好像是写童话的。”吸顶灯想起来了。
“咱们的主人是位童话作家，挺有意思。”电视机说。
“童话作家怎么有意思？”地毯问。
“这种人想象力一般比较丰富，看见什么都能浮想联翩编出故事，我估计他早晚会把咱们写进他的作品。”电视机说。
“不出售咱们却能拿咱们赚钱？”地毯吃惊。
“作家就是干这个的，无形商人。”吸顶灯说。
“他大概要在你身上写作。”吸顶灯对木桌说，“如果他名垂千古了，你就值大钱了。”
“他怎么才能名垂千古？”木桌显然希望自己的身价大幅度升值。
“当然是在他死后还有人买他的书看。”电视机说。
“作品写得好才行。写得不好，作家写的书他活着的时候都没人买。”吸顶灯说。
“也有活着的时候没人买他的书，死后突然有人买他的书的作家。”电视机知道的事确实不少。
“这可够悲惨的。”地毯说。
“但愿咱们的主人活着和死了以后都有人买他的书看。”木桌说。
“但愿。”吸顶灯、地毯和电视机异口同声。
它们聊着聊着，天就亮了。主人从卧室走进来，坐在木桌前，铺开稿纸，写作。
大家都屏住气，生怕打乱了他的思路，影响他名垂千古。
亲眼看着作家写作，大家才知道写作是一件不轻松的事。只见主人时而挥笔疾书，时而望着窗外发呆。一会儿傻笑，一会儿愁眉不展。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主人离开木桌时，腰是弯的，他试图将自己的躯干伸直，几次都没成功。
主人走出房间后，地毯说：“当作家够劳神的。”
电视机说：“写死的都有。”
吸顶灯说：“一动不动坐这么一上午，脊梁骨累得够呛。”
木桌说：“我是头一次让作家趴在我身上写作，感觉挺奇妙。”
地毯问：“他写了些什么？”
电视机对吸顶灯说：“吸顶灯，你高，你给我们念念。
吸顶灯说：“我只能看见最上边的一页。”
地毯说：“一页也行。”
吸顶灯就给大家念。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吸顶灯念完后，地毯问：“还有吗？”
吸顶灯说：“前边还有，我看不见了。”
地毯说：“咱们的主人还真行，坐这么一上午，就编出了故事，就能拿这故事换钱。”
电视机说：“别人挣钱满世界奔波，堵车，勾心斗角，见不想见又不得不见的人。咱们的主人谁也不见在家就把钱挣了。”
地毯说：“那干吗不所有人都当作家？”
吸顶灯说：“都当作家谁种地？地球上这么多人吃什么？都当作家谁做你们地毯？”
电视机说：“再说，靠编故事卖钱当不了世界首富。
不是所有作家写的书都能卖出去。”
木桌说：“咱们的主人编的故事挺有意思，不知他的书卖得怎么样？”
电视机说：“咱们觉得有意思，人类不一定觉得有意思。”
吸顶灯说：“别说话了，主人回来了。”
大家停止说话，目睹着作家主人继续写作。
入夜主人就寝后，大家继续聊天。吸顶灯先应朋友们的要求朗诵主人下午写的最上面那页故事。
大家听完都说能卖钱。
“可惜咱们只能断断续续读他的作品。”电视机说。
“明天他写作时，我争取将他写的故事逐页背下来，每天晚上讲给你们听。”吸顶灯说。
“这是好主意。”地毯说。
从这天开始，当主人白天写作时，吸顶灯居高临下地注视主人写的每一个字，然后背下来。晚上，主人入睡后，吸顶灯像说评书那样讲给朋友们听。朋友们听得津津有味。
日子长了，大家对主人的作品没有什么新鲜感了。
“我觉得主人的作品总是一个路数，老听也没什么意思了。”一天夜间，地毯说。
“没错，翻来覆去老是那一套。”木桌说。
“今天就别转述了。”电视机对吸顶灯说。
“你们不早说，今天我白背了。”吸顶灯说。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没有故事听，又都觉得挺没劲。
“咱们自己编童话故事吧。”木桌建议。
“这主意不错，我看当作家没什么难的。咱们编的故事不一定比主人编的差。”电视机说。
“老背主人的故事，我心里早痒痒了，咱们自己编。”
吸顶灯兴致勃勃地说。
“我恐怕不行……”地毯怀疑自己的文学创作能力。
“你最后编，先听我们的。”电视机对地毯说。
“也好。”地毯同意。
“从明天晚上开始。谁先讲？”吸顶灯问。
“木桌离主人最近，受作家熏陶多，木桌先讲吧！”
电视机说。
“明天我先编。”木桌不推辞。
二
次日夜间，主人就寝后，木桌开始给朋友们讲自己创作的故事：
我们木头的前身是树。树植根在广袤的土地中，靠吸取大地的乳汁生长。从本质上说，树是真正的地球之子。
随着地久天长加上运气，有的树成为树神，拥有了神秘力量。我叔叔就是这样一棵树神。
一天，我叔叔被伐木工人使用电锯伐倒，运到一家家具厂。我叔叔的身体被制成几张小木床后，被一家医院的妇产科买走，放进新生婴儿室。
每天都有新出生的婴儿躺进我叔叔的怀抱，我叔叔尽心呵护这些人类的宠儿，他清楚别看他们现在平等地躺在一间屋子里，数十年后，他们之间将产生巨大的差异，可能有总统，也有乞丐。但不管是总统还是乞丐，最终都要去同一个地方。
在一个开始有风后来风又停了的晚上，我叔叔忽发奇想。他运用神秘力量在两个婴儿身上施了法术，这两个婴儿活到四十岁时将互换位置。这两个婴儿出生时一个六斤，另一个七斤。
六斤和七斤随他们的母亲离开医院后，开始了各自不同的人生经历。
六斤自幼满脑子胡思乱想，从上幼儿园起就爱发呆。
不管老师讲什么，他都能联想到其他东西。每次老师讲的东西他自然就记不住。老师对六斤下的评语是“一个傻孩子”。
上小学后，六斤的考试成绩在班上属于中下，原因自然是上课时精力不集中。例如老师讲海，他由此就想到了海里的鲨鱼，再由鲨鱼想到了商店里卖的鱼油，如此一路想下去，一直想到无铅汽油。
父母为六斤的学习成绩伤透了脑筋，父亲经常吓唬六斤说，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就上不了大学。没有大学文凭就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不会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出息。没有出息就没有好日子。没有好日子就被人看不起。母亲给六斤买各种保健品吃，健脑的增强记忆的，她希望六斤长大光宗耀祖。
