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鲁和保卫叛逆者
一
五分钟以前，中学生劳勿亮还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人类的一员，妈妈告诉他，他是羊年来到人间的，今年是他的本命年。
劳勿亮很幸运，他有真正爱他而且会爱的爸爸妈妈。
劳勿亮的学习成绩一般，但爸爸妈妈一直认为儿子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爸爸妈妈的爱，使劳勿亮觉得活着很有意思。
劳勿亮非常喜欢看描写外星人的书，他的卧室里贴满了表现外星人的画。每每想起外星人，劳勿亮都激动兴奋。他曾幻想自己如果是外星人该有多棒。
就在五分钟之前，发生了那件令劳勿亮吃惊不已的事。
劳勿亮在房间里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新买的以外星人为主角的小说。一个声音清晰地出现在劳勿亮耳边：
“AX1 号请注意！ AX1 号请注意！”
劳勿亮看看书上他正在看的那一页，没有这句话。
劳勿亮这才从小说的情节中清醒过来，他看看四周，没人。
“AX1 号请注意！ AX1 号请注意！”
“你是谁？”劳勿亮答话。
“我是M 星球的宇宙实验中心的，你的同胞。”
那声音说。
“外星人？！”劳勿亮抬起右手重重拍了自己的前额一下。
“对地球人来说，我们是外星人，可对你来说不是。”
“为什么？我也是地球人呀！”劳勿亮忽然想起刚才那声音称他是“同胞”。
“你和我们一样，是M 星球的高级智慧生物。”
“你可真会逗。”劳勿亮笑起来。
“这不是玩笑。现在请你注意听好。咱们M 星球在宇宙中是一颗有先进科学技术的星球，咱们掌握的科学技术比地球人先进二百六十倍。为了研究地球人，本宇宙实验中心在十三年前，也就是地球上有人称羊年的一个夜晚，利用先进的技术将你投胎到地球人类的某个家庭中受孕，使你同人类在一起生活。现在，本实验中心决定接你返回M 星球，为我们研究地球人类提供资料。”
“我是外星人？！”劳勿亮不信。他断定这是一出恶作剧。
“你马上就会相信的。现在咱们做个实验。请你给自己下个指令，让自己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
劳勿亮刚一想，他的身体就悬空了，像宇航员在太空舱里一样。
劳勿亮相信自己是外星人了。
“我是外星人！”劳勿亮兴奋得两眼发光。自从他懂事后，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外星人。劳勿亮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货真价实的外星人。
“12 月20 日午夜零点我们派飞碟来接你。”
劳勿亮看了一眼挂历，还有十五天。
往常去一趟海滨都能让劳勿亮激动得半个晚上睡不着觉，这次是去外星球，劳勿亮心旷神怡。
“地球人类中就我一个外星人？”劳勿亮问。
“一共四个。你们四个来到地球的时间不一样，但都是某一轮的羊年。今年12 月20 日晚上，我们将你们四个全部接走。”
M 星球的宇宙实验中心在不同时间里陆续在地球上投放了四个生命的种子。现在，M 星球决定召回这四位同胞，用以研究地球生物。
“有关你的身份以及你们离开地球的时间属于高度机密，请守口如瓶。好了，再见。”
“再见！”劳勿亮的声音有些颤抖。
随着那个声音的消逝，劳勿亮忽然感到孤独。七十多亿人中毕竟只有四位同胞，何况还不知道那三位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以及他们具有何种形态。
我是外星人！劳勿亮在心里又对自己强调了一遍。
还有十五天，就要返回自己的祖籍星球了，乘坐朝思暮想的飞碟。的确酷。
劳勿亮看了一眼鼓鼓囊囊的书包，再也不用上学了，再也不用写那些永远写不完的作业了，这是最令劳勿亮开心的事。他讨厌上学，极其讨厌。
下午还有两节课。劳勿亮头一次兴冲冲地往学校走。
在课堂上，劳勿亮几次想大喊“我是外星人”，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不知怎么搞的，他今天觉得老师讲课的声音挺动听，他还感到全班的每一位同学都是那么可爱，包括和他打过架的男生和脸上长着雀斑的女生。
“劳勿亮，你怎么了？”老师发现劳勿亮一脸痴迷陶醉的表情，问。
“没……没怎么……”劳勿亮赶忙调换了一副表情。
“上课要注意听讲。”老师说。
劳勿亮点点头。他今天觉得挨老师说是享受——因为他将永远离开学校了。
往常厌烦学校，可一旦要离开学校，劳勿亮又觉得学校什么都好。操场、教室、走廊、传达室，看哪儿哪儿顺眼。
“我现在提一个问题，大家说有没有外星人？”老师提问。
“有！”
“没有！”
同学们争先恐后地举手。
“劳勿亮，你认为有外星人吗？”老师发现全班只有劳勿亮没举手。
劳勿亮站起来，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谈谈你的看法。”老师对劳勿亮说。
“有外星人。”劳勿亮使用肯定性的语气。
“你的根据是什么？”老师问。
“再过半个月你们就知道了。”劳勿亮说。
老师和同学都对劳勿亮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
“你能给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半个月后就能知道确实有外星人存在吗？”老师问劳勿亮。
劳勿亮摇摇头，坐下了。他突然想哭。不知为什么，他往常那么讨厌学校，可一想到自己将永远离开学校，离开同学，离开老师，他才意识到学校、同学和老师在自己生活中的位置。说来也怪，不管这个东西对你如何，只要它出现在你生命过程中的某个阶段，你就会对它产生感情。
老师发现劳勿亮呆坐在座位上，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劳勿亮，你怎么了？”老师慌了。
同学们也向劳勿亮投去询问的目光。
“你不舒服？”坐在劳勿亮旁边的女同学体贴地问。
劳勿亮很喜欢这位女同学，他最爱干的事就是想象自己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情景。每当她生病不来上课时，劳勿亮就心神不定，老师讲的课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当劳勿亮明白半个月后他将再也看不到她时，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
老师和同学们顾不得上课了，大家把劳勿亮团团围住。有的劝，有的问。
温暖。人情。
这些，M 星球有吗？
劳勿亮不知道。
自从他知道自己是外星人后，头一次感到害怕。
“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我！”劳勿亮边哭边说。
“你说什么？”老师听不懂。
劳勿亮整整哭了两堂课，谁也劝不住。
老师只好打电话给劳勿亮的爸爸。
爸爸急忙赶到学校将劳勿亮接回家。
“有什么委屈，尽管对我们说。”爸爸和妈妈同儿子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
不少父母在抚养子女时最多的一种心情是盼孩子快长大，这类父母是为“以后”的生活而忙碌。他们忙了一辈子都是为了“明天”，而从来不注重“今天”。没有“今天”就等于没有人生。劳勿亮的爸爸妈妈不是这样，他们清楚抚育孩子的乐趣是在“今天”，是在抚育的过程中。抚育孩子的最大享受是过程，不是结局。给这样的父母当孩子，是劳勿亮的福气。
“我如果永远离开你们，你们会伤心吗？”劳勿亮又控制不住眼泪了。
“瞎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妈妈递给儿子一条毛巾。
“这是真的。”劳勿亮哽咽着说。
爸爸和妈妈对视。
“为什么？”爸爸的表情进入严肃状态。
劳勿亮爱爸爸妈妈，他从出生起，每时每刻都感到他们对他的爱。他不能不辞而别，那样太残酷了。劳勿亮简直不敢设想这样的场面：爸爸妈妈一觉醒来，发现儿子永远失踪了。
他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内幕，他们有权利知道，他们毕竟抚育了他十几年！
“我是外星人。”劳勿亮向爸爸妈妈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
爸爸妈妈笑了，笑得那样开心。他们都是有幽默感的人。他们为儿子的幽默杰作击掌叫好。
“这是真的！我的星球叫M 星球，我是十几年前他们用科学手段投胎到地球人类的外星人，是做实验用的，十五天后，他们就要接我回去了。”劳勿亮一口气说。
爸爸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妈妈捂着肚子笑着喊“受不了啦”。
劳勿亮无法让爸爸妈妈相信他的话，他越强调他的话的真实性，爸爸妈妈就越笑。
“你们带我去体检就知道我是不是外星人了。”劳勿亮断定自己身体的构成和人类有区别。
妈妈止住笑，认真看了儿子一眼，她感觉出儿子今天有些蹊跷。
“小亮，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妈妈要求。
劳勿亮看出妈妈准备认真对待外星人的问题了，他把今天中午M 星球实验中心向他下指令的事重复了一遍。
妈妈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看得出，她相信了。
爸爸仍然不信，他逗妻子：“怎么，你也和儿子一起捉弄我？”
“小亮不像在开玩笑。”妈妈的两道眉毛开始统一。
“你相信你亲生的儿子是外星人？”爸爸伸手摸妈妈的额头。
“你们带我去医院化验一下血型。爸爸是O 型血，妈妈也是O 型血，我只能是O 型血吧！”劳勿亮提议。
爸爸妈妈还从未给儿子化验过血型。
“去吧？”妈妈征求爸爸的意见。
“有这个必要吗？”爸爸自言自语。
“走吧，化验了就踏实了。”妈妈站起来，“反正医院就在附近。”
爸爸和妈妈为了证实儿子是不是外星人，带着劳勿亮来到医院。
取血后，劳勿亮和爸爸妈妈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化验结果。
“说不定这是小亮给咱们当最后五分钟儿子，结果一出来，他就是外星人了。”爸爸诙谐地说。
化验室的门开了，化验员没有像往常那样拿着化验单叫患者的名字，她急匆匆地喊医生。
“这是我儿子的化验单吗？”妈妈预感到不妙。
化验员看了劳勿亮的妈妈一眼，问：“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劳勿亮。”
“你跟我去见医生吧。”
“出了什么事？”
“我也说不清，去问医生吧。”
爸爸动作有些迟钝地站起来。
医生听见呼唤声从诊室走出来。
“您看这个。”化验员将劳勿亮的血型化验单递给医生。
医生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展现着惊讶之情。
“我儿子的血怎么了？”劳勿亮的妈妈迫不及待地问医生。
“你是什么血型？”医生回敬给劳勿亮妈妈一个迫不及待。
“O 型。”劳勿亮的妈妈说。
“您先生呢？”
“也是O 型。”
“这不可能。”医生对自己说。
“我们真的都是O 型血！”妈妈说。
“我儿子是什么血型？”劳勿亮的爸爸发话了，语音威严沉重。
“不知道。”医生摇摇头。
“化验结果不是已经出来了吗？”爸爸指着医生手上的化验单问。
“我从未见过这种血型。”医生一字一句地说。
爸爸和妈妈四目相对，呆若木鸡。
幽默的气氛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片甲不留。
他们交织的目光缓缓移到了坐在长椅上的劳勿亮身上。
劳勿亮看着爸爸妈妈，他知道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外星人了。他们正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们的心脏正接受着自跳动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咱们回家吧？”劳勿亮拉爸爸妈妈。
“你们别走。”医生不让劳勿亮和爸爸妈妈离开医院。
“为什么？”劳勿亮问。
“你的血型有重要研究价值。”医生说。
“咱们走。”劳勿亮对爸爸妈妈说。
“那请留下你们的住址。”医生提要求。
劳勿亮和爸爸妈妈没理会医生，回家了。
一进家门，妈妈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爸爸眉头紧锁。
劳勿亮突然开始恨M 星球的同胞们了，他们这样做实验是残酷的，是不人道的。他们是在愚弄地球人类的感情。
眼泪哭干了后，妈妈走到劳勿亮身边问：“外星人哪天来接你？”
“12 月20 日。”劳勿亮心疼地看着在一个小时之内老了十岁的妈妈。
妈妈在挂历上的20 日那天用黑笔画了一个重重的圈儿。
“还有十五天，我和你妈妈天天请事假。小亮，从明天起，你不用去上学了。”爸爸毕竟是男子汉，他没掉一滴眼泪。
“凡是地球上你没去过又想去的地方，我们都尽量带你去。”妈妈许愿。
劳勿亮哪儿也不想去，他只想分分秒秒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我哪儿也不去，就天天和你们在家待着。”劳勿亮说。
爸爸的眼圈红了，他清楚地记得每年放暑假寒假时，劳勿亮都要缠着父母带他去外地玩，而他们总是因工作在身无法满足孩子的要求。现在，当他们同意带儿子出去旅游时，儿子却不去了，他是想一心一意地不受外界干扰地和父母在一起最后体验十五天为人子的人生乐趣。
爸爸后悔自己从前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尽管他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爸爸，尽管他每天都和儿子生活在一个屋顶下，可实际上他和儿子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现在终于醒悟了：有的父母和子女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可他们并没有真正全身心地和子女相处过几次，他们和儿女在一起时总是忙忙碌碌或心不在焉。他们同子女的关系仿佛除了衣食住学管外没有别的。其实父母和子女间最重要的关系是亲情，而有些父母往往忽视了他们和孩子之间最重要的关系。从本质上说，这些父母虽然养了几十年孩子，其实等于没孩子，他们一天也没享受过为人父为人母的人生乐趣。他们养了几十年孩子，所充当的不过是后勤部长旅店经理食堂主任狱卒监工教导主任的角色，就是没有当过爸爸妈妈。其实他们的潜意识里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最在意孩子管不管他们叫爸爸叫妈妈。