六斤每次考试都辜负父母的期望，他磕磕绊绊勉强读完初中后，被高中和职高拒之门外。
焦虑的父母如热锅上的蚂蚁，六斤却躺在家中的床上依次幻想自己的功成名就：有自己竞选总统力克群雄一举当选的场面，有获得诺贝尔奖领奖后回国受到万众夹道欢迎的景象，有蝉联六届奥斯卡影帝的光辉经历。
面对父母的嘲讽和唉声叹气，六斤去街上擦洗汽车自食其力，每天的收入够自己的开销。父母认为六斤擦汽车有辱家门，六斤却擦得理直气壮。
在擦汽车时，六斤幻想自己成为全国超级连锁洗车企业王国的董事长，他由此经常一边擦车一边咧开嘴角笑，弄得车主莫名其妙。终于有一位车主忍不住问六斤为什么笑他的车。六斤说我不是笑你的车，是笑我自己。
车主说你自己有什么可笑的？六斤说了自己的幻想让那车主分享自己的喜悦。车主听后对六斤刮目相看，他劝六斤按自己的幻想试着干干看，说不定就成功了。他还说想象力是成功之母。他还说好多有才能的人之所以终其一生一事无成就因为没有想象力。由此可见想象力是人成功的根本。
六斤受那车主的鼓舞，开始朝全国超级连锁洗车企业王国董事长的目标前进。他利用自己的想象力开办了一系列别的洗车族想不出的业务，例如免费测试轮胎气压免费打气，又例如像自助餐那样的自助洗车，加上极具竞争力的价格和优质的服务，六斤的回头客与日俱增。
有口皆碑后，六斤适时地打出了自己的品牌“六斤连锁洗车店”，生意逐渐火爆，日进斗金。
经过八年的奋斗，六斤终于坐上了“六斤全国超级连锁洗车有限公司”董事长的交椅，他的企业拥有资产七亿元，业务已扩展到汽车修理汽车销售和房地产领域。
六斤在三十九岁时又发奇想，想当汽车制造公司的董事长。
享尽荣华富贵的父母已然忘却六斤小时候的考试成绩，他们住在别墅里坐在加长豪华私家车中面对记者关于如何将六斤培育成才的采访侃侃而谈。
七斤从小就显示出聚精会神的超凡能力，他上课时能将精力全部集中在老师的授课内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因此，七斤每次考试几乎都能拿满分，特受老师和父母的喜爱。七斤易如反掌地拿到研究生文凭后，到一家企业供职。
七斤严格按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循规蹈矩地为公司工作，十余年下来，仍为一小部门的业务经理，虽无建树，但从无差错。
七斤的父母至今尚为儿子的研究生文凭自豪。至于七斤的事业，他们认为属于成功的范畴，因为七斤毕竟在一家知名企业工作。
就在六斤和七斤四十岁那天夜间12点，我叔叔在四十年前施的法术兑现了。七斤和六斤调换了位置。
七斤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无比豪华的大床上，他吃惊地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气派非凡。
七斤喊，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对七斤说，六斤，你做噩梦了？
七斤说，你说什么？什么六斤？我是七斤。
女子说，六斤你醒醒，我是你太太。
七斤对着床边的镜子一照，才发现自己变了模样。
镜子里的人有点儿面熟。
七斤说，我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我是谁？
女子说，你是六斤全国连锁超级洗车有限公司董事长六斤呀！你这是怎么了？
七斤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以六斤的身躯在生活中扮演六斤的角色。
六斤早晨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套简陋的三居室单元房里，一个陌生的脸上全是烟熏火燎痕迹的女人躺在他身边。六斤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被歹徒绑架了。
六斤坐起来，他惊醒了身边的女人。
女人说，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
六斤说，我不认识你。
女人说，一点儿也不幽默。
六斤说，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女人说，这是你的家。
六斤说，这么小的家！这叫家？充其量八十平方米，够干什么？全家人共用一个马桶？！
女人说，正是由于你没本事咱们才住这么小的房子，才一家三口共用一个马桶。你七斤还想住别墅？
六斤说，什么七斤，我是六斤！
女人说，做梦吧你，人家六斤是大名鼎鼎的亿万富翁，你是什么？
六斤急了，跑到自己的公司，门卫不让他进。
六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天晚上，六斤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张婴儿床，婴儿床告诉他说，你六斤活到四十岁时和七斤交换位置是早就定好的事。六斤说那我太亏了，早知如此，我那么拼命奋斗干什么？婴儿床说，要这么说，人早晚得死，早知会死，奋斗干什么？六斤说，你这话也有道理。
六斤醒来后接受了当七斤的现实，踏踏实实去那家公司当小部门的业务经理。上班的第一天六斤坐在办公桌前想入非非，他想象这家公司日后成为全球同行业的龙头企业，自己从小员工一步一步登上董事长的宝座，最终成为世界首富。
有了想法就行动是六斤的性格。经过八年的努力，六斤如愿以偿。
七斤管理的洗车公司在市场经济大潮中不进则退，以破产告终。
“我的故事完了。”木桌说。
“构思还可以，就是好像缺故事情节。”电视机以评委身份说。
“如果让七斤和六斤同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就更有戏剧性了，因为他们是同一天降生的。”地毯说。