劳勿亮现在珍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每一秒钟，他一想到自己将永远离开父母到另一个星球上去，他就感到恐怖和没有着落，他刚知道自己是外星人时的那种兴奋和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这些天，爸爸和妈妈请事假在家和儿子享受亲情，他们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他们恨不得阻止地球运转。当他们再也不催促儿子写作业再也不会因为儿子没考一百分而责备他时，他们心里反而坦然，他们感到从前的有些做法是鼠目寸光的无知的甚至是残酷的。可惜他们醒悟得太晚了。
离M 星球来接劳勿亮的日期只有七天了。
爸爸妈妈觉得奇怪，今天儿子从早到晚几乎一言不发，前两天儿子可是终日滔滔不绝，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小亮，你怎么啦？”妈妈问。
“我……有个决定……”劳勿亮说话时的神态像个成年男子汉。
“什么决定？”爸爸问。
“我不去M 星球。”劳勿亮说。
“不去？”爸爸和妈妈异口同声表示惊讶。
“对，我不去！他们没有权力这么干。他们利用自己的先进科学技术这么做实验是不道德的。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永远是。我不稀罕什么破外星人，我就是地球人。”劳勿亮激动地说。
爸爸冲上去抱住儿子，他这才头一次体验到当爸爸的意义。为了和父母的亲情，连外星球都不去，连外星人的身份都不要。给这样的孩子当爸爸，是人生的最大幸福。
妈妈擦眼泪。是幸福的眼泪。她见过不少子女为了追求舒适的生活追求丰厚的收入追求令人羡慕的国籍而抛弃父母远走他乡，这些被遗弃的父母只能用阿Q 精神来抚慰心灵的伤口，只有用在和同事邻居亲友交谈时夸耀在万里之外的孩子的海市蜃楼式的美好生活来掩饰自己淌血的心。他们心里最明白，这样的孩子就和存在银行不能用的钱一样，想起来时高兴，其实等于没有。
爸爸先从喜悦里回到现实中。
“不走行吗？”爸爸想到了M 星球的超级科学技术水平。
一句话提醒了妻子。劳勿亮的妈妈的两只眼睛里分别出现了忧愁和恐惧。她看过不少描写好斗和武装到牙齿的外星人的电影，她觉得地球人无法和外星人抗衡。
“他们应该尊重我的选择。”劳勿亮有些天真。
爸爸陷入沉思中。两分钟后，他摇摇头。
劳勿亮和妈妈盯着爸爸的嘴。
“M 星球不会同意你的要求的。”爸爸的语气比较肯定。
“为什么？”妈妈的语气里充斥着绝望。
“你们想想，M星球既然能采用向地球人类投胎的方法研究地球人类，就说明他们是不讲道德的，他们是以宇宙的主人自居的。再说，他们反复叮嘱你要保密。
假如你不走，就有暴露你的真实身份的可能，对于M星球来说，岂不等于送一个外星人供地球研究？”爸爸的分析十分透彻。
“他们会使用武力强迫小亮跟他们走？”妈妈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儿子。这是儿子上初中后妈妈第一次搂他。
“可能性极大。”爸爸皱着眉头说。
“那怎么办？”劳勿亮清楚外星人的威力，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
冷场。死一般的寂静。
“AX1 号注意！ AX1 号注意！”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劳勿亮恐惧地往四周看。
“小亮，你怎么了？”妈妈急忙问。
“你们没听见？M星球在叫我。”劳勿亮瞳孔放大，精神进入高度紧张状态。
爸爸和妈妈摇头。显然他们听不见这个频率的声音。
“AX1 号注意！你已违反M 星球的法律，现在我们给你第一次警告。你必须在原定的时间返回M星球。”
那声音坚定和不容置疑。
“不！我不去！我不离开爸爸妈妈！你们没有权力这么做！”劳勿亮抗议。
“到时候我们会让你走的。再见。”声音消失了。
劳勿亮呆呆地望着空气。
“他们怎么说？”妈妈问。
“他们说……我必须离开……地球……”劳勿亮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爸爸已经彻底意识到M 星球的科技水平了。M 星球同劳勿亮通话，他和妻子愣是听不见！
“你看怎么办？”妈妈问爸爸。
“看来M 星球是不会放过叛逆者的。咱们家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爸爸有自知之明。
劳勿亮厌恶M 星球的霸道作风，他现在对自己的同胞没有一丝好感。他下决心叛逆。
“爸爸，妈妈，”劳勿亮的表情头一回这么严肃，“我决定了，不离开地球。希望你们帮助我。”
“你给拿个主意。”妈妈这回真正体会到丈夫是家里的擎天柱。
爸爸在屋里来回踱步，活像笼子里的狮子。
空气冻结。
“咱们只能求得全人类的帮助。没别的办法。”爸爸拿定了主意。
“只有七天时间了，用什么方法告诉全人类呢？”
妈妈看了一眼日历，说。
“先报告本国政府。”爸爸说。
劳勿亮的家正好在该国首都。
“咱们现在就去。”爸爸穿外套。
劳勿亮和爸爸妈妈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总统府。”爸爸对司机说。
司机驱车朝总统府驶去。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警卫拦住了径直往总统府闯的劳勿亮全家。
“我们有急事找总统。”爸爸说。
“预约了吗？”警卫问。
“没有。”爸爸摇头。
“见总统必须预约。”警卫说。
“我们有急事。”妈妈说。
“什么事？”警卫问。
“他是外星人，可他不想回M 星球……”爸爸解释道。
警卫笑了，他断定面前的这三个人是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
“到总统府捣乱是违法的，快走吧！”警卫劝阻劳勿亮全家。
“我们真的有急事。让我们进去见总统吧！”爸爸恳求。
“你们再不走我就采取措施啦！”警卫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的右手开始向腰带上的警棍靠拢。
“让一下，总统的专车要出去。”从院子里跑出来一名警卫冲劳勿亮全家喊。
一辆长车身的黑色轿车缓缓朝门口驶来。
爸爸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拦住了总统的轿车。警卫们大惊失色。一瞬间，像变魔术般地从地底下冒出几十名保镖，一拥而上，扭住了劳勿亮的爸爸。
“我要见总统，我有急事！”爸爸拼命挣扎。劳勿亮和妈妈也一起冲上去，站在总统的车前。
“我们要见总统！”劳勿亮和妈妈喊。
车门打开了，总统从轿车里钻出来。
“放开他。”总统冲保镖们挥挥手。
爸爸揉着被扭肿了的胳膊。
“你找我有什么事？”总统问。
“我的儿子是外星人，”爸爸指指劳勿亮，“12月20 日，M星球要接他走，可他舍不得地球，不想走。
我们想求得政府的帮助。”
保镖们偷偷捂着嘴笑。
总统瞪大了眼睛。
“这是真的，我真的是外星人。您不信可以给我体检。”劳勿亮对总统说。
总统认真地将劳勿亮全家的每一位成员看了一遍。
总统是有一流判断力的那种人。
“你带他们去证实一下他们说的话，有结果后立即通知我。”总统对身边的秘书说。
“明白。”秘书点头。
“不愧是总统。”劳勿亮小声对妈妈说。
“确实聪明。如果是一般人，准把咱们送到精神病医院去。”妈妈同意儿子的话。
“请跟我来。”秘书对劳勿亮全家说。
秘书叫来一辆车，将劳勿亮全家拉到该国最著名的医院。
专家开始给劳勿亮体检。
一位专家用听诊器听劳勿亮的心脏。听诊器刚挨到劳勿亮的皮肤，专家的眼球就夺眶而出。专家用手捂住眼睛，将眼球挡回去。
所有的专家轮番挡眼球。
心电图、脑电图、体温、血压、脉搏……各种化验统统异常！
秘书的眼睛也足有十分钟没眨巴了。
“他的身体与人类有许多不同，非常特殊，只能用他是外星人解释这一现象。”首席专家将体检结果告诉总统的秘书。
秘书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向总统汇报。
总统指示秘书立即将劳勿亮全家带去见他。
十分钟后，劳勿亮全家坐在了总统办公室里。
“请你们将这件事的详细经过讲讲。”总统说。
劳勿亮将经过叙述了一遍。
总统一边听一边在纸上记着什么。
“你决定不离开地球？”总统问劳勿亮。他为自己是地球上第一个同外星人说话的总统感到激动。
“我不能离开爸爸和妈妈，也不能离开人类。我同人类有无法割断的感情。希望总统先生尊重我的选择，并支持我。”劳勿亮请求。
“我个人完全尊重你的选择。你有这个权利。M星球这样做实验是不道德的。对了，你刚才说，地球上一共有M 星球投放的四个生命种子，不知另外三个在哪儿？”总统问。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12 月20 日M 星球要将他们三位和我一起接走。”劳勿亮回答。
“这件事得报告联合国，光靠本国的力量可能太单薄。”总统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劳勿亮有信心了。
“给我接联合国秘书长。”总统对着话筒说。
爸爸妈妈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他们感受到了人类的力量。
总统将他的国度里有一位外星人要叛逆的详情向联合国秘书长通报。
总统原以为联合国秘书长会吃惊，没想到对方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阁下相信我的话吗？”总统觉得联合国秘书长吃惊才正常。
“相信。”联合国秘书长回答说，“五个小时前，我已经接到了某国的报告，该国也有一名M 星球的外星人，名叫丁照宁婷，她也决定叛逆。”
总统捂住话筒，兴奋地对劳勿亮说：“已经有一位你的同胞在你之前决定不去M 星球了，是女性。”
劳勿亮双目放光，他不感到孤单了，他有伴儿了。
“联合国准备怎么办？”总统问联合国秘书长。
“这是一件关系到地球安危的大事，我们正在研究。
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地球上一共有M 星球投放的四个外星人，现在已经有两个决定叛逆了，尚不知另外两个态度如何。”联合国秘书长说。
“这件事的确要慎重。”总统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星球大战的场面。
二
丁照宁婷今年二十四岁，来到这个世界上正度过她的第二个本命年。
她生长在地球上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上帝赐给她一副无与伦比的容貌和出类拔萃的身材。
她走在大街上，与她擦身而过的异性的回头率是百分之百，包括最道貌岸然的政治家。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是一笔财富。
女性有两个特点：衣服再多，也觉得自己没衣服；姿色再少，也觉得自己有姿色。
可丁照宁婷似乎从未意识到这一点，相反，她觉得姿色给自己带来的是不幸。
丁照宁婷很早就懂得爱。她把爱情在自己生命中的位置定得很高。她觉得人类中结了婚的女性里有百分之七十的人未体会到爱的真谛，她们是在完成任务，是在为别人结婚。
丁照宁婷深深爱着自己的男友，那种爱可以用来发射航天飞机。尽管她的男友无权无财相貌平平，可对丁照宁婷来说，他就是一切。她拥有了他，就等于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们的爱情轰轰烈烈。
当丁照宁婷第一次将男友带到父母面前时，父母脸上的那种表情女儿一辈子也忘不了。
男友走后，父母立即升堂开审女儿。
“他的个头矮了点儿，长得也一般。”母亲摇头。
看来丈母娘想找个男子健美冠军当女婿。
“男人如果通过身体和相貌来体现自己的价值，惨了点儿。”丁照宁婷说。
父亲着重盘查了小伙子的学历、收入和现有财产。
结果令他失望。
父亲同意女儿“男人通过身体和相貌体现自己的价值是可悲的”观点，但他认为男人必须通过财产来体现自己的价值，他觉得财产是对才能的一种肯定。
父母均不同意向女儿的这位男友颁发“女婿资格签证”。他们向女儿郑重宣布：必须立即断绝同男友的爱情关系。无条件。
丁照宁婷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她刚刚知道自己并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她从他们对待女儿的爱情如此武断上判断，他们从不知道也从未体验过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对于子女来说，再没有比知道自己不是由于父母相爱而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更悲惨的事了。如果是这样，自己和猪和狗和鸡有什么区别呢？判断自己是不是父母爱情的产物，只要看他们怎样对待子女的爱情就一清二楚了。
丁照宁婷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她爱自己的父母，是他们将她带到这个星球上来的。她爱自己的男友，是他给了她这个星球。没有父母，她不能来到这个星球。
没有男友，这个星球就不属于她。她不愿意在一个同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里生活。她也不愿意背叛带她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
她必须选择一方。
父母已宣布他们和“女婿”水火不容。
丁照宁婷恨自己的姿色，她不止一次听到母亲对人说，就凭女儿的容貌，嫁个亿万富翁都有富余。
父母给女儿三天时间考虑。
三天像三万天。煎熬。
丁照宁婷像在油锅里待了三天，她不明白父母怎么忍心将自己如花似玉的亲生女儿用来做“炸猪排”。她还不明白父母怎么会以为爱情像自来水一样，只要把水龙头关上，就可以断流。
三天后，丁照宁婷告诉父母，她无法和男友断绝爱情关系。除非死。
只一秒钟内，父母就把女儿和他们的亲情关系转化为仇人关系。他们自从拥有了美丽的女儿后，就认定她的爱情必须建筑在给他们带来幸福、财产和荣誉的基础之上。他们不能认输。
接踵而来的是急风暴雨式的家庭大战。
向来温顺柔弱的丁照宁婷变成了一位坚强的战士，她那足以用来发射航天飞机的爱情力量击退了父母的多次轮番或集团进攻，坚守着自己的躯体内那一块本该不受侵犯的领土。
父母四处寻觅为女儿找到了一位腰缠万贯的商人。
这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大亨请丁照宁婷去一家五星级的饭店进餐，他认定任何姑娘都无法拒绝豪华。
丁照宁婷没有拒绝大亨的邀请，她想知道钱到底能不能击败真正的爱情。她还想知道钱是不是等于爱情。
当她乘坐宝马牌超豪华轿车来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五星级饭店时，她从头到脚感到不舒服。她承认大饭店使她眼界大开，但没有男友在身边，这一切统统黯然失色，变得和贫民窟一样脏乱不堪。她再次体会到是男友给了她这个世界。
丁照宁婷回忆起男友曾带她在一家小吃店吃面条，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让她给那家小吃店评星级，她会毫不犹豫地评它为五十星级饭店。
“你喜欢听什么歌？你想听什么歌，他们就给你唱什么歌。”大亨指指餐厅里的歌女，对丁照宁婷说。
“我心情好的时候，听什么歌都好听。心情不好的时候，觉得什么歌都不好听。”丁照宁婷微笑着回答。
她的笑容之美可以入选《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
大亨发誓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和她结婚。他不信世界上有不喜欢钱的女人。
丁照宁婷不讨厌钱。但她不是那种为了钱可以抛弃爱情的女人。她在电影里和生活中见过这样的女人，她们虽然由此步入所谓的上流社会，终日住别墅乘坐豪华轿车出入大饭店，但她们没有尊严。
丁照宁婷不否认面前这位大亨并无令她讨厌之处，但她无法爱上他，她心里已经只有男友的位置。男友是她中学时的同班同学。大亨再有钱，能买来她与男友共同度过的那些一去不返的甜蜜时光吗？她与男友的爱情是由时间一分一秒地酿造出来的，而这段时光已经铸造进她的生命历程中。她无法设想几千万就能使她从自己的生命中铲除这段心的历程，那无异于截掉自己的双腿去换取金钱。
丁照宁婷觉得没钱是一种痛苦，有花不完的钱同样是一种痛苦。人生就是烦恼。有人为没钱烦恼，有人为钱多烦恼。有人为死烦恼，有人为生烦恼。有人为没孩子烦恼，有人为有孩子烦恼。有人为上班烦恼，有人为没工作烦恼。有人为一生太不顺利烦恼，有人为一生太顺利烦恼。有人为没学上烦恼，有人为上学烦恼。有人为当孩子烦恼，有人为当爸爸烦恼。有人为没房子烦恼，有人为房子太多烦恼……
丁照宁婷把人生看得很清楚，她不稀罕身外之物，她知道再好的东西带给人的也可能是烦恼而不是幸福，关键看你和什么人在一起生活。真正的爱情可以把清贫变成豪华，虚假的爱情能够把豪华变成一贫如洗。
当大亨知道面前这位美貌超群的姑娘不为金钱所动时，他知道她是无价之宝了。他忽然感到自己很穷，穷得一无所有——尽管他的银行账户上有八位数存款。
几乎所有的男人在心里对贪财的女人都是瞧不起的，这是一个被许多女性忽视的真理。
大亨怀着肃然起敬的心情将丁照宁婷送回家，他意味深长地对丁照宁婷的父母说了句话：“你们家有一块金子，可你们想把金子变成瓦块。”
其实这也不能怪丁照宁婷的父母。在这个世界上，瓦块值钱，金子不值钱。
父母见女儿拒绝了大亨的求爱，勃然大怒。他们不明白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傻瓜女儿。又是一场大战。
诅咒。恶语。眼泪。悲伤。
本不应属于家庭的东西统统光临家庭。
当丁照宁婷知道自己是M星球的AX2 号外星人时，她有一种解脱感，她终于可以逃避烦恼的人生了。
“我可以带男友一起去M 星球吗？”丁照宁婷问同胞。
“绝对不可以。”口气不容商量。
失去男友，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丁照宁婷不能设想这样的局面。离开他，她无法生存，她的生命就没有了意义。
当丁照宁婷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男友后，男友愤怒极了，他恨M 星球的外星人，他认为他们是在愚弄人类的爱情。
“我不离开你，我永远属于你。”丁照宁婷决定叛逆。
“谢谢你！我要保护你！”男友紧紧地拥抱恋人。
这是星际级情人拥抱。
真正的爱能把两个人变成两颗星球。两颗来自不同轨道却又纳入同一轨道的星球。
丁照宁婷在12 月20 日前正式将自己的轨道和男友的轨道合并。
辉煌。灿烂。壮丽。
她铁了心当地球人。
三
AX3 号是一只羊。
在它还不知道自己是外星生物之前，它已经在地球的动物界中大名鼎鼎了。地球上的动物几乎没有不知道它的。人类之所以不知道它，就因为人类从未和动物真正沟通过——尽管在一个星球上共同生活了千百万年。
M 星球注意到了动物在地球上的数量和地位，他们将四个实验生命中的一个投胎为动物，从而达到全方位研究地球生命的目的。
AX3 号从出生那天起就与众不同，尽管它投的是羊胎，可它肌体里那经M 星球优化的遗传基因并未由于被羊的外表裹住而停止活跃。
羊家族在动物界中是第三世界，它们的天敌举目皆是。羊的本质就是用自己的肉体为他人果腹，增加他人的热量并维持其肌体运转。
自有羊以来，羊家族中还没有一只羊对这种不合理的现状提出过疑问或进行反抗。
羊本性懦弱。
性格的悲剧。
这出悲剧在地球上连续演出了千百万年。
从AX3号降生起，羊家族的悲剧开始徐徐落下帷幕。
AX3 号出生的第二天，两只狼看上了它的妈妈。
狼策划着怎样才能万无一失地捕获到这只带着小羊羔的母羊。
“你从前边扑过去。我到后边拦截。”一只狼制定战术。
“我看左边是个薄弱环节，容易让它跑掉。”另一只狼提出商榷意见。
AX3 号的妈妈对于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察觉，它一门心思用爱的目光抚摸自己的小羊羔，就像人类中那些在交通惨祸发生之前几秒钟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母亲一样。她们只看见身边的阳光，不知道阳光和阴影是上帝派到人世间的双胞胎这个事实。
AX3 号听见了两只狼的对话。
地球上每一种动物都有自己的语言，就像人类一样。
遗憾的是，没有一只动物能听懂另一种类动物的语言。
AX3号在听到狼的对话的同时，就破译了狼的语言。
“有两只狼要袭击咱们。”AX3 号对妈妈说。
“你怎么知道？”妈妈显然不信。
“我听见狼说话了。”AX3 号说。
妈妈认定儿子在和她幽默。
一阵阴风由远而近。
母羊不寒而栗，它本能地感觉到厄运降临。
“快跑！”母羊对儿子说。
“后边也有狼。”儿子告诉妈妈。
母羊回头一看，傻眼了。
两只狼缓缓地缩小着包围圈，它们要慢慢享受这一时刻带给它们的愉悦，它们喜欢看猎物的瞳孔中渗出的那种恐惧与绝望。
母羊用身体护住儿子。
AX3 号用力从母亲颤抖的身躯下钻出来，它用狼语对狼说：“你们可以站住了。”
两只狼一愣，它们怀疑自己的耳朵。
“听见了吗？你们不能再往前走了。”AX3 号对狼重申。
狼怀疑自己的耳神经。
它们看见一只羊羔使用狼语说话，它们感到恐怖。
它们头一次感受到比武力更强大的力量——智力。
这只羊羔是怎么学会狼语的？它既然能说狼语，就一定能干出其他让人吃惊的事来。狼们停止了前进。
母羊对于儿子说的这种它听不懂的语言同样感到吃惊。更使它吃惊的是，狼们居然怕它的儿子，那种怕是深层次的，准确地说，是对神灵的敬畏。
狼想跑。
“站住！”AX3 号说。
狼乖乖地站住了。
“你们为什么袭击我们？”AX3 号问。
“我……们……饿……”一只狼壮着胆子回答。
“什么？你们是想吃我们？！”AX3 号刚知道狼是要拿它和妈妈充饥。
“豹子和老虎也拿我们充饥……”另一只狼说。
“咱们动物就这么你吃我，我吃你？”AX3 号难以置信。
“自古以来就这样。”一只狼说。
AX3 号让狼走了。
母羊：“你会说狼话？”
AX3 号：“我也不知道，一听就懂。”
母羊：“你再听别的动物说话试试。”
AX3 号听树上的鸟说话。
五分钟后，它开始和鸟对话。
AX3 号听地上的蚂蚁说话。
它马上就能同蚂蚁交谈。
AX3 号在地球动物界的名气与威望与日俱增，它出面调解各种族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就连大象和老虎也对AX3 号肃然起敬。AX3 号立志要改变动物界的弱肉强食状态，它认为建立各种族之间的联系是第一步。
AX3 号首先使羊家族摆脱了任人宰割的地位，它教所有的羊学会了说老虎话狼话。用语言自卫比用武力自卫效果好一千倍。
接着AX3 号发明了一种类似于人类中英语的那种动物界的通用语言，不管任何动物，只要掌握了这种语言，就能同其他种族的动物交谈。
沿袭了千百万年的动物弱肉强食的状态开始转变，使用同一语言的生命不能自相残杀。
AX3 号的下一个计划是和人类沟通，它要制止人类残杀动物的行为，要让人类和动物在地球上和睦平等地相处，它要发明一种人类和动物的通用语言。
就在这时，AX3 号接到了来自M 星球的指令，命令它12 月20 日返回M 星球。
AX3 号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当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后，它渴望回到家乡去，但它又不愿意将自己沟通人类与动物的努力付诸东流。它还深深地爱着地球，它认为地球是宇宙中最美丽的星球。它也爱地球上的动物，它和它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它还朦朦胧胧地爱着人类——尽管它还没有和人类正式接触。可每当看到天上的巨型喷气飞机从头顶上呼啸而过时，它对人类就会产生一种朦胧的爱。
AX3 号决定不离开地球。
它知道，它必须和人类取得联系，必须求得人类的支持，单靠它自己，无力反抗M 星球。
这是地球动物界第一次和人类的正式接触。
当联合国秘书长被告知有一只会说人话的羊要见他时，秘书长冲进卫生间把头放在自来水龙头下冲了十分钟。
里程碑式的会见。
椭圆形的会议桌两侧分别坐着秘书长和AX3 号。
AX3 号身后是两只老虎。
秘书长身后是海军陆战队士兵。
AX3 号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你就是AX3 号！”秘书长对于羊会说人话不吃惊了。外星生物嘛。
“我决定留在地球，我有一个沟通人类和动物的计划……”AX3 号向秘书长描述了它的计划。
秘书长感到鼓舞。
“希望人类帮助我留在地球上。”AX3 号请求。
“M 星球一共在地球上投了四个生命，现在已经有三个决定叛逆，我很感动。”秘书长掏出手帕擦眼眶，“谢谢你们对地球和人类的依恋。由于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要慎重考虑再做决定。请你相信，我们一定会在12月20 日之前做出决定的。”
AX3 号第一次和人类接触，它感到人类是可以信任的。
它等待人类的决定。
四
派克在自己的六十大寿生日也就是第五个本命年生日庆典上，望着满堂子孙，望着美酒佳肴，望着鲜花和音乐，却想哭。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一眨眼就到了六十岁，他总觉得自己昨天才高中毕业。他这大半辈子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盼。上小学时盼着上中学，上初中时盼着上高中，上高中时盼着上大学，上大学后盼着工作，工作后盼着结婚，结婚后盼着生孩子，生孩子后盼着孩子快点儿长大，孩子长大后盼着抱孙子……
派克的生命是在“盼”中度过的，当这一切都被他盼到后，他期待的幸福感并没有降临，笼罩在他心头的反而是失落和惆怅。在自己的六十大寿生日宴会上，那插在蛋糕上的闪烁着摇曳不定烛光的蜡烛使他顿悟，自己并未真正享受过生命，他这六十年中的每一天都是为明天活，他从没为今天活过一天。
“我提议，为爸爸六十大寿干杯！”长子满脸放光地站起来说祝酒词。
子孙们呼啦一下全站起来，手中的酒杯把屋顶的那盏灯变成了几十盏，令人眼花缭乱。
派克喝干了杯中的酒。
桌旁坐的全是他的嫡系。心血。杰作。
可他突然感到他们很陌生。
当他把子女们抚养成人后，他发现自己便失去了他们。派克的子女都是孝子，他们每个周末都会举家来父亲家聚会，他们还从未忘过一次父亲的生日，可派克总隐隐约约感到对子女来说这些都是例行公事似的必须完成的任务，他渴望子女不要像导游带团似的携妻带子在周末来他这里走马观花，他期望他们能单独来和他坐上一个小时，哪怕一年只有一次。他们小时候，派克就经常单独和他们在一起。他们长大了，却每次都是成群结队和他会面。派克奢望他的子女中有一个能不为任何理由不带配偶不带孩子单独来和他坐一会儿，使他真正享受生命的亲情和成功的喜悦。六十岁了，他还没有盼到这一天。
例行公事。旅游观光团。儿童游乐园。
每当派克在周末或节假日见到成群结队而来的子孙时，他满脑子就这三个词。
“我提议，为爸爸长寿，干杯！”二儿子满面春风地举杯。
皆大欢喜，一饮而尽。
派克想起小时候父母给他过六岁生日的情景。六支蜡烛变成了很多支蜡烛，他弄不清自己的生命之光是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时间真是个魔术师，它能把神圣的学说变成滑稽可笑的无稽之谈，也能把谬论变成科学；能把真理变成谬误，也能把谬误变成真理；它能把仇恨变成友谊，把友谊变成仇恨；把敌人变成朋友，把朋友变成敌人；把功绩变成罪恶，把罪恶变成功绩；把伟人变成罪犯，把罪犯变成伟人……
在时间面前，没有永恒。
派克望着用奶油写着“六十大寿”的蛋糕发愣，他感到自己这六十年像做梦一样，他努力了一生，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他抚养了这么多孩子，唯独没有抚养自己的人生。孩子是财富，在身边时，他感到充实。孩子一旦自立，他发现自己在一夜之间突然一无所有了。
派克到六十岁时才明白，对于一个人来说，真正的财富不是金钱，不是子女，而是那属于你生命的每一天。
就像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一样，人的一生中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天。
因此，每天对于一个人来说只有一次，空前绝后的一次。每个人的一天对于宇宙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人的一生大约有两万多天，你的生命拥有两万个各不相同的一天，这两万个在宇宙中只有一次的一天就是人生命中真正的财富。人类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大富翁，因为你拥有宇宙中唯一的两万天，不管你是腰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不管你是国家元首还是阶下囚。
派克后悔自己没有享受生命中那唯一的每一天，他过去的生命不叫活，叫奔命。他真想再活一次，不为昨天活，不为明天活，只为今天活。好好活今天。
“祝爸爸明年幸福！”三儿子祝酒。
派克恍惚觉得这不是家宴，而是外交部举办招待各国使节的鸡尾酒会。
“如果能再活一次，我绝不放弃幽默。”派克想。
他喜欢开玩笑，为这，他失去了第一个恋人。那是四十年前一个秋天的下午，他陪恋人走进一家化妆品商店。他看着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对恋人说：“这商店对于女人来说是化妆品商店，对于我们男人来说却是食品店。”