“七斤和六斤交换位置后，同对方的家人相处肯定有特多能出故事的地方，你都省略了，有点儿可惜。”
吸顶灯对木桌说。
“我想给读者留出想象的余地。”木桌解释。
“如果把这个构思给咱们的主人，他准能写好。他就是缺构思。”电视机说。
“明天晚上谁讲？”地毯问。
“电视机讲吧。”木桌提议。
没有异议。
三
这天主人写作写到很晚，大家都看出他写得比较顺手。
主人去隔壁卧室就寝后，电视机说：“作家真逗，有时候一个下午能写一万字，有时候一天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木桌说：“我觉得有的构思好写，有的构思不好写。
地毯说：“咱们听电视机编故事吧。”
吸顶灯说：“电视机见的世面多，编的故事准精彩。
电视机说：“那不一定。这就像看书多的人写作未必行。”
大家不说话了，等着听电视机的故事。
电视机开讲：小学六年级男生袁朋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捡到了一本列车时刻表。袁朋原以为这是一本普通的列车时刻表，他不经意地将它放进书包，准备明天交给老师。
回到家里，袁朋坐在桌前写作业。他打开书包，拿课本时顺手带出了那本列车时刻表。
袁朋写作业的习惯是先东摸摸西看看，到实在没的摸没的看了才开始写作业。袁朋漫不经心地翻看那本列车时刻表，他发现这本列车时刻表与他过去见过的列车时刻表不一样。
普通列车时刻表上标明的是列车始发站和终点站的地名，如北京至南宁，而袁朋捡到的这本列车时刻表上是这样标明的：西红柿至推土机，或柳树至电脑，或皮鞋至乒乓球。
袁朋感到惊奇，他不明白西红柿至推土机是什么意思，他仔细看，发现始发站西红柿下边有一行小字，小字的内容是西红柿站的具体方位。袁朋看清了西红柿站的方位后，大叫了一声。原来，西红柿站就在袁朋家楼下拐角处的一根水泥管子里。
袁朋再看发车时间，正好离现在还有十分钟。
楼下根本没有铁轨，哪儿来的火车？
袁朋平时最发愁的就是生活太平淡，没有新奇感。
他决定按照列车时刻表上标明的乘车地点和时间去看看袁朋将列车时刻表装进衣兜，离开家。他下楼走到拐角处，钻进那根粗壮的水泥管子里。
当列车时刻表上标明的发车时间到了时，袁朋果然听见了火车的汽笛声。
袁朋往水泥管子的两头张望，他看见右边驶来一列造型非凡的火车。火车停在袁朋身边，袁朋毫不犹豫地登上火车。
车厢里的乘客都看袁朋，袁朋这才发现整个车厢里只有自己长着两只眼睛，其他人都是三只眼睛。
袁朋身边的一个人问他，你从哪儿来？
袁朋说我从西红柿站上的车。
那人又问你怎么只有两只眼睛？
袁朋说我正想问你怎么有三只眼睛。
那人说，我们这儿的人都是三只眼睛。
袁朋说，你们不是地球人？
那人说，你才不是地球人。我们是正宗的地球人。
你是外星人吧？
袁朋头一次听别人管他叫外星人。袁朋又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我叫千球，你呢？
袁朋说，我叫袁朋。
千球说，咱们是朋友了。你们那儿的人都长两只眼睛袁朋说，是的。
千球说，没觉得看东西不方便？
袁朋说，目前还没有。我们老师从来没告诉我们地球上有长三只眼睛的人。
千球说，我的老师也没告诉我地球上有长两只眼睛的人。千球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车站的？
袁朋说自己刚才在放学的路上捡了一本列车时刻表千球说，我希望捡一本你们的列车时刻表，也能到你们那儿去看看。
袁朋说，你跟我下车去我家不就行了吗？
千球说，这个主意不错。我先带你参观我们这儿，然后你带我参观你们那儿。
袁朋在千球的引导下乘坐火车玩了很多地方，极其开心。
当袁朋准备带千球回家时，遭到了千球的家人的反对千球问家人，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跟袁朋去？
家人说，我们估计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袁朋问，为什么？
千球的家人说，你们那儿的人会不会将千球扣留了研究用？
袁朋出了一身冷汗，他认为这种可能几乎是百分之百袁朋对千球说你不能去，太危险。
千球十分沮丧。
袁朋又从西红柿站下车，回到家中。
自从袁朋失踪后，袁朋的父母焦急万分。当他们看到失踪一个月的儿子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眼泪夺眶而出。
父母问袁朋，你去哪儿了？
袁朋说自己乘火车去了一个神奇的地方，那儿的人都长三只眼睛。
父母吃惊，他们带袁朋去了精神病医院。经过体检，医生说袁朋的精神健全。
袁朋上学后向同学和老师描述长三只眼睛的人，老师和同学都说袁朋精神出了毛病。不管袁朋怎么解释，他们就是不信。老师甚至说，地球上的人类自古以来都长两只眼睛，根本就没有长三只眼睛的人类！
可袁朋确实见到了长三只眼睛的人，而且不是一个人，是几千万人。
但没人信袁朋的话，包括袁朋的父母。
袁朋从自己失踪了一个月这个事实判断出自己见到长三只眼睛的人不是做梦。但谁也不相信他的话。袁朋伤心地想，如果爱因斯坦听了他的描述，准信。
由于袁朋老说长三只眼睛的人，班上同学的家长不愿自己的孩子和精神病患者同班就读，渐渐地，同学们陆续转学了。到班上只剩袁朋一个人时，校方只能劝袁朋退学。
“我的故事完了。”电视机说。
“是悲剧吧？”吸顶灯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悲剧。”电视机说。
“袁朋真的见到了长三只眼睛的人，他的父母和老师同学怎么死活不信呢？”木桌说。
“人类特固执。如果有人告诉人类咱们几个每天夜间聊天，谁信？除非是用童话的方式告诉人类，人类才拿这事当消遣。”吸顶灯说。
“其实人类知道的事已经不少了，真要是洞察一切，更累。”电视机说。
“我觉得你也犯了我昨天的毛病，构思不错，故事没编好。”木桌对电视机说。