“为什么？”恋人不解。
“这些化妆品最终都得被我们吃进肚子里去。”派克幽默。
恋人认定他满脑子奇思怪想，而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往往是靠不住的。她由此离开了他。从此派克再不敢幽默，他重新赋予自己道貌岸然严肃认真的外表，终于打赢了情场上的第二次大决战。
他的性格是被扭曲了的。
如果能再活一次，他一定把性格扭回来。
“爸爸吹蜡烛吧！”女儿提议。
随着蜡烛的熄灭，派克的遐想也破灭了，他知道不会有第二次活的机会。
不活到老就不可能真正明白人生。等明白了已经晚了。上帝的安排。
派克想写一本书，告诉年轻人什么是真正的财富，他在生日宴会上产生了这个念头。派克离开餐桌来到书桌旁，他要记下一些想法。
“AX4 号注意！ AX4 号注意！”一个奇怪的声音敲击着派克的耳膜。
他回头看，没人。
“AX4 号注意！ AX4 号注意！”
“是叫我吗？”派克问。
“正是。”
“你管我叫什么？”
“你的真名是AX4 号，派克是你在人类中的名字。”
“你是谁？”
“我是M 星球实验中心，你的同胞。”
“我的同胞？！”
M 星球实验中心让他相信了。
“那我的孩子们也是M 星球人？”派克立即就想到了他的儿子们的血统。
“他们不是。”
“你刚才说，12 月20 日接我走？”派克看了一眼日历，还有四天时间。
“对。请你做好准备。再见。”
声音消失了。
派克很兴奋，他这一生原来不过是一次体验，他的生命还有另外的含义，他有机会以生命的另一种形式再好好活一次！
派克急于把这个信息传递给孩子们，他们一定会为爸爸高兴的。
派克回到餐桌旁，对孩子们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子女们看到父亲欣喜的表情，都预感到有好事，他们盼望父亲宣读财产分割清单。
“你们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派克说。
子女面面相觑。父亲是伯爵？匿名百万富翁？
“我其实是外星人。我的故乡叫M 星球。”派克一本正经地说。
大笑，喷饭。
“你们别笑，我真是外星人。12 月20 日我将返回M 星球。”派克严肃极了。
子孙们不笑了。
长子和二儿子小声嘀咕了几句，二儿子跑到隔壁房间打电话。
派克的一位老同学是著名的精神病学专家，二儿子拨通了他家的电话。
“什么，你爸爸病了？”老同学显然焦急。
“好像是精神方面的病，我们想请您来看看。”二儿子请求。
“我马上就去。”专家挂上电话。
派克继续在生日宴会上同子女们谈M 星球的12 月20 日。
子孙们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精神病专家出现在生日宴会上。
派克见到功成名就的老同学居然光临他的生日家宴，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欢迎。
“你来得正好，我告诉你一个新闻。”派克拉老同学入座。
“什么好事？”精神病学专家笑眯眯地注视着派克的瞳孔。
“我的真实身份不是地球人。”派克严肃地说。
“你真会开玩笑。”专家拍拍老同学的肩膀。
“不是开玩笑。我是M 星球投胎到地球人类中做实验用的AX4 号。”派克认真地说。
“AX4 号？”专家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
“对，是AX4 号。他们要在12 月20 日接我走。”
派克显然处于兴奋中。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外星人的？”专家已初步判定老同学患了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二十分钟前。我在书房时一个声音告诉我的。”
“你们过来一下。”专家对派克的子女们说。
在另一个房间，专家对老同学的子女说：
“很不幸，你们的父亲患了妄想型精神分裂症，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子女们呆若木鸡。
“这怎么可能，刚才爸爸还好好的。”长子不相信。
“他受什么刺激了吗？”专家问。
子女们比赛着摇头。
“根据我的经验，这种病治疗得越早越容易痊愈。”
专家说。
“您的意见？”长子问。
“最好今晚就去住院治疗。”专家说。
子女们交换眼光。
“就照叔叔说的办吧？”长子征求同胞的意见。
没人反对。
“我去给爸爸收拾东西。”女儿含着眼泪说。
“我去和爸爸谈。”长子沉重地说。
“我打电话叫医院的救护车来。”专家走向电话机。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派克端着酒杯走过来。
“爸爸，有件事得和您谈谈。”长子拿过父亲手中的酒杯放到身旁的桌子上。
“出什么事了？”派克发现子女们的眼圈都是红的。
“您身体的某个部位可能出了点儿小毛病，得住院检查一下。”儿子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我的身体出了毛病？我怎么不知道？”派克纳闷。
“毛病不大，您还没感觉到。”儿子解释。
“什么毛病？”派克问。
没人说话。沉默。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派克盯着儿子问。
女儿忍不住先哭起来。紧接着儿子们也掉眼泪了。
“我得了癌症？”派克分析。
“你别瞎猜，癌症会疼的，你疼吗？”老同学笑着安慰派克。
派克忽然想起了老同学的职业，他顿时明白了一切，他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们拿我当精神病人了吧？哈哈，你们可真逗。
我真是外星人。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开这种玩笑吗？”
派克边说边笑。
子女们看见爸爸病成这样，哭成一团。
派克不笑了，他强烈感受到亲情，感受到子女对他的爱。他体会到这种爱是巨大的财富。他意识到自己和孩子们无法分割，他和他们是一个整体，他们是他生命的延续。
“你们快来看电视！”一个孙子激动地跑进来叫大人们。
“你们看吧，我们在商量事儿。”长子对儿子说。
“是有关外星人的重要新闻，还有爷爷刚才说的M星球呢！”孙子说。
大家一愣，然后争先恐后往电视机所在的房间跑。
屏幕上的女播音员的脑袋右边打出了“特别新闻”的字幕。
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令精神病专家和派克的子女们目瞪口呆。
“本台驻联合国记者近日获悉，安理会最近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讨论有关M 星球向地球派遣外星人做实验研究地球人的事件。据记者初步了解，M 星球是一颗科学技术比地球先进的有智慧生物的星球，该星球陆续向地球投放了四个生命，它们的代号分别是AX1 号、AX2 号、AX3 号和AX4 号。M 星球将于12 月20 日接走这四个外星人，用他们来研究地球生命。据悉，AX1号、AX2 号和AX3 号已决定叛逆，他们要求留在地球，并正式向人类申请保护。M星球的科技水平比地球发达，如果人类决定保护M 星球的叛逆者，可能招来灾难。
为此，安理会正在进行极为慎重的研究。现在，AX4 号还未露面，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播音员用庄重的神态报道这一貌似科幻小说实则为关系到地球命运的新闻。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派克身上。
他们信了。信派克是外星人了。
“我们是外星人吗？”长子想起自己的血管里流着父亲的血。
派克摇摇头。
“您走吗？”女儿泪汪汪地看着爸爸。她头一次感到爸爸是陌生的。
望着一屋子的泪眼，派克的心震颤了，这都是他的骨肉呀！他们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每一块骨骼每一条神经都是从他身上演变出来的。他不能设想，如果失去他们，他将如何面对生命的继续。
尽管这大半辈子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尽管他饱尝了人类的世态炎凉，可地球毕竟是他生命的全部，他最喜欢的格言是：看清了这个星球，然后爱它。
是的，他爱地球。他爱人类。
“我不走了，我离不开你们！”派克决定了。
子孙们一拥而上，抱住了外星人爸爸爷爷。
“快通知联合国！”精神病专家提醒大家。
四位M 星球的外星人全部决定叛逆。
他们离不开地球。他们如果离开地球，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尽管他们可能再活五百年。
五
离12 月20 日只有三天了。
地球人类的每一位成员现在都知道有一个叫M 星球的有着强大科技水平的星球在三天后要来接他们的生命实验品，而这四个生命决定不离开地球。
人类对此事的态度关系到地球的安危。
全球所有新闻媒体都将焦点集中到这件事上。种种分析种种推测种种判断铺天盖地。联合国安理会紧急决定先设法同M 星球取得联系，争取协商解决这件事。
数百架具有强大发射功率的天线不停歇地向空间发射电波信号。人类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答复。
终于，M 星球回电了，电文如下：
我们将按期接走他们。如果抵抗，我们将使用武力。请你们三思。
安理会决定立即召开会员国非常代表大会，紧急讨论如何对待M 星球的四位叛逆者。专家先在大会上介绍了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对M 星球实力的估测。他认为M 星球早已淘汰了核武器，他们拥有比核武器先进几十倍的武器，地球可能不是M 星球的武力对手。各国代表相继发言，两种意见针锋相对。
主张交出M 星球叛逆者的人认为，人类没必要为了四个叛逆的外星人冒如此大的风险，M 星球完全有可能毁灭地球。
主张保护M 星球叛逆者的人认为，M 星球这样做实验是对地球尊严的亵渎，这四个外星生命已经和地球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已经是地球生命的一部分，人类有责任保护他们，就像保护自己的同胞。尊严是人类最珍贵的东西。M 星球可以毁灭人类，但它不能征服地球人类。
非常联大最后决定，立即举行一次全人类公决，由人类的每一位成员( 两岁以上) 投票表决是否保卫M 星球的四位叛逆者。人类将依据此次公决的结果行动。
这是关系到人类每一位成员命运的大事，必须听取每一位成员的意见。
全人类公决之前，先由M 星球的四位叛逆者劳勿亮(AX1 号)、丁照宁婷(AX2 号)、羊(AX3 号) 和派克(AX4 号) 通过电视同全人类见面，以通过直观帮助人们做出正确的判断。
人类很紧张。他们还是头一次在同一个时间统统坐在电视机前。工厂停工。汽车停驶。飞机停飞。只有发电厂和电视台继续工作。
人们已经从新闻媒体中知道了M 星球的实力，有报道说，M 星球可能在一秒钟内摧毁地球。人们不愿失去美妙的生命，不愿意失去美丽的地球。
说实话，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怕。
劳勿亮首先亮相，他和爸爸妈妈一起出现在全人类面前。
他咬定自己是人类的一员，他说不管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星球上的，他现在是地地道道的人类。劳勿亮满怀深情地向全人类介绍自己的爸爸妈妈，他说他爱他们胜过爱自己，他不能离开爸爸妈妈。
劳勿亮的爸爸妈妈在屏幕上搂着心爱的儿子泣不成声，他们指控M 星球如此做实验是不人道的。
丁照宁婷向全人类娓娓讲述她的爱情，讲她对爱情的理解，讲他在她生命中的位置。
数十亿颗晶莹的泪珠同时出现在地球上。
AX3 号和派克的演说也给人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人类陷入沉思中，他们强烈感受到M 星球对地球的不尊重，这种实验方法是对人类感情的戏弄。
M 星球的四位叛逆者同人类的电视见面结束后，全人类开始投票。
人们郑重地在选票上填写自己的意见。七十多亿人排队走向遍布全球的投票箱。
全人类公决统计结果表明，人类中百分之九十五的成员赞成保卫叛逆者。
人类清楚，如果地球向M 星球妥协，即使它再在宇宙中生存五十亿年，在它将四位叛逆者交还给M 星球时，它已经死亡了。如果地球保卫四位叛逆者，即使粉身碎骨，它在宇宙中却获得了永恒。
离12 月20 日只有两天了，人类紧急行动起来，做抗击M 星球保卫叛逆者的一切准备工作。
这可能是人类在宇宙中的最后两天了。
奇怪的是没有悲伤没有失望没有恐惧，人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团结像现在这样和睦像现在这样心心相印同仇敌忾。
国界消除了。护照废除了。军队统一了。整个地球成了一个大国家，全人类变成了一个大家庭。
人类感受到像这样活比把地球切割后活好多了。
过去那种人为的把人类划分成不同的国家然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实在是太愚蠢了。
四位叛逆者被藏匿到安全地点。人类决定与他们同生死共患难。
每个人都接受了强化军事训练。
金钱。功名。生命。财产。享受……当这一切统统被抛开后，人类感到轻松潇洒。
人类这才明白，那些过去被自己当作宝贝和人生目标的东西其实都是套在人类脖子上的枷锁。
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人类的尊严。
痛快。
地球是太空中最美丽的星球。
人类是宇宙中最美妙的生命。
当人类决定保卫叛逆者时，以上两条就成了终极真理。
12 月20 日来到了。人类变得深沉了，他们很少用声带交谈，他们改用目光交谈。在大街上，一个眼神就能使对方明白一切。
历代人类的成员中能获得“神圣”境界的人寥寥无几。在12 月20 日这一天中，人类的七十多亿个成员并列进入神圣境界，成为七十亿伟人。
这样活一天比往常活一万天都值。
尊严。人格。精神。爱。
使人类充实的东西。
12 月20 日的晚餐可能是人类最后的晚餐。
时差已经被取消，全球使用统一时间。
人们同亲人在一起默默地享用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聚餐。
23 点整，人们走出房屋，面对天空，等待M星球。
地球静极了。
在这个时刻，在这个人类为了保卫M 星球四个叛逆者而可能献出七十多亿条生命的时刻，人类获得了永生。
0 点整。
数百个笼罩在浅蓝色光环中的M 星球飞碟列队出现在天空中。
它们缓缓逼近地球……
巴斯波和他的飞碟
虽然灯已经关了将近二十分钟，可皮皮鲁还没睡着，他躺在床上想刚才看的电视剧。
突然，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灼眼的光芒在一瞬间把房间照得雪亮。紧接着，阳台上传来一阵物体落地的声音。
皮皮鲁蹑手蹑脚下床走到窗帘旁，他轻轻撩开窗帘的一角。
阳台上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大东西，像电视卫星天线那么大，圆的。
皮皮鲁从抽屉里找出手电筒。
手电的光线给皮皮鲁带来的判断令他吃惊：一个飞碟。体积虽然不大， 但周身透着先进和豪华。
皮皮鲁打开阳台门，他走到飞碟旁，蹲下来观察它。
不错，的确是一个飞碟，除了体积小之外，其他的和真飞碟一样。
“遥控模型？”皮皮鲁伸手抬了抬它，很重。
“你能帮助我吗？”黑暗中传出的一个声音吓了皮皮鲁一跳。他看看四周，没人。声音是从飞碟里发出来的。
“你是谁？”皮皮鲁问。
“用你们的话说，应该叫外星人。”
“外星人？这么小？”皮皮鲁惊讶。
“我路过地球时，飞碟发生故障，不得已，我迫降在这里，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愿意帮助你。”皮皮鲁兴奋了，他从小就相信宇宙里有外星人，为此还和同学打过赌。
飞碟上打开了一个小门，从里边钻出一个三十多厘米高的外星人。
“你好，我叫皮皮鲁。”皮皮鲁说。
“你好，我叫巴斯波。”外星人巴斯波自我介绍说。
“你的飞碟怎么了？”
“太阳能电池出了点儿故障，得修理一下。”
“搬到屋里来修吧？”
“谢谢。”
皮皮鲁试了试，他能搬动巴斯波的飞碟。
皮皮鲁将飞碟搬进屋里。
“能开灯吗？”巴斯波问。
“行……”皮皮鲁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熄灯后，如果他又开灯，一般会将爸爸或妈妈吸引过来。
皮皮鲁打开灯。
巴斯波冲皮皮鲁笑笑，他开始修理他的飞碟。
“在宇宙里飞行很痛快吧？”皮皮鲁坐在床上问。
“当然，可惜你们地球人的身体太大，要不然我带你去宇宙里转转。”巴斯波一边修飞碟一边说。
“你想吃东西吗？”皮皮鲁问。
“不，谢谢，我们有这个。”巴斯波从飞碟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他喝了一口瓶里的水。
“饮料？”皮皮鲁问。
“一种含有宇宙能量的液体，只需要一滴，就可以把你变成超人。”巴斯波说完将瓶盖拧紧，放回飞碟。
“一滴就可以变成超人。”皮皮鲁吐了一下舌头。
他做梦都想当超人。
“皮皮鲁，怎么还不睡觉？”爸爸皮威推门进来了。
“爸爸，这是巴斯波，外星人。”皮皮鲁忙给爸爸介绍。“巴斯波，这是我爸爸。”皮威瞪大了眼睛看着深更半夜待在儿子房间里的小外星人。
“您好，谢谢您的儿子帮助我。”巴斯波说。
皮皮鲁把经过告诉爸爸。
“一块电路板坏了，真糟糕。”巴斯波发现了飞碟的故障所在。
“你没有配件？”皮威问。
“没带，我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起飞否则就要误事了。”巴斯波焦急不安。
“爸爸，咱们家没有他需要的电路器件吧？”皮皮鲁问。
爸爸也为巴斯波着急，可他对电器一窍不通。
皮皮鲁看见了屋里的电视机。
“这里说不定有你用得着的东西。”皮皮鲁指着电视机对巴斯波说。
巴斯波站在电视机上透过散热孔往里看。
“还真有。”他说。
皮皮鲁看爸爸。
“给他用吧。”皮威点点头，他觉得他要代表地球人慷慨地对待外星人。
皮皮鲁觉得爸爸特伟大。
皮皮鲁和爸爸打开了电视机后盖。
巴斯波钻进电视机，从里边拆走了他需要的零件。
十分钟后，飞碟修好了。
巴斯波钻进飞碟试飞。飞碟缓缓升到空中。
皮皮鲁和爸爸将飞碟抬到阳台上。
巴斯波将那瓶水送给皮皮鲁。
“不要多喝，只一滴就够了。剩下的就送给最需要帮助的弱者吧。”巴斯波说，“千万别给品质不好的人喝，我可不希望坏蛋喝了它刀枪不入地去打劫银行。”
巴斯波和飞碟离开地球走了。
皮皮鲁后悔没和巴斯波合张影。
当晚，皮皮鲁喝了一滴巴斯波送给他的水。几分钟后，皮皮鲁感到心明眼亮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第二天上体育课时，碰上了皮皮鲁最怕的跳高。
体育老师将横竿升到1 米时已经没有几个同学能跳过去了。
皮皮鲁一跃而过。
体育老师吃惊。
1.1 米。
皮皮鲁过去了。
1.2 米。又过去了。
1.5 米。
过去了。
老师像看猴似的看皮皮鲁。
当皮皮鲁跃过2.2 米时，体育老师发疯似的往空中挥舞拳头。
“奇迹。天才。”体育老师狂喊。
放学路上，有几个高中生欺侮皮皮鲁和同班同学。
皮皮鲁这个小学生把他们都打趴在地上。
晚上，皮皮鲁全家每人喝了一滴太空水，包括鲁西西。一家超人。
“剩下的太空水怎么办？”妈妈问。
“应该制成一种口服液，给那些势单力薄的孩子喝。”皮皮鲁说。
“那能制多少瓶？”鲁西西觉得太少。
“一瓶里面放一滴，估计能做五千瓶。”爸爸说。
一个星期后，五千瓶名为“皮皮鲁口服液”的太空水问世了。
皮皮鲁的任务，就是确保喝“皮皮鲁口服液”的每个人的心地都是善良的。
倒退人生
一
史亦苏走错了一步棋。
不是普通的下棋，是人生的棋。不是在二十六岁时走错的，是在四十六岁时走错的。
选择官场仕途作为自己终身奋斗领域的史亦苏在自己临界没有回旋余地的四十六岁时，走错了一步至关重要的棋。
人通过不同的领域体现人生价值。有人务农，有人做工，有人经商，有人从戎，有人做学问，有人献身艺术，有人专事服务业，有人迷恋体育，有人投身官场……
在这众多截然不同的领域中，只有官场和体育两个领域最相似：它们的投身者前赴后继而真正能登上权力顶峰或拿到奥运会金牌者可谓寥若晨星。
体育和官场是人类诸奋斗领域中最容易令参与者抱恨终身的两个领域，承受能力不强者当对此二领域敬而远之。
史亦苏从上小学起就迷恋班级里的准官场，班上那十个左右的诸如班长组长学习委员之类的“官职”被小小年纪的他掰碎了琢磨和谋取。其实，用“天真”这个词汇形容少年儿童是个误区。天真只能用来形容某个人，不能用来形容某个年龄层。有的人享年九十八岁时还天真，有的人从进幼儿园小班起就老谋深算。
史亦苏在小学班级“官场”里表现出了游刃有余的才能，他觉得干什么也没有管人给他带来的快感大。
他酷爱少数人坐在一起制定一个决定然后让多数人去执行。
上初中时，史亦苏决定将自己的人生赌注押在官场领域，他认为其他领域不能使他在体现价值的同时给他快乐。他看清了自己只有在官场搏击才能进入如鱼得水的境界。他认定只有通过从事喜欢的职业挣钱才是完美理想的人生，通过不喜欢的职业挣钱不完美。
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史亦苏到省文联资料室工作。
他给自己定的指标是至少三年上一个台阶。史亦苏所谓的台阶指的是官阶，具体说就是副科级、正科级、副处级、正处级、副局级、正局级、副部级、正部级……
史亦苏给自己五十五岁时定的远景目标是国家文化部长或全国文联书记，如果能超额完成任务更好。
进入实际操作阶段，史亦苏才发现官场是一个高手辈出小巫见大巫天外有天的领域，他在学校“官场”里练就的功夫是名副其实的小儿科。
好在史亦苏悟性不低，几年下来在仕途上没有犯质的错误。他在省文联要谋取的终极职位当然是贵为正局级的文联一把手。
他用心观察分析了全文联所有处级职位，发现文联历任一把手无一例外是由作家协会秘书长的职位上提拔起来的。
史亦苏由此断定，作协是文联诸协会中最重要的协会，虽然同为正处级，但作协秘书长的含金量显然比音协舞协曲杂协等高多了。
史亦苏略施小计就从资料室调到了作协。经过如下：
史亦苏有在单位的公共厕所里大便的习惯。此举好处有三：
一、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隔板后边获取信息，不少人有一边方便一边说话的习惯；二、身在单位却可以节省八小时以外属于自己的时间；三、节约家里的用水量。日积月累，集腋成裘。
一天史亦苏在单位大便时，听到了作协两位工作人员的交谈。大意是最近作协拟在郊区开一次规模不小的会，光是与会的著名作家就有八十人之多。不巧的是近日作协的工作人员生孩子的生孩子，生病的生病，人手忙不过来。
蹲在便坑上的史亦苏认为自己从资料室跳槽到作协的机会来了。他甚至连屁股都没怎么认真擦，大便也顾不上放水冲，提上裤子就奔作协的办公室。
作协秘书长叫董雨生。另有两位副秘书长，一位叫葛鸣，一位叫谢华国。史亦苏进作协办公室时屋里只有谢华国。
史亦苏对谢华国说：“谢老师，听说作协要开会，人手不够，我可以去帮忙吗？”
谢华国对资料室新来的这位瘦小的大学生挺有好感，觉得他谦恭。
谢华国说：“你们室主任同意吗？”
史亦苏说：“我去同他说，我们室不忙。”
谢华国说：“如果他同意，我们当然欢迎。”
史亦苏回资料室找到自己的顶头上司，说作协开会人手不够想让他去打下手，不知主任能否同意。
主任问：“你想去吗？”
史亦苏说：“我觉得这是一个锻炼的机会，将来咱们室举办会议时，会务这一套我就能派上用场了。”
主任点头批准。
史亦苏如愿以偿地成为作协举办的作家会议的会务工作人员。从打印开会通知到抄信封挂号邮寄到再上一道保险电话通知，从同承接会议的宾馆的讨价还价到分房间签到发放纪念品，史亦苏忙里忙外将生性属于鸡蛋里挑骨头的作家们伺候得舒舒坦坦交口称誉，喜得作协董秘书长合不上嘴，连连夸奖谢副秘书长眼力好。史亦苏借此机会还认识了不少叱咤文坛的大牌作家，他那在作家面前毕恭毕敬聆听教诲的模样着实让以诲人不倦为己任的作家喜欢得不得了。
史亦苏清楚，欲坐文联头把交椅，不在作家中有口皆碑是万万不能的。
会议尚未结束，谢华国就向董雨生建议将史亦苏调到作协来。董雨生和葛鸣投赞成票。董雨生担心资料室主任不放人，他走上层路线，向也来参加会的文联一把手游说。一把手早就在会议期间喜欢上了史亦苏的才干和人品，当即拍板。
当谢华国向史亦苏宣布这一消息时，没想到史亦苏说：“我很想来作协，但你们就凭这么一次会就调我是不是有点儿草率？万一我挑不起这副担子呢？我看这样，你们借调我三个月，就算试工。三个月后，如果你们满意，就正式调我。如果不满意，我还回资料室。”
谢华国瞪大了眼睛，对史亦苏刮目相看。文联的人都知道作协是比资料室香一百倍的部门。“欲将取之必先与之”这一古代兵法被史亦苏运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三个月后，史亦苏正式调入作协。
史亦苏在作协的第一个猎取目标是作协副秘书长的职位。
作协副秘书长编制是两个，目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谢华国和葛鸣同为五十岁，退休还得十年。死亡的可能不大，史亦苏十分注意他们每次体检的报告单，基本没病。近期在本协会提升的可能亦不大，因为文联一把手还有四年才到退休年龄，而身为省政协常委的文联一把手可以在“群众团体”多干一年的新规定更是给了史亦苏当头一棒。这就是说，现任文联一把手还得浪费五年时间！五年后，文联一把手才能让出位置给董雨生，董雨生才能依次让出位置给谢华国或葛鸣。在没有意外的前提下，史亦苏才能踏上他仕途的第一个台阶——相当于副处级别的作协副秘书长。而史亦苏给自己定的计划是三年上一个台阶。
史亦苏一边勤奋工作一边想计策。一次谢华国随作家代表团出国访问，史亦苏甚至祈祷飞机失事。
谢华国没有摔死，文联老干部处处长却因突发性脑溢血死了。老干部处处长在文联虽然是最不重要最没有发展的一个职位，但却是正处级。史亦苏灵机一动，他给葛鸣出主意，建议他谋取老干部处长这个正处的空缺。已经苦熬了八年副处还看不到正处曙光的葛鸣如梦初醒，他万分感激史亦苏的提醒，在老干部处处长尸骨未寒还没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时，他就迫不及待地找文联一把手谈话袒露心声。
葛鸣出任老干部处处长后，作协副秘书长的位置空出来一个。史亦苏清楚在讲究论资排辈的作协自己补缺的可能并非板上钉钉，他不能掉以轻心。
史亦苏先找董雨生谈话，虔诚地向董雨生征求对他来作协后工作的意见。当董雨生对他大加赞扬后，他谨慎却坚定地表示自己愿为作协做更大的贡献。董雨生当然明白这“更大的贡献”的含义，当即表示向上边力荐。
史亦苏又将同一内容的戏在文联一把手的办公室重演了一遍。
当谢华国看到任命史亦苏为作协副秘书长的文联× 字×× 号文件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谢华国对史亦苏出任副秘书长并不感到意外，他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办公桌就在他对面的史亦苏竟然能对他守口如瓶不透一丝自己将出任副秘书长的风声。不错，的确有在传出某某人将出任某某职位后觊觎该职位的其他人努力告状将那人的好梦化为泡影的前车之鉴，但谢华国认为自己同史亦苏的关系非同一般，是他谢华国最先倡议调史亦苏来作协的，而且他所处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对史亦苏出任副秘书长构成任何威胁。谢华国只能由此作出史亦苏对副秘书长这个职位看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样的判断。
即使在官场里，“官迷心窍”也是个贬义词。一眼就让人看出官迷心窍的人往往事倍功半, 倒是表面看上去不想当官的人更容易平步青云。
史亦苏出任作协副秘书长后，看出谢华国对他开始疏远。史亦苏略施小计就化敌为友。史亦苏编造了一个家中失窃的谎言，然后向谢华国借数额并不大的钱。把朋友变成敌人和把敌人变成朋友的方法是同一个：向他借钱。谢华国看到史亦苏遇到经济困难后在这么多同事中只向他借钱，这只能说明史亦苏认为在单位他谢华国是最可信赖的人。谢华国于是大为感动甚至自责自己小肚鸡肠。史亦苏既花了谢华国的钱又融解了两人之间的芥蒂。
史亦苏在副秘书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五年，表面泰然自若实际上心急火燎的他最爱看墙上的挂历数日子。
史亦苏好不容易熬到了文联一把手退休的日子，正当他准备在作协秘书长升任文联一把手而他也顺理成章地升任作协秘书长时，一个晴天霹雳将史亦苏打懵了：上面委派了一个新的一把手。这意味着董雨生不能给他史亦苏让出秘书长的正处位置了。新任一把手的年龄虽然距离退休只有三年，但史亦苏不敢再将赌注压在这儿了，万一上面再派人来呢？史亦苏精确地计算了董雨生的出生日期，董雨生还有五年才到六十岁的退休年龄。五年！
史亦苏作出了不能在作协一棵树上吊死的决定。
急于当“正处”的史亦苏将文联所有正处职位像梳子梳头那样过了一遍，他听说《风华正茂》编辑部主任要调走。史亦苏立即施展能量活动出任《风华正茂》编辑部主任。在文联口碑甚佳的他如愿以偿。
在作协工作多年比史亦苏资格老的秦文民由此补了史亦苏的缺升任作协副秘书长。
根本不懂编辑业务的史亦苏到《风华正茂》走马上任后，深知编辑部原班人马对他这个外行不服气。他精心处理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将编辑部却也弄得风平浪静四平八稳。数年后，史亦苏的一次失误使他和编辑部副主任刘祖德的关系迅速恶化。
省工会将刘祖德确定为省五一劳动奖章候选人，当工会工作人员来《风华正茂》编辑部向史亦苏征求单位意见时，史亦苏的潜意识里认定刘祖德获得此荣誉后对他的主任位置有威胁。