“应该把这个构思送给咱们的主人。”吸顶灯说。
“明天我讲。”地毯受电视机和木桌编的故事的启发，来了灵感。
“行。”吸顶灯同意。
四
沉默了一天后，大家终于盼来了晚上。不知为什么，主人今天睡得特别早。
“地毯，准备好了吗？我们等着听你的故事呢！”
木桌问地毯。
“你的桌腿别太使劲儿压我，影响我说话。”地毯对木桌说。
“我尽量轻点儿。”木桌说。
地毯开始讲故事：晚餐后，上帝焦躁不安。原因是他在吃饭时不小心将随身携带的一个重要的包从天上掉到人间去了。包里装着一盒类似于拼插游戏那样的地图。这可不是一般的拼插地图，人世间的国界由它来决定。这么说你们很快就明白了：现在美国和加拿大挨着，就是因为上帝在他的这幅拼插地图上是这么拼插的。如果在这幅拼插地图上做变动，没准美国和伊拉克就是邻国了。
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上帝能不着急吗？目前人世间的国界和布局是上帝多年的心血，是他根据人类的性格和特点进行的最佳排列组合。如果打乱这个格局，后果不堪设想。
上帝派出去找拼插地图的幕僚陆续无功而返，只剩下派到亚洲的幕僚还没回来。当派到亚洲的幕僚气喘吁吁地返回上帝身边时，上帝忙问他找到拼插地图没有。
那幕僚摇摇头说没找到，上帝叹了口气。
一位从非洲回来的幕僚说，也许掉到大海里了。
上帝说，真要是掉到海里就好了，就怕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一位从澳洲回来的幕僚说，谁也不知道拼插地图的作用，一般人捡了它不会动它，大概只有小孩子会拿它当玩具玩。现在人世间的孩子受教育早，小小年纪就知道世界格局，估计不会拼错。
上帝说，上上帝保佑。
一天傍晚，一对父子到户外遛狗。狗跑进草丛里迟迟不出来。父亲对儿子说，去看看它怎么了？
儿子蹲下身子往草丛里看，他看见狗叼着一个包。
儿子对爸爸说，咱们的狗找到一个包。
父亲看见从草丛里跑出来的爱犬果然叼着一个包。
有丰富人生经验的父亲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一般的包，他估计包里有巨款。
父亲从爱犬嘴里摘下包，打开拉链，里边是一盒拼插地图。
父亲怎么也没想到这么高级的包里竟然装了一盒拼插玩具。儿子对拼插玩具感兴趣，他问爸爸在没找到失主前他能不能玩这幅拼插地图玩具。
父亲说你现在玩吧，咱们就在这儿等失主。如果天黑前失主不来，咱们就在回家的路上将它交给警察。
父亲继续遛狗，儿子在草地上玩拼插地图。
儿子先将地图拆散，他根据自己的记忆很快将地图按原样重新拼插完毕。玩了一遍后，儿子觉得无聊了，他突然产生了随意拼插的念头。他再次将拼插地图拆散，然后任意组合。他将美国移到了非洲大陆，将原属于非洲的几个特别穷的国家迁到了北美大陆。在他的安排下，亚洲和大洋洲换了家园，还有的国家被一分为二，欧洲某国原本相邻的两个省一个去了南美，一个去了北非。
十分钟后，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美国五角大楼给总统的紧急报告只有六个字：国土全部丧失！总统呆若木鸡。他问国务卿白宫在哪儿，这里怎么全是帐篷和沙漠？
非洲土著一觉醒来发现双脚踩在富饶美丽遍地是黄金和自由的土地上，于是载歌载舞高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日本国到了冰天雪地的南极洲，众多汽车和电器制造公司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喝西北风。
世界上没出过国的人在一瞬间足不出户就都出了国。贫油国转眼间脚底下哧哧往外冒石油，挡都挡不住。
原先的超级大国到了贫瘠的土地上同样一筹莫展。原先的第六世界小国到了富饶的土地上一样发家致富丰衣足食。
世界舆论盛赞上帝英明，好事不能全让少数几个国家占了，应该大家轮着来。
地毯正讲到这儿，只听门外哐当一声响。
吸顶灯忙往外看，他看见主人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不好，主人在偷听咱们的故事！”吸顶灯告诉大家，“他站在椅子上听，好像手里还拿着录音机。”
“主人连续听了三天？”电视机问吸顶灯。
“我怎么知道。”吸顶灯说。
“干脆让他进来，咱们给他提供构思，让他写。他名垂千古了，咱们跟着沾光。”木桌说。
“根据人类的本性，我认为这样做咱们可要凶多吉少。”电视机说。
“没错。”地毯说。
“他要进来。”吸顶灯告诉大家。
“为了咱们的安全，都再别说话了。”地毯说。
门开了，主人走进来。
“我听了你们刚才的故事，构思太精彩了，人根本不可能想出这样绝妙的构思。但是故事开展得还有欠缺，如果你们同意，我用这个构思写一部长篇童话，光是美国挪到非洲就能写六万字，想想那些好不容易有了绿卡的人面对炎热的非洲沙漠的表情和心态，戏多得不得了！”主人对地毯们说。
大家都不吭声。
“你们干吗不说话？咱们可是一家人呀！”主人用手抚摸木桌和电视机。
沉默。
“你们是不相信我。我知道，我们人类有时是挺缺德，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主人发誓。
沉默。
“那我只能先把刚才这个构思写出来了。你们如果愿意同我合作，我随时恭候。”主人说完铺开稿纸，奋笔疾书。
圆露溪小区一片寂静。
刺猬球
刺猬球和妈妈操办完因病去世的爸爸的葬礼后，于返巢途中在一座医院的病房的窗台上歇息。
刺猬球和妈妈是鸟。刺猬球小时候长得像刺猬，因而得其名。
刺猬球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看见一些穿白大褂的人围着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团团转。躺着的人的鼻子上手上插着不少管子，身边还有一些挺唬人的仪器。
“妈妈，他们在干什么？”刺猬球问身边的妈妈。