史亦苏在对工会工作人员大加赞扬刘祖德后，漫不经心地仿佛脱口而出地说刘祖德在数年前曾因闹离婚导致妻子自杀而受过一个处分，他说完后赶紧改口说这事不应该影响刘祖德获得劳动奖章。
事后刘祖德从二渠道得知自己未获得劳动奖章的原因后，立即将史亦苏打入小人的行列，从此两人的关系每况愈下。
这是史亦苏到文联后第一次树敌，尽管事后他后悔莫及，但当时他不知怎么搞的走火入魔认定自己只能背水一战捍卫正处交椅。刘祖德从编多年，是在本省文坛享有盛誉的著名编辑。当他和史亦苏的矛盾公开化后，实行聘任制的编辑部主任史亦苏拒聘刘祖德。原以为刘祖德遭解聘后会和他展开殊死较量的史亦苏万万没有想到，对手接到解聘书后连面都没和他照一走了之，到本省一家出版社办的刊物出任编辑部主任。史亦苏内心极其失落，他从骨子里感受到了刘祖德对他的不屑一顾和蔑视，刘祖德分明是认定史亦苏没有当他刘祖德对手的资格。
史亦苏和刘祖德关系恶化的原因在文联不胫而走后，史亦苏的名声一落千丈。再加上刘祖德去那家刊物后大施拳脚导致该刊物印数直线上升并在客观上逼得《风华正茂》印数直线下降，使得文联上上下下都对史亦苏嫉贤妒能特别是在市场经济的今天竞争实际上是竞争人才的时候为了一己私利驱走能人将人才拱手奉送给竞争对手刊物的做法颇多微词。
更令史亦苏始料未及的是，文联一把手退休后，董雨生升任文联一把手，对当官没有什么兴趣的秦文民竟然得来全不费功夫地坐上了作协秘书长的交椅。
史亦苏在深夜里多次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假如当初他沉住气不离开作协，现在作协秘书长的位置百分之百是他史亦苏的，根本轮不上秦文民。再退一步，假如刘祖德和他史亦苏矛盾激化时，他史亦苏高姿态主动回作协屈尊当享受正处待遇的副秘书长，让刘祖德当编辑部主任，在历来同情弱者的民族氛围中，他现在岂不因祸得福既当了作协秘书长又拿了口碑分？史亦苏明白自己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清楚自己在编辑部主任这个职位上坐一天就挨一天骂的史亦苏，不得不在老干部处处长的职位空出来时，疏通关系离开《风华正茂》编辑部平调文联老干部处处长。史亦苏明白，这个职位在文联是永无出头之日的同义语。
其时史亦苏已四十六岁。
二
当董雨生到了退休年龄由秦文民接任文联一把手职务时，史亦苏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悔恨交加。尽管秦文民为人正派且廉洁奉公，但史亦苏认定如果当初他不急于升正处而离开作协去《风华正茂》编辑部当那个鸟主任，今天坐在文联第一把交椅上的笃定是他史亦苏。
史亦苏想假如能重活一次就好了。真要是那样，他还选择官场作为自己的奋斗领域。因为他有了两个法宝：一是不急，欲速则不达；二是和同事发生矛盾时，赢的唯一办法是“让”，退一步海阔天空，哀兵必胜。
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凡事都有其内在规律。例如金融市场的危机一般都发生在十月至十一月，这是因为当白昼变得越来越短时，投资者的乐观情绪会和树叶一起枯萎而导致其产生枯燥和恐慌心理。在大学时喜欢上哲学选修课的史亦苏在生活中忽视了哲学的指导意义，打了败仗。
真正能影响人体健康的，不是饮食和运动以及遗传因素，而是情绪。
抑郁的心情导致史亦苏在一次体检时被发现得了癌症。五十岁的他还不想死，他运用自己在官场获得的经验同癌症展开了较量。他的顽强意志和灵活策略使得癌症迟迟不能击败他。
手术后的史亦苏在家休养。一天他从电视节目中看到一个人介绍自己长期倒着走产生了治病的奇效，史亦苏当即下楼尝试倒着走，感觉果然奇特。
从此，史亦苏每天清晨坚持倒着走一个小时。两个月下来，史亦苏觉得身体状况大大好转。
史亦苏对家人谈倒走的感受时，妻子表示认可倒走的疗效，而儿子却认为爸爸身体好转是因为不参加大吃大喝了。过去史亦苏在单位经常会有饭局，儿子曾问史亦苏这算不算公款吃喝。史亦苏说如果不吃就无法接轨。
妻子说这种吃饭方式对健康极为有害，而身为领导干部为了工作牺牲自己身体的健康，实在应该算是一种奉献。
谁不知道在家同亲人围坐在一起喝粥吃面条对身体有好处？谁不知道和皮笑肉不笑的外人在烟雾缭绕的恶劣环境中海吃对身体极为有害的高胆固醇食物海喝同五脏六腑不共戴天的烈性酒等于慢性自杀？但是既然身为干部，不“奉献”怎么行？
史亦苏同意妻子的观点。
不管风吹雨打，史亦苏持之以恒地倒走，而且时间越来越长，从开始时的每天一小时增加到两小时三小时。
渐渐地，他感到身体里有一种活力跃跃欲试地向外冲。
半年后史亦苏到医院复查时，医生对史亦苏的身体状况之好甚感吃惊。
医生问：“除了我给你开的药，你还吃了什么药？”
史亦苏说：“我连你给我开的药都没吃。”
医生说：“这怎么可能？”
史亦苏说：“我选择了倒走疗法。”
医生说：“我觉得倒走和几十年前风行的打鸡血、喝红茶菌以及甩手疗法一样是旁门左道，不可能有疗效。
可能是心理作用。你回去还是应该坚持吃药。”
史亦苏问：“我的身体完全恢复了？”
医生说：“至少从检查结果上是这样。”
史亦苏兴高采烈地回家向亲人报喜。
妻子和儿子欣喜若狂。
史亦苏说：“这肯定是倒走的结果。”
妻子和儿子同意。
史亦苏说：“再巩固一个月，我就可以回去上班了。”
儿子说：“爸，您就多休息一段时间吧，当那个老干部处处长有什么意思？”
史亦苏瞪了儿子一眼。
从第二天起，史亦苏将三个小时的倒走时间增加到三个半小时。
这天早晨，史亦苏洗漱后照镜子时无意中发现自己两鬓的白发不见了。他再仔细观察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平坦了一些。总之，史亦苏认为自己身上有明显的年轻迹象。
史亦苏在卫生间叫妻子。
妻子过来问什么事。
史亦苏说：“你最近没发现我年轻了吗？”
妻子仔细看史亦苏，惊讶地连连点头，说：“咱们天天在一起，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年轻了，连白头发都变黑了。怎么搞的？”
史亦苏说：“我估计和倒走有关系。”
妻子不信：“倒走能把人变年轻？那还不都倒走去了！”
史亦苏说：“我从明天起增加倒走的时间，看看是不是倒走导致我年轻的。”
史亦苏将每天倒走的时间增加到四个小时。
一个星期后，史亦苏起码年轻了三岁！妻子和儿子确认不疑。
史亦苏欣喜若狂地对家人说，倒走肯定能使人越来越年轻。
妻子说：“如果人们都倒走，岂不是永远不会死了？”
史亦苏说：“没错。不过那将是人类的灾难。地球将无法承受人口爆炸的压力。”
儿子说：“幸亏没人发现倒走的秘密。”
妻子说：“咱们千万不能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否则地球的末日就到了。”
史亦苏严肃地对家人说：“我有话对你们说。”
妻子和儿子看着史亦苏。
史亦苏说：“我要重活一次。”
当妻子和儿子明白了史亦苏这句话的含义后，他们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会儿后，妻子问史亦苏：“你打算倒退到多少岁？”
史亦苏说：“二十二岁。”
妻子问：“咱们还是夫妻关系吗？”
史亦苏说：“当然。”
妻子说：“少夫老妻，能持久？”
史亦苏对妻子说：“你也可以通过倒走减岁数。”
儿子问：“我怎么办？我好不容易熬到十九岁，我绝对不能减岁数。”
妻子说：“如果孩子不减，我也不能减。我减到二十二岁，我跟他还是母子关系吗？”
儿子对史亦苏说：“爸，依我说，您不能人为使自己年轻，这违背自然规律。先不说打破地球生态平衡，首当其冲的是先打破了咱家的生态平衡！”
史亦苏想了想，说：“我一定要重活一次。我这辈子没有成功，但积累了不少经验。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肯定能大展宏图。我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儿子说：“爸，您可以把那些经验传授给我，我也去从政，当大官，让您扬眉吐气。不是有好多父母自己没有完成的夙愿通过儿女完成了吗？他们不是一样开心吗？”
妻子说：“我赞成孩子的主意。假如我陪你减岁数，我怎么向我的父母交代？和亲友怎么交代？和同事怎么交代？肯定是失去他们了。”
史亦苏低头思索。
妻子和儿子大气不敢出地期待他回头是岸。
史亦苏抬起头说：“我主意已定，倒退人生，重活一遍！”
妻子哭了：“我不能陪你去，咱们只有分手了。”
儿子也红着眼睛说：“爸，当您的岁数变得和我差不多时，我还怎么管您叫爸爸？我们怎么向文联的人交代您的突然失踪？我们怎么向派出所说您没了？年轻的您使用谁的身份证？使用什么名字？您还能叫史亦苏？”
史亦苏一意孤行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些都不是解决不了的难题。我一定要重活一次，获得最大的人生成功！”
妻子和儿子清楚，他们将失去丈夫和父亲。
他们泣不成声。
三
史亦苏发疯似的倒走，每天长达八小时。
倒走到二十二岁时，史亦苏停止了倒走，他摩拳擦掌踌躇满志地准备直面人生创造辉煌。
这天晚上，儿子没有按时回家吃饭。
史亦苏问妻子：“孩子没来电话？”
妻子摇头。
史亦苏说：“咱们先吃吧。”
电话铃响了。
史亦苏接电话，他的脸色变了。
妻子不安地问：“出什么事了？”
史亦苏说：“是交通大队打来的，孩子出车祸了！”
妻子当即昏厥。
史亦苏使劲儿掐妻子的人中。妻子醒过来。
史亦苏说：“咱们去医院！”
史亦苏和妻子赶到医院时，他们的孩子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妻子再次昏迷。
警察问史亦苏：“你是死者的什么人？”
史亦苏哽咽着说：“我是他爸爸。”
警察狠狠瞪了史亦苏一眼：“开什么玩笑？”
史亦苏这才想起自己的外貌年龄和儿子差不多。
史亦苏忙改口：“我是他表哥。”
警察告诉史亦苏，死者违章跨越栏杆穿越封闭的快速路，导致死亡，责任全部在死者，司机没有任何责任，而且汽车前部的损伤照理还应该由死者家属赔偿，但司机放弃索赔。
史亦苏在《交通事故处理结果书》上签字。
史亦苏搀扶被抢救过来的悲痛欲绝的妻子回到家里。妻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发呆。
史亦苏忽然灵机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次日早晨，史亦苏对妻子说：“孩子已经没有了，咱们要注意身体。我有个想法，你听听行不行？”
妻子红肿的眼睛看着史亦苏。
史亦苏说：“我借此机会和孩子调包。我以孩子的身份去文联通知他们，说史亦苏遇车祸身亡并且已经火化了。等他们来家慰问时，你就提要求，让他们给史亦苏的孩子在文联安排一个工作。”
妻子看着史亦苏，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一个浑蛋。”
她痛恨史亦苏刚才话中的“借此机会”这个词，死了孩子怎么能说是“机会”呢？
史亦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说：“人已经死了，又不是我害的，你骂我干什么？我这也是为了这个家呀！”
妻子哭诉道：“就是你挤走了他！”
史亦苏说：“你胡说八道！”
不管怎么说，次日妻子还是同意了史亦苏的行动计划。
史亦苏到文联找秦文民。
秦文民问：“你是谁，怎么这么像史亦苏？”
史亦苏说：“我是史亦苏的儿子。”
秦文民说：“请坐。你找我有什么事？你爸爸身体最近怎么样？”
史亦苏说：“我爸爸死了。车祸。”
秦文民大惊：“怎么会？！”
史亦苏说：“是他没有走过街天桥而违章穿越快速路。责任全由他负。”
秦文民说：“那汽车也不能往人身上撞呀！咱们在交通部门有熟人。人不能白死！”
史亦苏忙说：“人已经烧了，事故结论也下了，我们也在上面签了字，我妈不想给组织上添麻烦了。”
史亦苏最怕文联找交通大队，那样就露馅了。
秦文民掏出手帕擦眼泪。史亦苏看出秦文民流的是真诚的眼泪。
当天下午，秦文民到史亦苏家慰问家属。
秦文民握着史亦苏妻子的手说：“老苏不幸遇难，我们很悲痛。也请你节哀。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只要是我们力所能及的。”
妻子说：“史亦苏生前最关心孩子。你们能不能给孩子在文联安排一个工作？”
秦文民问史亦苏：“你多大了？”
史亦苏回答：“二十二岁。”
秦文民又问：“学历？”
史亦苏说：“大专。”
秦文民转身对同来的人事处长说：“你给安排一下。”
人事处长点头。
四天后，史亦苏到文联上班，工作是资料室的资料员。
又回到原先的同一起跑线上了。史亦苏感慨。
这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史亦苏发誓。
四
同事们都说史亦苏长得太像其父了，连举止都酷似，史亦苏笑笑。史亦苏认识这些昔日的同事，可他们却认定他是他自己的儿子。
一次，史亦苏在走廊里碰见退休后来单位领工资的谢华国。谢华国拉着史亦苏的手说，儿子这么像父亲的，还真不多见。谢华国还对史亦苏的不幸表示沉痛，还问史亦苏的妻子现在是否已从悲痛中解脱。
史亦苏说：“我妈妈这些天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
谢华国说：“你爸爸可惜呀，他是个干才。想当初还是我发现的他，将他调到作协的。如果有机会，他当个文联一把手没问题。其实他的弱点就在于让别人看出太想进步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就是这样，你越想要什么，人家就越不让你得逞。渴望欣赏他人的失望是人类普遍的潜在心态。”
史亦苏百感交集地点头。
谢华国拍拍史亦苏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
史亦苏说：“伯伯放心。也请您多关照。”
史亦苏目送步履已显蹒跚的谢华国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史亦苏仍然将作协确定为他的第一块跳板。凡作协的人来资料室借阅报刊书籍时，他都服务得格外殷勤周到。
史亦苏特别留意作协的人在资料室阅览时的交谈，他希望作协举办会议时人手还不够。遗憾的是这样的机会没有第二次关照他。
每天回家后，史亦苏都和妻子谈论单位的事。史亦苏和妻子表面的年龄差异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妻子在如释重负后，私下觉得自己是丈夫返老还童的最大受益者，所以愈发对史亦苏关怀备至，她更认为协助丈夫成功地重走一回人生路是自己责无旁贷的义务。
半年过去了，史亦苏仍然蛰伏在资料室。
这天临睡前，妻子在床上对身边的史亦苏说：“我觉得再通过帮助人家搞会务博得人家的好感而达到调过去的目的已经不容易了，现在哪个部门不是人浮于事？
你应该先做一件和作协有关的比较有影响的事，引起他们的重视。”
史亦苏眯着眼睛想妻子的话，然后说：“有道理。”
妻子受到鼓舞，说：“作协什么事最大？”
史亦苏说：“当然是作家的事最大。”
妻子又问：“那咱们就在作家身上做文章。现在作家最关心什么？”
史亦苏想了想，说：“我接触的作家不少。人们喜欢将作家分成这派那派，比如现实主义作家或先锋派作家等等。依我看，作家只有两种，一种是没有读者的作家，一种是有读者的作家。现在没有读者的作家最希望提高稿费，有读者的作家最希望遏制盗版。”
妻子说：“提高稿费不是咱们力所能及的事。”
史亦苏说：“打击盗版好像也不是咱们的专长。”
妻子说：“未必。作协最有读者的作家是谁？”
史亦苏想都没想就说：“当然是刘涯飞。他是咱们省拥有读者最多的作家，难得的是他并不写通俗作品，而是写严肃文学。他的每一本书都被盗版，苦不堪言。”
妻子问：“制止不了盗版？”
史亦苏摇头：“四面楚歌，防不胜防。要依我说，真正的好东西，不管是什么，包括文学、艺术、产品或管理方法等，从问世起，它的版权或专利权就在本质上属于全人类，而不属于发明者。任何好东西的发明者如果在发明之前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将在发明成功后因屡屡遭受侵权而最终被活活气死。”
妻子反对：“你这话不对。侵权是违法行为，是要坐牢的。咱们不是经常在电视上看见侵犯版权的人被判刑吗？如果好东西的发明者不能享有发明给他带来的经济利益，谁还费劲搞发明谁还费劲写好作品？”
史亦苏点头。
妻子问：“刘涯飞在作协有职务吗？”
史亦苏说：“作协副主席。很有影响。”
妻子说：“如果你能帮他破获一起盗版案，他肯定会欣赏你吧？”
史亦苏说：“当然。但谈何容易？”
妻子给史亦苏鼓劲儿，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世界上的事都是人干出来的。”
史亦苏还是感到茫然和无从下手，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妻子说：“你记得吗，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在一家印刷厂工作，有一年春节我拉你去他家串门，你不去。我觉得盗版总是离不了印刷厂，你应该先熟悉一下印刷业务。”
史亦苏表示兴趣不大，他在本质上仍然属于急功近利的人。
妻子说：“多一门知识没坏处，你的路还长着哪！
想当文化界的最高领导，不懂印刷怎么行？”
妻子的最后一句话说动了史亦苏。
在妻子的安排下，在一个周末，史亦苏和远房亲戚见了面。史亦苏的身份自然是妻子的“儿子”。
史亦苏热情地招待远房亲戚。
远房亲戚落座后问史亦苏：“你在哪儿工作？”
史亦苏说：“在省文联。”
远房亲戚眼睛一亮，问：“你认识刘涯飞吗？”
史亦苏说：“你认识他？”
远房亲戚说：“他的书在我们厂印，我们都喜欢看他的书，写得太棒了！近些年印刷厂都不景气，我们厂现在就靠印他的书挣钱维持。你能帮我请他签个名吗？”
史亦苏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远房亲戚高兴了：“那可太好了。我觉得刘涯飞得诺贝尔文学奖是早晚的事，提前留他一个签名将来肯定值钱，等人家得了诺贝尔奖再找他签名就不容易了。”
史亦苏问：“刘涯飞的书每年在你们厂能印多少？”
远房亲戚说：“我就在生产科工作，最清楚印数。
他的《只有十二种动物》光是今年就印了五十万本，加上过去印的，这本书的总印数在一百八十万册以上。”
史亦苏吃惊：“这么多！不少作家的书的印数只有一两万册。”
远房亲戚说：“一两万册就算多的了，还有印一千册的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史亦苏想起自己有一本几年前刘涯飞送给他的《只有十二种动物》，他从书架上找出来，看版权页上的印数。
远房亲戚自豪地说：“这本书就是我们厂印的。”
史亦苏边看边对远房亲戚说：“怎么印数只有十五万册？”
远房亲戚迟疑了一下，没说什么。
远房亲戚转瞬即逝的表情没有逃过史亦苏的眼睛。
头脑还算敏捷的史亦苏立即意识到《只有十二种动物》的实际印数与该书版权页上显示的印数不同步。
史亦苏问：“你们厂偷偷多印刘涯飞的书自己卖？”
远房亲戚使劲摇头：杀了我们厂长他也不敢干这种违法的事，现在谁不知道《刑法》第二百一十七条是侵犯知识产权罪？最多要判七年！
史亦苏追问：“你刚才说光你们厂印《只有十二种动物》就印了一百八十万本，怎么这本前年出的《只有十二种动物》才十五万本？按道理说起码也应该有八十万本吧？”
远房亲戚一咬牙，说：“咱们不是外人，我干脆告诉你们吧！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史亦苏和妻子拼命点头承诺。
远房亲戚喝了口茶，说：“自实行版税制后，个别出版社通过向作者隐瞒实际印数剥削作者。你们知道，作家以版税方式获取作品的报酬与出版物的印数有直接关系。咱们打个比方，某作家和出版社签订了百分之十的版税率，这就是说，该作家能从每本书的定价中提取百分之十的版税。如果这本书印了五万本，作家就能拿到五万个百分之十。个别出版社为了获取暴利，在该书的版权页上的印数栏里只说印了两万本。这样，该作家就少拿了三万本的钱。
史亦苏说：“正规出版社这么干太损了吧？”
远房亲戚说：“这还不算损。
史亦苏和妻子瞠目结舌。
史亦苏问：“你们厂明知出版社向作者隐瞒印数是违法的，怎么还助纣为虐在版权页上印假印数？”
远房亲戚说：“我们厂这么多人得吃饭呀！我们拒绝印，他们换个印刷厂照样印！再说作为印刷厂现在找活很难。”
史亦苏叹气：“倒霉的是作者。他们还以为只有不法书商盗他们的版，其实某些合法书商盗得更厉害。”
远房亲戚说：“前天一家出版社的印制科长喝酒时告诉我，他们出版社和一位作家签出书合同时，出版社提出按千字五十元付稿费，那作家不同意，提出百分之十二的高版税率。出版社还假模假式地跟那作家讨价还价，最后那作家赢了，特高兴。书出来后作家傻了，版权页上标明的印数只有一千本，按照版税作家只拿了八百元钱。其实那书实际上印了三万册！作家到哪儿去查印数？反正我们印刷厂不会说，说了我们还吃饭不？
哪家出版社还敢给我们书印？”
史亦苏说：“王八蛋。”
远房亲戚赞同：“没错，地道的王八蛋。”
史亦苏看着远房亲戚说：“你崇拜刘涯飞？”
远房亲戚说：“当然。崇拜得五体投地。”
史亦苏启发他：“出版社如此坑害你尊敬的作家，你不气愤？”
远房亲戚说：“有什么办法？”
妻子插话：“人活一世，不做一两件惊天动地的正义事，挺遗憾。其实有一件就算没白活。”
远房亲戚说：“你们想策反我？”
史亦苏说：“我只是替刘涯飞打抱不平。”
远房亲戚说：“刘涯飞还感动得一塌糊涂！”
史亦苏说：“你只要把《只有十二种动物》的历次印制单复印一份给我就行。你们厂查不出来是谁干的。”
远房亲戚说：“我们厂没有业务了，我也就完了。
窗户将风挡住的同时，也将阳光挡住了。”
妻子说：“挣不干净的钱下辈子……”
远房亲戚说：“您不用说了，我为民除害！就是人家刘涯飞再有天赋，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不容易！不能让那些吸血鬼再不劳而获了！”
次日，远房亲戚将复印的《只有十二种动物》的印制单交给史亦苏，然后他一脸的大义凛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拿着印制单，史亦苏和妻子确信这就是史亦苏进入作协的通行证。
史亦苏感激地拥抱妻子。
五
史亦苏按图索骥敲响了刘涯飞别墅的大门。刘涯飞是本省作家首富，住宅自然不俗。
开门的是小保姆。
史亦苏问：“刘涯飞先生在吗？”
小保姆说：“不在。”
史亦苏说：“我是文联的，找刘先生有要事。你跟他说史亦苏找他。”
小保姆说：“你等会儿。”
小保姆关上门，到书房对刘涯飞说，有个叫史亦苏的先生找您。
刘涯飞说：“胡说，史亦苏已经死了。”
小保姆说：“他就在门外，您可以从门镜里看看他是不是史亦苏。”
刘涯飞走到门镜前往外窥视。
他自言自语道：“闹鬼了，这么像史亦苏！”
史亦苏在作协当副秘书长时和刘涯飞挺熟。
对稀奇古怪的事特别感兴趣的刘涯飞打开家门。
史亦苏说：“我是史亦苏的儿子。我现在在文联资料室工作。我爸爸在世时经常提起您，说您是咱们省甚至全国最重要的作家。我找您有重要的事。”
刘涯飞说：“原来是史亦苏的儿子！请进。”
落座后，史亦苏对刘涯飞说：“您的作品拥有不计其数的读者，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现在咱们国家给每位作家提供了完全相同的创作环境，个别作家却既不能使自己的作品产生社会效益也不能给自己创造经济效益，他们怨这怨那，甚至说清贫是文人的本色，不清贫的人不可能成为大作家。您的成功说明了他们是拉不出屎赖茅坑。美国著名政治家、发明家和作家富兰克林有句众所周知的名言：贫困使人丧失一切精神与德行，一个空口袋是难以直立在地的。”
刘涯飞皱了皱眉头，打断史亦苏的话，问：“你来我家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
史亦苏说：“当然不是。您的书经常被盗版吧？”
刘涯飞点头，他在琢磨史亦苏的儿子的来意。
史亦苏问：“盗您的版的都是不法书商？”
刘涯飞点头。
史亦苏问：“如果有人对您说，您授权出版的出版社盗您的版，您信吗？”
刘涯飞忍不住笑了：“既然已经授权，何来盗版？”
史亦苏说：“比方说，明明印了一百八十万册，却只对您说印了五十万册，这算盗版吗？”
刘涯飞一愣，说：“这怎么可能？”
史亦苏掏出《只有十二种动物》的印制单递给刘涯飞。
刘涯飞低头看，脸色变了。
刘涯飞问史亦苏：“你从哪儿搞到的？”
史亦苏：“我有一个亲戚在这家印刷厂。我是偶然听说这种事的。我觉得您写作很辛苦，您的权益应该得到保障。”
刘涯飞感动：“谢谢你！”
史亦苏问：“您准备怎么办？”
刘涯飞说：“我现在就给那社长打电话，质问他！”
史亦苏说：“您应该通过法律程序制裁他。《刑法》已经将未经著作权人同意复制发行其作品定为侵犯知识产权罪，可判入狱七年，并处罚金。我愿意作为您的委托人，代理您打这场官司。”
刘涯飞犹豫：“我和他很熟，是朋友。”
史亦苏说：“正因为是朋友，才更不能原谅他！”
刘涯飞想了想，说：“告他！”
刘涯飞给史亦苏写了全权委托书。
这是一场百分之百胜诉的官司，刘涯飞将起诉书递交法院。
此案轰动全国。
刘涯飞眉开眼笑，他没想到自己的作品能挣这么多钱。
史亦苏对他说：“过去您的书的利润大都被合法书商和不法书商瓜分了。其实您的书能为您创造巨大的经济财富。下一步咱们收拾不法书商，把他们都投入监狱！
今后好了，您就踏踏实实地写吧！”
刘涯飞拿出二十万元作为酬金送给史亦苏。史亦苏只接了五万元转送远房亲戚，其余分文不受。
刘涯飞对史亦苏的看法好得无以复加。
六
在作协的一次理事会上，刘涯飞提议调史亦苏的儿子到作协新成立的作家权益保障委员会工作。没人反对。
史亦苏二进宫。
这回史亦苏聪明了，凡遇同事和他过不去，他都采取“让”的策略。史亦苏真切地体会到了“不和别人争就谁也争不过你了”的人生真谛。
在作协干到第三年时，一天，秦文民找史亦苏谈话。
秦文民说：“你在作协工作得不错，我们想给你的工作加码，让你当作协副秘书长，你看怎么样？”
史亦苏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说：“我担心我的能力不行。”
秦文民说：“有我们支持你，好好干。”
从秦文民的办公室出来，史亦苏突然有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
他觉得每个人在其工作的地方都会被所有同事打一个综合分数，这个分数是绝对公正的。综合分包括此人的道德品质、贪婪指数、官欲、能力……
史亦苏接受了上次和谢华国的教训，他回到办公室主动告诉另一位副秘书长秦文民找他谈话了，让他出任副秘书长，他还征求对方的意见。
那副秘书长见史亦苏如此信任他，很是感动，说依你的能力早就应该当副秘书长了。
史亦苏在副秘书长的职位上一干就是七年。其间有多次到其他部门当正处的机会，连领导找他谈话动员他去他都不去。
史亦苏在厕所大便时经常听到诸如“史亦苏的儿子可不像他爸爸，对当官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之类的话。
任凭文联争夺官位的人明争暗斗，史亦苏绝不参与，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工作。每每遇到下属或同级即将获得荣誉，史亦苏都真心促成，绝不下绊使坏。
他深切懂得在同事临界获得荣誉时给人家使坏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铁定的断子绝孙的恶劣行径。
当秦文民退休而作协秘书长接任文联一把手的职位导致作协秘书长的交椅空出来时，文联上上下下没一个人不觉得这位置应该属于史亦苏。
史亦苏水到渠成地成为作协秘书长。
当天晚上，史亦苏痛哭流涕地在儿子的遗像前烧了一柱香。妻子也激动得泣不成声。
胜利来之不易。曙光就在前面。
尾 声
数年后，文联一把手出国访问时遭遇飞机失事。
史亦苏成为“继位”的唯一人选。
上级已同史亦苏谈话。
这是一个周末。文联的几位同事探得今天是史亦苏的生日，他们携带定做的生日蛋糕，未打招呼悄悄来到史亦苏家，他们想给史亦苏一个惊喜。
门没锁。同事们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使他们呆若木鸡：
餐桌上是点燃的生日蜡烛。录音机里播放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旋律。史亦苏和妻子站立在餐桌旁拥抱着深情地接吻。
在同事们眼中，史亦苏的妻子不是妻子，是妈妈！
同事们夺路而逃。一位女士一路狂吐不止。
当史亦苏发现家门开着时，门口站着的都是诧异的邻居。
次日，史亦苏一走进文联就发现所有同事看他的眼光都异常，像看怪物。
下午，上面来人找史亦苏谈话，宣布取消对他出任文联一把手的任命。
数周内，史亦苏辞去作协秘书长的职务。原因是他无法工作，他出现在哪间屋子，人们就像躲避瘟疫那样四散溃逃。
史亦苏辞职回家。
他和妻子决定同时倒走减岁数，当然妻子每天得比史亦苏多走，才能和史亦苏的岁数保持对等。他们要以相同的岁数再重新过一遍。这次没有任何理由不成功，因为史亦苏的经验太丰富了。
不管风吹雨打，两个倒走的身影天天出现在楼下。
出土光盘
作家写到五十岁时突然弃笔改行当考古学家的，纵观全球可能就白爽一人。他并非那种呕心沥血恶写数十年依然没有读者而不得不在火化之前改弦易辙换个领域再搏一回的蹩脚作家，白爽是拥有庞大读者群的成功作家，他的作品受到了读者和专家的同步好评，是正宗的雅俗共赏。白爽住在完全用稿费购置的有近五十个房间的叠床架屋错落有致的豪宅里。生活在这样的寓所中，他时常会对自己手中的那支普通钢笔的含金量暗暗感到惊讶。
在名利双收功成名就后，白爽迎来了他的五十岁生日。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的生日宴结束时，白爽突然对人类的未来走向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兴趣。他认为只有考古能告诉他未来，于是白爽毅然封笔。地球上少了一个作家，多了一个考古学家。
白爽告别舒适的生活，去深山老林峡谷冰川发掘历史的蛛丝马迹。他贪婪地享受着孤独和寂寞带给他的乐趣。他发现靠近神的方法是远离人。