“穿白大褂的是医生和护士。医生是专为人治病的。
他们在抢救那个人的生命。”妈妈说。
“爸爸生病后为什么不能获得医生的治疗？”刺猬球想起了被疾病活活折磨死的爸爸。
“在这个星球上，只有人类生了病能享受医疗。其他动物都没这个福气。”妈妈叹气。
“有病能住院治疗真好。”刺猬球羡慕医院里的病人。他又想起了死于无医无药的爸爸。
“上帝偏心眼。”妈妈说。
“地球上没有任何动物能享受医疗？”刺猬球还不死心。
“只有动物园里的动物可以。”妈妈想了想，说。
“咱们去动物园。”刺猬球兴奋。
“那就没有自由了。”妈妈说。
“自由比健康重要？”刺猬球问。
“当然。”
“命都没了，哪儿来的自由？”
“……”
刺猬球和妈妈继续在医院的窗台上看医生抢救病人。病人苏醒了。
“妈妈，咱们去动物园吧。”刺猬球口气坚定。
“……”妈妈沉思。
“我怕生病没人管。”
“行，咱们去。”妈妈抵御不了生病有人管的诱惑。
刺猬球和妈妈连家都没回，径直飞往动物园。
动物园的工作人员毫不犹豫地收留了这两只自投罗网的鸟。巨大的鸟笼子里有成百上千只鸟。
“你们是刚被抓进来的？”一只鸟问刺猬球。
“我们是自愿来的。”刺猬球回答。
“自愿？为什么？”众鸟惊讶。
“在外边生了病没人管，这儿有人管。”刺猬球说。
“失去自由最爱生病。我原来在外边很少生病，到这里后老病。病了兽医就给吃药。依我看，药在治病的同时在你的身上种下了新的病根，药才是万病之源。”
另一只鸟说。
刺猬球不信，他觉得她是得了便宜卖乖。
第二天，正好赶上口服预防药。刺猬球和妈妈狼吞虎咽药片，很是享受。
第三天，刺猬球感到翅膀发酸。
“妈妈，我想飞。”刺猬球表情痛苦。
妈妈摇摇头：“咱们在笼子里，不能飞。”
刺猬球终于尝到了失去自由的滋味儿，身心的苦痛交相辉映。从此他经常生病，每次生病都得到了兽医的无微不至的治疗。
刺猬球在动物园里活到寿终正寝，他每次生病都有人管。只有他自己清楚，从他来到生病有人管的动物园的那天起，他其实已经死了。
超牙
全球对“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这句话体会最深的非罗克莫属。
罗克出道很早，从两岁起开始光顾牙科。到五岁时，所有属于罗克管辖的牙齿都被牙医修理过了，有的还不止一次。一位牙科医生在给罗克拔了一颗牙后，告诉罗克，老话说“惜衣有衣，惜食有食”，你应该惜牙有牙。
从那天起，罗克就百般爱惜自己的牙齿，每次吃东西后都仔细刷牙。碰到硬的食物不吃，遇到冷的食物不吃，特热的也不吃，甜的不吃，酸的不吃。尽管罗克如此惜牙，但他并未有牙。罗克在二十岁时，嘴里的所有原装牙齿都背信弃义离他而去。牙医为罗克镶配了满嘴的义齿。义齿说通俗点儿就是假牙。
使用义齿吃饭，罗克感觉不香，味同嚼蜡。
“我做的饭不好吃？”太太见夫婿坐在餐桌前欲吃又止的样子，内疚地问。
太太历来认为妻子如果不能满足丈夫的胃口，就是渎职。
“用假牙吃饭，很倒胃口。还有吃亏的感觉。这么好的饭菜，让‘别人’的牙享用，傻到家了。”罗克说。
“不管是不是你的牙，反正饭菜进了你的肚子。”
太太做罗克的工作。
罗克勉强吃了几口。
后来，罗克连话都懒得说了，他感到只要他一说话一动嘴，就意识到假牙的存在。不说话时，还能暂时忘却假牙。
罗克此前爱和太太争论，不管大事小事。自从真牙全员下岗后，罗克一改过去狡辩的性格，整日沉默是金。
“爸爸怎么不和妈妈打嘴仗了？”听惯了父母吵嘴的儿子不习惯安静的环境。
“你爸爸理屈词穷了。”太太说。
“‘理屈词穷’已经过时。如今是理屈词富的时代。
越是没理的人越喋喋不休。”这是罗克一周来说的第一句话。
“爸爸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儿子惊叹。
“你爸爸是戴假牙说真话。”太太调侃。
罗克不再接话。
罗克不说话，家庭气氛很是冷清。太太颇失落。
一天夜里熄灯前，太太对身边的罗克说：“应该有一种办法能促使任何年龄的人长新牙。不是有毛发再生药吗？”
罗克心里一动。
太太看出罗克对她的话感兴趣了，她受到鼓舞，灵感立即如喷泉般涌现。太太指着床头柜上的一瓶生发灵说“说不定促使长新牙就和这药的原理是一样的。”
“有道理！”睡觉前已摘除义齿的罗克说话漏风。
“咱们借鉴生发灵的原理，发明一种吃了就能长新牙的药，如果成功了，意义很大吧？”太太说。
“如果成功，其意义不是很大，而是太大了！简直是不可估量！”罗克兴奋。
“你从前学过药，你试试吧？如果成功了，一举两得。”太太鼓励丈夫。
罗克应允。
罗克的优势是不管做什么，只要决定做，就百分之百地投入。
罗克把生发灵拿去实验室分析，再尝试将生发灵的作用引向牙龈。富有牺牲精神的罗克拿自己做实验，第一次竟然就成功了：罗克长出了满口新牙！
罗克和太太给他们研制的药取名为“超牙”。
超牙的问世震惊了世界，千百万先遭受龋齿戕害再饱受义齿折磨的患者感谢罗克带给他们的福音。
超牙供不应求。
遗憾的是不少牙病患者求胜心切，没有按照超牙的说明书规定的药量服药，而是过量服用，导致了令罗克始料未及的后果。
一位遭受龋齿迫害数十年的妇女购买超牙后，一口气吞食了五瓶。次日当她照镜子时，发现自己除了长了满口新牙外，竟然连眼眶和鼻孔里也长出了牙齿。
还有一位享誉全球的拳击运动员过量服用超牙后，从手上长出了新牙，成为击打对手的秘密武器。结果被明察秋毫的裁判逐出场外。
无数长了嘴外牙的人通过法院找罗克算账。幸亏罗克在撰写超牙说明书时极具法律意识地注明“请勿过量服用”，尽管其字体比方便面外包装上微雕般的“图片仅供参考，实际内容参见标示”还小，但法官依然据此判罗克胜诉。
据悉罗克目前乘胜进军，疯狂投入研制“超肾”和“超心”的工作。超肾能使尿毒症患者长出新肾。超心能使心脏病患者长出新心。
超心投放市场后，某国选民对当初看走了眼当选后变得十恶不赦的国家元首强行实行摘除坏心后服用超心长出新心，逼其重新做人的措施。这是后话，此次不表。
自行车大逃亡
这几天全市的所有电影院歇斯底里联手鼓吹即将上映十部大片，把影迷们撩拔得心急火燎望眼欲穿。
罗克不明白什么叫“大片”。
一家电影院的经理告诉罗克，大片就是巨片的意思，大制作大影星大投资大质量。一部比一部酷。
罗克翘首以待睹大片。
第一部大片终于下榻电影院，片名是《乌龟党》。
电影院前人如潮票如海。罗克经过一番混战出高价从黑市买到了一张票。座无虚席的电影院和黑市票贩子给《乌龟党》的导演挣足了面子。
罗克看完了所有十部大片，他为此丢了五辆自行车。
罗克估计全市没人没丢过自行车。
太太和儿子问罗克看大片的感想。
“这些电影也俗，都离不开警察、坏蛋、超级市场、汽车、医院、直升机、公用电话亭。”罗克评论。
太太和儿子回忆看过的电影，他们频频点头。
“编剧和导演忒懒，也不出点儿新意。”罗克挂着一脸的遗憾摇头。
“你写个电影剧本，里面没有警察没有医院没有坏蛋没有汽车没有直升机没有电话。”儿子对罗克说。
“我？”罗克尴尬地傻笑。
“我看你行。看了那么多电影，即使不认字也能当编剧了。”太太以鼓励为主。
“写个大片，震震他们。”儿子教唆爸爸。
“震谁？”罗克问。
“大导演大编剧。”儿子说。
罗克心里没底。
“现在就去写。晚上我给你做红烧肉。”妻子把罗克推到写字台旁边。
“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背后有个狼女人的男人最容易成功。”罗克一边嘟囔一边找纸和笔。
罗克开始写电影剧本。
“片名叫什么？”儿子凑过来审稿。
“《自行车大逃亡》。”罗克说。
“特酷。”儿子表扬罗克的构思。
在罗克居住的城市里，几乎所有家庭都丢过自行车。
罗克以此为素材写电影剧本。罗克有亲身经历亲身体会亲身感受亲身烦恼亲身切肤之痛。罗克挥笔疾书如入无人之境一气呵成。
老婆和儿子成为《自行车大逃亡》的第一批读者，他们一边看一边不计其数地重复“大剧本”这句话。
一向有点儿惧内的罗克如释重负，脸上展现享受的笑容。
“寄给大导演！”太太建议。
“拍卖！”儿子语惊四座。
几天后，报纸上刊登了罗克拍卖电影剧本的消息。
罗克委托郑氏出版公司向社会公开拍卖电影剧本《自行车大逃亡》。
一位正在进早餐的巨导从给他读报的秘书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他问秘书《自行车大逃亡》作者的名字。
“罗克。”秘书的语气含有嘲笑的成分。
“无名鼠辈？”巨导一边喝牛奶一边问。
“比无名鼠辈还糟。”秘书说。
“怎么讲？”巨导不知道还有什么比无名鼠辈更糟的。
“罗克是一条狼。不是人。”秘书说。
“现在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大灰狼也能写电影剧本了。”巨导深沉地摇头。
“咱们不参加拍卖会吧？”秘书请示主子。
“当然。倒找钱我都不要。”巨导吃完早餐站起来。
大导演们没一个参加罗克的电影剧本拍卖会，他们无意识地联手为小导演晋升大导演创造机会。
郑氏出版公司主持的《自行车大逃亡》拍卖会开始。坐在拍卖场里的都是苦于出不了名的小导演和小小导演。
拍卖的第一个程序是朗读剧本。
当剧本读到一半时，一位导演站起来大声说：“我出一万元！”
另一位导演嚷嚷：“我出两万元！”
竞价一浪高过一浪。
傻子也能听出这是大剧本。
最终，一个无名导演以一百三十五万元的价格买走了《自行车大逃亡》的电影拍摄权。
一年后，《自行车大逃亡》火爆电影市场，所有丢过自行车的人都百看不厌。该片创造了电影票房价值的世界纪录。媒体在评论《自行车大逃亡》时使用了大大片这个词汇。
奥斯卡电影奖评委会在将当年度的所有奖项颁发给《自行车大逃亡》后，决定从此终止奥斯卡评奖。或者换一个说法，将今后一千年的奥斯卡奖统统给了《自行车大逃亡》。
最令专家百思不解的是，自从《自行车大逃亡》上映后，不知为什么自行车再不丢了。
罗克为此获得了“见义勇为好市民”称号。
单双日
罗克当选市长半年来，交通问题最让他头疼。从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城市道路就像带状条形公墓，汽车成为一座座钢铁坟包，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慢地驶向地狱。每当罗克市长站在窗前时，他都会产生今天是清明节的错觉。
在罗克市长的记事板上，排位第一亟待解决的难题是交通拥堵，第二是就业，第三是中小学生减负。
罗克召集相关部门首长开会研究缓解交通拥堵。有局长提议汽车按号牌尾数单双号上路行驶。
“这样等于每天减少了百分之五十的汽车流量。”
那局长说。
“这也等于每位车主少了半辆车。汽车的使用寿命是否延长一倍时间？”另一位局长说。
“养路费和保险费也要减半？”又一位局长发言。
“现在，肯定不是每天所有汽车都上路。但是实行单双号后，会不会本来没准备外出的双号汽车，到了双号那天，感觉不上路就亏了？就像现在废除了限量供应肉，有人每个月可能吃不到两斤肉，而在实行限量供应肉的时期，有些人反而非吃掉定量供应的两斤肉不可。”
还有局长如是说。
一个决定就能使城市交通的汽车流量减半，这对罗克市长的诱惑太大了，他拍板从下个月一日起，本市实行汽车按号牌尾数分单双日上路。
实行汽车按单双号上路行驶的当天，久违的汽车平均时速三十千米复出。车主的脸由此在能上路那天挂上了三挡笑容。罗克市长在办公室的窗前注视着带状公墓变成了动脉，喜上眉梢。
好景不长。一个月后，动脉重新产生血栓，回归公墓。调查显示，百分之八十的车主购买了第二辆汽车，经过选号，绝大多数车主拥有了两辆全天候尾数汽车。
由此还造成了停车位空前紧张的局面，有个小区甚至发明了使用器械让汽车头朝上停放的专利。
在又一次研究交通拥堵的会议上，有局长提出按汽车号牌尾数对应全年月份上路行驶的方案。那局长说“0”算10月，每年的11月和12月为无车月，减排，造福臭氧层。
罗克苦笑着说：“干脆按号牌尾数对应年度上路得了。”
罗克认定打号牌尾数的主意解决交通拥堵是饮鸩止渴，只会导致汽车数量急剧攀升。
深夜，罗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太太问罗克：“还在为交通发愁？”
罗克：“是啊。上任半年了，几个难题一件还没解决，对不起大众啊。”
太太：“我有个办法，只要实行，这几个难题全都迎刃而解。”
罗克打开台灯，迫不及待地问太太：“快说。”
太太说：“知道爱因斯坦怎么评价自己吗？”
“这和爱因斯坦有什么关系？”罗克不解。
“爱因斯坦说，他没有特殊的天才，他只是怀有极大的好奇心。”太太说，“好奇心属于孩子，不属于成年人。成年人如果有好奇心，是不得了的事。”
罗克：“好奇心和交通拥堵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们解决交通拥堵总是围着汽车和道路转，如果有好奇心，完全可以从别的角度入手。”太太说。
罗克的好奇心被点燃了：“你说说看，从哪个角度入手？”
太太坐起来：“男女分单双日外出。男性只有单日可以离开家，女性只有双日能够离开家。”
罗克的眼睛光芒四射：“你的意思是说，逢双日只有女司机能驾车上路，逢单日只有男司机能驾车外出？
这样他们买再多的汽车也不会造成交通拥堵！”
太太说：“何止是交通拥堵，你的其他几个难题也都解决了。”
罗克不明白就业、小学生减负如何迎刃而解。
太太开导罗克：“你想呀，由于实行了男女分单双日外出的规定，所有岗位都得有两套人马，双日全是女性上班，单日都是男性工作，就业岗位等于增加了一倍。学生上学也是单日男生上课，双日女生上课，等于减负了。”
罗克打电话给秘书，立即召集紧急会议，讨论在本市实施男女分单双日外出制度。
秘书小心翼翼地问：“市长职位也分男女轮流上岗？
罗克说：“当然，两个市长竞争为市民做事，效果会很好。”
一周后，全市实行男女分单双日外出。
道路通畅。人人有工作。学生因课业减少茁壮成长。
随着发现有人化装成异性外出，警察配备了新研发的性别鉴定器，在街头检查可疑人等。
罗克市长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新婚家庭不再出现。
人口负增长。当然，原有家庭坚如磐石，“第三者”亦被列入古代汉语。
价值连城的签名
电视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了罗克：世界航空博览会将举行。
“我也发明一种飞机，去参加航空博览会。”罗克想。
罗克开始收集航空学方面的资料。
罗克用电脑设计飞机图纸，他认为小机翼可以提高速度。
罗克制造了一架小机翼喷气式飞机。罗克准备试飞。
试飞是一项危险的工作，罗克留了遗嘱。
罗克跨进座舱，启动发动机。飞机开始滑行。
罗克推油门，飞机加速。
越来越快，罗克拉杆，要求飞机离地。
飞机违抗罗克的指令，不离地，继续在跑道上疾驰。
飞机冲出了跑道，冲上了公路，同数辆汽车相撞。
交通警处理飞机与汽车的交通事故时无法可依。
“机翼太小，升力不够。”罗克分析原因。
罗克将机翼增大。
再次留遗嘱，再次试飞。
飞机成功升空，罗克兴奋。奇怪的事发生了，飞机停在空中不动了。
任凭罗克使出浑身解数，飞机就是不往前飞。
原来罗克将机翼造得太大，阻力大了，造成飞机飞不动。
罗克操纵飞机着陆。
罗克制造活动机翼，起飞时伸展，升空后收回。
第三次试飞成功了，罗克在天上尽情做各种酣畅淋漓的飞行动作。
罗克驾驶飞机去参加航空博览会，他准备连续飞行二十小时，直达航空博览会。
罗克的飞机经受了考验，顺利到达目的地。
“大灰狼能设计飞机？”负责接受报名的工作人员怀疑罗克的能力和智力。
罗克冲他一笑：“你最好现在让我签名。明天的现在，找我签名的人会排几十千米。”
那工作人员还真有悟性，立刻找了一个大本，让罗克签了满满一本。
第二天，这个本成了无价之宝。罗克的飞机获得特别奖。罗克被誉为天才飞机设计师。罗克牢记一本名叫《人生指南》的书上对成功人士的告诫：千万别随便给别人签名。签多了就不值钱了。
罗克准备雇职业杀手夺回那个本。
捉刀代笔
亿万富翁罗克出人意料地在董事会上宣布将公司的大权交给自己的长子，他从即日起退居幕后。
董事和股东们先是挽留，继而赞扬罗克此举是明智的，因为肯定青出于蓝胜于蓝。
潇洒倜傥一表人才的罗克长子开始执掌公司总裁的大印，他善于接受新观念，干得比罗克还出色，上任半年就兼并了两家声名显赫的大公司。
罗克可以高枕无忧地安度晚年了。
一天，罗克在私家游泳池里游完泳，穿着浴衣躺在安乐椅上晒太阳。
罗克的一生功成名就，他对自己的一切感到满意。
他曾戏称自己是上帝的外甥。
“你说我现在还缺什么？”罗克问身边的秘书。
“缺一本您的自传，或者叫回忆录。”秘书说。
罗克点头称是。
“可我不会写作呀！”罗克认为自传或回忆录必须是自己写。
“可以找人替您写，出书时署您的名字。”秘书说。
“有这么傻的作家？”罗克不信。
“您付他高额报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秘书说。
“你去给我找一位有名气有水平的作家，帮我写回忆录。”罗克吩咐秘书。
秘书走了。
罗克一边晒太阳一边策划自己的回忆录的首发式。
下午，秘书回来了。
“我找了三位当红作家，其中两位拒绝，一位答应来谈谈。”秘书向罗克汇报。
“他们为什么拒绝？”罗克问。
“大概不缺钱。”秘书说。
“不缺钱的人最难对付。”罗克说，“不缺钱的女人更难对付。”
“拒绝替您写回忆录的两位作家中确实有一位是女性，的确更牛。”秘书说。
“我什么时间见那位愿意替我写回忆录的作家？”
罗克问秘书。
“听您安排。他在待命。”秘书说。
“明天上午九点在我的书房见他。”罗克闭上眼睛说。
“是。”秘书退出去。
第二天上午，作家准时由门童带到罗克的书房。作家尚未见过如此豪华的书房，目不暇给。
罗克在秘书的陪同下从另一扇门进入书房。
作家和罗克握手。
“久仰，久仰。”作家久闻罗克的亿万富翁大名。
“彼此彼此。”罗克请作家落座。
“我愿意用笔为阁下效劳。”作家对罗克说。
“您开个价吧。”罗克是个喜欢开门见山的商人。
“十万……”作家显然怕开高了失去这个赚钱的机会。
“太低了！以您的文笔和名气，起码三十万。我看这样吧，就四十万了，咱们签个合同，您可以先拿二十万定金。”罗克对作家说。
秘书将合同和支票递给作家。
作家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他没见过这么多钱。
“请您签字。”秘书小声提醒作家。
作家如梦初醒，忙不迭在合同书上签字。
罗克感慨万分。这书房里的书都是作家写的，而作家却没有这么大的书房和这么多书。罗克拥有这么大的书房只是为了炫耀身份，和书并没有关系。
作家开始和罗克聊天，准备写作素材。
罗克讲述自己的一生，作家使用笔和录音机同时记录。
罗克和作家整整聊了十五天。
三个月后，作家完成了罗克的回忆录。罗克阅后大喜，他不得不佩服作家的生花妙笔，他看完自己的一生立即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部回忆录夸张地记录了罗克的传奇经历，记录了他在商海的搏击。
“书名应该由您自己起。”作家建议。
罗克思索片刻，说：“就叫《与狼共舞》吧！”
“妙哉！”作家拍案叫绝。
作家拿到了剩余的二十万元酬金。
“下边就没您的事了。”秘书告诉作家。
“我懂。”作家知趣地向罗克告别。
罗克希望是永别。
数家出版社争相购买亿万富翁罗克的回忆录《与狼共舞》的独家出版权。罗克以三千万元的价格卖给了实力雄厚的郑氏出版公司。
在人人想发财的时代，亿万富翁的回忆录绝对是第一畅销书。人们想从亿万富翁的经历中发掘生财之道。
罗克的回忆录《与狼共舞》第一版就印了二十五万本。
此后几乎每个星期都重印，一时洛阳纸贵。
文学评论家没想到亿万富翁罗克居然还有文学天才，他们在拜读了罗克的大作后纷纷写文章称赞罗克，有位评论家竟然说如果当初罗克没有经商而是写作，海明威根本没戏。
一天晚上，夫人问罗克：“你就不怕别人看了这本书后在商场上打败你儿子？”
“看了这本书再去经商，十个有十个一败涂地。”
罗克关灯。
维纳斯驱蚊器
罗克喜欢夏天又怕夏天。
他喜欢夏天的原因是可以游泳。他怕夏天的原因是夏天有蚊子。
在这个世界上，罗克最怕的东西就是蚊子。蚊子咬了别人，可能只起一个小包。蚊子咬了罗克，会导致罗克的半个身体肿胀乃至全身溃烂。
每到夏天，罗克都会采取一系列防蚊措施。诸如蚊帐、蚊香、防蚊油、杀虫剂、苍蝇拍……
夏天又来了。罗克从电视广告上得知今年出了一种新的防蚊产品叫维纳斯红外线驱蚊器，一位赫赫有名的电影女明星风情万种地领衔主演了这部广告片。红外线驱蚊器给罗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罗克按照电视上指引的方向到一家超级市场购买了价格不俗的红外线驱蚊器。红外线驱蚊器的外观造型是一个维纳斯塑像，塑像下边有一根导线，接上电源就能够驱蚊。
晚上，罗克打开红外线驱蚊器，一夜果然高枕无忧。
“生活在高科技时代真好。”罗克沾沾自喜庆幸自己出生得晚。
第二天晚上，罗克索性将纱窗都打开，任凭窗外的蚊子随便往屋子里飞，罗克就差给蚊子发请柬了。
一屋子的蚊子表现得极绅士，通宵和罗克相安无事桌子上的维纳斯驱蚊器像一尊守护神，保卫着罗克的美梦。
“今天我做的饭不好吃？”太太发现罗克今天不大吃东西。
“不是。我的胃口不好。”罗克说，“不知为什么，看见饭菜就想吐。”
“是不是得肝炎了？”太太的哥哥是医科大学的高才生。
“不会吧？”罗克发慌。
“明天去医院验个血，别吃早饭。”太太说。
罗克同意。
第二天早晨，罗克到医院抽血化验肝功能。
由于罗克的手臂上都是毛，护士小姐好不容易才找到罗克的静脉血管。
几天后，医院通知罗克他的肝健壮如牛。
罗克的食欲一天比一天坏，已经发展到了闻见做饭的味儿就吐的地步。
罗克遍访名医无法治愈。
眼看着丈夫一天天消瘦下去，太太心如刀绞，她最怕瘦男人。
这天，打扫丈夫卧室卫生的罗太太对桌子上的维纳斯驱蚊器产生了怀疑。
“会不会是它捣的鬼？”太太拿起驱蚊器观察。
太太索性将驱蚊器拿到技术监督局。
“我要求对这台驱蚊器进行鉴定，看看它是通过什么方法驱蚊的。”罗太太对工作人员说。
技术监督局的专家对维纳斯驱蚊器进行技术鉴定。
“这台驱蚊器是通过破坏蚊子的食欲达到驱蚊目的的。”专家鉴定后告诉罗太太。
罗太太恍然大悟：维纳斯在破坏蚊子的食欲的同时，也破坏了罗克的食欲。
“我要起诉生产厂家！”罗克知道后大吼。
生产维纳斯驱蚊器的厂家败诉。几天后，电视上出现了“维纳斯红外线减肥器”的广告。
停止使用维纳斯后，蚊子又开始骚扰罗克了。
罗克的臀部被蚊子叮了一口，罗克的半个臀部立即肿得老高，以至于罗克无法平躺，且奇痒难忍。
太太往罗克的臀部涂了五盒清凉油也无济于事。
“咱们这么大的动物居然被小小的蚊子吃了上万年的血而束手无策！”罗克愤愤然。
“真应该想个好办法治治蚊子！”太太看着丈夫的臀部痛不欲生。
“发明一种药，让蚊子吃同胞的血！”罗克痒中生智。
“你是说让蚊子吃蚊子的血？”太太问。
“对！”罗克说。
“行吗？”太太怀疑可行性。
“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干了，就搞这项发明！”罗克立志。
“如果成功了，少说也得获个诺贝尔医学奖。”太太说。
“应该是诺贝尔和平奖。”罗克纠正太太的无知。
“那咱们可就厉害了。”太太憧憬未来。
罗克开始研制能改变蚊子饮食习惯的药。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五年的不懈努力，名为“蚊吃蚊五号”的能使蚊子吸自己同胞血的药被罗克研制成功了。
每年夏天到来时，由飞机在城市上空喷洒“蚊吃蚊五号”。蚊子在本年度就只吃同胞的血，对别的生命的血退避三舍绝不问津。
罗克因此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蚊王得知此事后，下令部下研制“狼吃狼六号”药携带“狼吃狼六号”药的蚊子起飞了。
罗克不知为什么最近每次看见儿子时都咽口水。
还有一次，罗克险些被舅妈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