在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白爽从一块气质不凡的岩石下挖出了一张光盘，该光盘的尺寸略大于现在世上流行的CD 光盘。白爽由此断定它不是今天的产品。
经过权威考古机构的验证，认定该光盘为史前遗物。
举世哗然。一家生产DVD 机的公司受命制造出一台和出土光盘尺寸匹配的DVD 机。播放结果让人类瞠目结舌：在本次人类诞生之前，地球上已有另一次人类活过一回，其发展过程和今天的人类完全一样。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青铜器时代、蒸汽机时代、信息时代……
乘胜进军的白爽又在另一处原始森林出土了另一张光盘，其尺寸和日前他出土的那张光盘又不一样！
读盘结果再次让人类目瞪口呆：在本次人类诞生之前，地球上已有过先后两次相距五千万年的人类活动。
其过程均和今天的人类发展过程如出一辙，甚至连世界大战的数目都一模一样。
白爽的出土光盘将七十多亿在世的人类成员统统变成了哲学家，人们玩命竞相思索人生的意义。特别是经专家考证，前两次人类从地球上消失的时间都是光盘问世后的两百年左右。
白爽悄悄将一张今天的光盘埋进自家花园的地下。
他认为自己起码是地球上第三个当之无愧的有远见的人。
电脑人
每一台电脑都是有生命的。这个道理是我在使用第三台电脑时顿悟的。我找出被我打入冷宫的前两台电脑验证我的发现，我是对的。
我将我的发现告诉也玩电脑的朋友，他们死活不信。我向电脑报刊投稿，编辑复信建议我将稿子改投童话报刊。
我家的每台电脑都是一个电脑人，它们除了不能行走，什么都能干。
我将我第一次发现电脑是电脑人的经过告诉你，希望你能相信。
那是一个有明显夏天性质的冬日，我起床后先就着即食谷类食品喝了一杯牛奶。我习惯性地坐在电脑前，打开电源，打开电脑开关，轻车熟路地使用键盘和鼠标。
进入我喜欢进入的已经进入了成百上千次的软件领域。
我发现它今天的运转速度比往常要慢。
我担心它出了故障。
“你可别出故障，今天我要用你写一篇重要的文章。
拜托了，我不能没有你，我已经不会用笔写字了。”我自言自语。
电脑的运转速度突然加快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莫名其妙。
电脑懂我的话？
“你这个坏东西，今天这么懒，慢吞吞的。”我故意训斥它。
电脑的运转速度突然慢了，慢得令人难以忍受。
“你是怎么搞的？”我继续有意怒不可遏。
电脑干脆死机。
我再次按下电脑开关。
“你好，我是你的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一边敲键一边对电脑说。
电脑的运转速度越来越快，极稳定。极潇洒。
我明白了，聪明的东西都需要情感的支持。越聪明越需要。电脑是智慧的结晶，它最需要情感。所有的电脑故障都是使用电脑的人对电脑没有情感造成的。你可能认为我脑洞太大，但我就这么想。
从这以后，我每次开机时都要和电脑聊上几句。我感谢它对我的帮助，我告诉它我对它的依赖。电脑听了我的话，愉快地同我合作，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情感交流不只局限在动物之间。
每一台电脑都是电脑人。不信你试试。
碟恋花
它是一张被称之为CD 的光碟，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后，它就期待着拥有世界上最美的音乐。它的同伴告诉它，不是所有光碟都有好运气。有的光碟摊上了难听的歌曲，终身痛不欲生。
它在一家音像公司的库房里待命了三个月。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命运的安排，像待字闺中的女孩儿。
这天，库房的铁门打开了。它所在的纸箱被搬运进装有数台刻碟机的车间。
“不知往咱们身上刻什么歌。”一张光碟担心地说。
“希望咱们有好运气。”它说。
“上帝保佑。”另一张光碟祈祷。
纸箱被开封了，光照得光碟们一时什么都看不清。
它渐渐看见了精密的刻碟机，它知道刻碟机是它同音乐结合的媒人。
它和同伴陆续进入刻碟机，一首名为《牡丹圆舞曲》的乐曲灌入它的身体。它喜欢这个名字，但它知道很多难听的音乐拥有好听的名字，它企盼“牡丹”是一首动听的音乐。
只有通过CD 唱机它才能听见牡丹。它期待那个时刻。它现在能做的事就是用心呵护牡丹，用自己的身体给牡丹当避风的港湾。
那个时刻终于来了。
它在一家音像商店里被一位美貌的姑娘买回家。姑娘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将它放进CD 唱机。
一束纤细的光开始照耀它的身体，《牡丹圆舞曲》在那光的引导下开始在它的身体里翩翩起舞，房间里由此回荡着醉人的优美旋律。
它如醉如痴。
它庆幸自己能拥有如此美妙的音乐，它更加精心地将自己的肌体转化为阳光雨露滋养牡丹，让它开出迷人的音乐之花。
每次播放牡丹时，是它最幸福的时刻。
“谢谢你的爱护。”一天晚上，牡丹对它说。
“是你使我感受到幸福。”它说。
“我是摸不着看不见的无形之物，是你给了我栖身之处。”牡丹说。
“地球上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往往是无形的。”它说。
它们不谋而合地觉得，无形和有形的结合是最完美的结合。它们都没说出来。
它和牡丹继续享受生存。
一天，姑娘在播放完《牡丹圆舞曲》后，将光碟往塑料盒里装时，失手把光碟掉在地上。
巨大的疼痛袭击着光碟。它的身上产生了一道划痕。
“糟糕。”姑娘从地上捡起光碟后发现了它身上的划痕。
姑娘将它再次放进唱机，检验划痕是否影响乐曲的质量。
一阵痛不欲生的疼痛随着身体的旋转而加剧，就像有人往它的伤口上撒盐。
牡丹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令人心碎。
“不能听了。”姑娘一边叹息一边将光碟从唱机里拿出来。
此后很长时间，姑娘再没将它放进唱机。
它虽然还和牡丹在一起，但它再也听不见牡丹的旋律。
牡丹更是痛苦万分。不能开放的花不是花。
“哪怕再演奏一次，死也值了。”牡丹说。
它盼望上天给它一次机会。
两年后的一天，姑娘领回家一个小伙子。
“你喜欢听什么音乐？”姑娘问小伙子。
“《牡丹圆舞曲》，有吗？”小伙子一边喝饮料一边说。
“有，不过那张光碟有毛病。”
“试试。”小伙子说。
它知道唯一的机会降临了。它要全力以赴满足牡丹的愿望。
所有光碟都知道，带伤播放是极其痛苦的经历，至今还没有任何光碟能坚持下来。
当那束光出现时，剧痛接踵而至。它咬紧牙关，任凭盐往伤口上撒。它动用生命保证牡丹的旋律顺利播出。
牡丹含着泪开放。
小伙子和姑娘在音乐的感染下越走越近。
一曲完毕，姑娘的终身大事已然敲定。
姑娘打开唱机时，发现光碟已经断成两截。
跟踪迁怒链
皮皮鲁发现怒气是一种传染病，它通过迁怒传播，形成一条永不消逝的链条束缚在人类社会身上。为了证实自己的发现，皮皮鲁制造了一台跟踪迁怒仪。下面是皮皮鲁使用跟踪迁怒仪对一次新产生的怒气的不懈跟踪记录：
十八岁的高中生庞晓风放学时发现自己的自行车的气门芯嘴被别人拿走了，他很生气，因为这耽误了他原本想和同班女生高秀丽一起骑车回家的计划。地球上一股新的怒气由此问世。携带这股怒气的庞晓风途经一家商店时，想起爸爸让他放学时买一瓶啤酒带回家的嘱托。
庞晓风进商店买啤酒，心情欠佳的他对售货员给他的啤酒表示不满意，他要求售货员给他换一瓶。
“为什么？”售货员问。
“瓶上的商标破了，我要有完整商标的啤酒。”庞晓风找茬，迁怒于售货员。
售货员给他换了一瓶。
“这瓶也不行。瓶盖儿不圆。”庞晓风说。
售货员终于忍无可忍，接受了庞晓风送给她的怒气，大发雷霆。庞晓风如释重负一身轻松心满意足地走了。
带着怒气的售货员下班回到家里，没给身为科长的丈夫一个好脸色，怒气转移到科长身上。
通宵咬牙切齿的科长次日对到他的办公室申办营业执照的第一个人百般刁难千般设障万般胡搅，直气得那个叫张金虎的人青筋暴涨怒发冲冠。
张金虎出门骂道，你他妈不给老子办照老子就无照经营了，否则我这个当爹的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张金虎骑着客运三轮车无照揽客，一个护照上的名字是史泰龙的外国人上了张金虎的三轮车。史泰龙说你快拉我去机场，张金虎说你去机场不坐汽车怎么坐三轮车？史泰龙说汽车堵得寸步难行，还是三轮车快。好不容易到了机场，怒火中烧的张金虎狮子大张口向史泰龙索要三千美金车费，史泰龙说你说什么你敢要三千美金！张金虎说你敢拒付车费？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一下子出现了七八个蹬三轮的将史泰龙团团围住帮张金虎说话。
最后史泰龙掏了一千美金走人。
史泰龙在飞机上将满腔怒火劈头盖脸浇在空中小姐身上，空中小姐怎么给史泰龙倒饮料史泰龙都不满意。
职业道德使空中小姐将怒火强咽进肚子里，回到家中，她将怒气迁移到身为国家独立检察官的父亲身上。独立检察官没想到女儿如此不可理喻，怒气冲冲的他上班后发誓不将总统的性丑闻调查个水落石出他就不是人。
独立检察官将细得不能再细的细节公布在网上羞辱总统，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的总统只能下令发射导弹出气，挨炸建筑的产权人气得打老婆，老婆将怒火转移到乡下旅游区的堂妹身上，堂妹狠坑外国游客，外国游客回国后无缘无故炒员工的鱿鱼……
这股怒气在地球上周游了二十年后，重归故里，回到了庞晓风身上。那天庞晓风过三十八岁生日，他到一家蛋糕店取定做的生日蛋糕。他认为蛋糕的质量同样品有出入并心平气和地同店员交涉。闻讯出来的蛋糕制作师手持西餐刀对庞晓风说你不要拉倒别找茬打架。生日心情荡然无存的庞晓风并不知道自己在二十年前制造的怒气物归原主叶落归根完璧归赵故地重游，他接过阔别二十年的怒气将蛋糕摔在地上……
天上有一朵云
自从羊群里有了小羊羔后，牧羊人不再寂寞了。
那个稚嫩的小生命是在上周的星期四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牧羊人起初并未注意小羊羔，可当他看到她第二眼的时候，他的心灵被震撼了——纯洁、美丽、透明……
所有这类形容词都通过小羊羔的形体争先恐后摩肩接踵地挤进他的脑海里。
小羊羔的出现给牧羊人的生命带来了活力，使牧羊人那本已被尘世弄得筋疲力尽的身心再度燃起了青春之火。牧羊人感到奇怪，以往的上百万元遗产没给他带来幸福，一只小羊羔却使他强烈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可见终生追逐金钱的人实在是干着一件与追逐美好的人生南辕北辙的蠢事。
牧羊人比以往起得更早，他带着他的羊群寻找肥沃水灵的草地。他愿意为羊群提供最鲜美的食物，他喜欢看青草为羊的肌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提供能量的过程，他觉得这是一种真正的享受。能通过自己的劳动为自己生命之外的生命奉献的人是幸福的。有了小羊羔以后，牧羊人更深刻地体会到这种感觉。
小羊羔也很喜欢牧羊人，她知道他的价值，她理解他为什么要绞尽脑汁为羊群寻找最好的青草。她感激。
她兴奋。通过他，她懂得了生命的含义。
一天，小羊羔问牧羊人：“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像羊。”
“不是所有的羊都像羊吗？”
“有的羊像狼。”
…………
过了一会儿，牧羊人问小羊羔：“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像人。”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人吗？”
“有的人像狼。”
…………
以某一种形式的生命投生到这个星球上，内容却又不像那种生命的形式，这是生命的悲哀。
只有生命的内容和生命的形式一致时，才是灿烂的生命。
两个这样的生命碰到一起，是上天的恩赐。可惜上天在这方面是吝啬的。牧羊人和小羊羔明白这一点，于是他们更加迷恋对方，更加珍惜上天对他们的照顾。
羊群终于不能忍受牧羊人对小羊羔的偏爱了，嫉妒像病毒一样在羊群中迅速蔓延，它终于形成了风暴。
在这个星球上，热带风暴和台风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嫉妒的风暴。没有人给嫉妒风暴定级，但这次羊群对小羊羔刮起的嫉妒风暴应该是在十二级以上。
这天中午，在草地上小憩的牧羊人醒来后，发现羊群中没有小羊羔。
的确没有。
牧羊人问羊群。
羊群告诉他，小羊羔跟一只狼走了。
牧羊人不信。
可方圆几十千米内，没有小羊羔的踪影。
牧羊人无论如何无法将小羊羔和狼联系在一起。
羊群告诉牧羊人，那只狼是披着羊皮带走小羊羔的。
寂寞和孤独卷土重来。牧羊人重新开始体验生命的无聊与痛苦。
幸福使生命变得短暂。
痛苦使生命变得漫长。
这短暂使生命地久天长。
这漫长使生命转瞬即逝。
牧羊人的世界支离破碎了。
他终日怅然若失。草不再绿，水不再清，阳光不暖，月光不明，都因为一只小羊羔的到来与离去。感情是魔鬼，它能把同一个环境一会儿变成天堂，一会儿变成地狱。
牧羊人在地狱里苦苦挣扎。
又是一个星期四的下午，牧羊人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
从天边飘来一群云朵，当云朵经过牧羊人头顶时，一片云朵离开伙伴，伫足在牧羊人头顶的上空。
牧羊人并未注意那朵云，可当他看她第二眼时，他浑身的血顿时沸腾了，那分明是他的小羊羔：洁白、水灵、温柔、腼腆却不做作，周身透着自然。
笑容又回到牧羊人脸上。草绿了，水清了。
“你回来了？”
“是的。”
“为什么？”
“离开你，世界对我来说是地狱。”
“哦。”
“我还像羊吗？”
“像云。”
“你该不喜欢我了？”
“我喜欢像自己生命形式的那种生命。有的云不像云。”
“还有不像云的云？”
“有的云像狼。”
…………
晴空万里的蓝天下，伫足而立着一朵白云。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仰首坐着一个牧羊人。牧羊人和云娓娓交谈。世界变成了天堂。
嫉妒风暴无能为力了。嫉妒风暴登不了天，只能在地上肆虐。
从此，牧羊人每日和云在蓝天下约会，那朵云是他的小羊羔。
天上有这样一朵云。
地上有这样一位牧羊人。
生命更加短暂，短暂得地久天长。
私家侦探
没有报纸，罗克不能大便。一边大便一边看报纸是罗克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美其名曰“吐故纳新”。久而久之，罗克的肠胃同报纸结下了不解之缘。有一次，罗克腹泻来得颇急，顾不上找报纸，结果坐了半个小时愣是没拉出来。后来，罗克索性拿报纸当治疗腹泻的灵丹妙药，每逢拉肚子，罗克就不带报纸入厕，腹泻也就痊愈了。屡试不爽。一日，罗克携报纸入厕阅读。
罗克先看头版的新闻，他管这叫抛砖引玉。随着便程的深入，罗克开始看次版的杂闻。半版的寻人启事引起了罗克的注意。
“每天丢这么多人？”罗克边拉边想。丢了亲人的家庭很着急，他们花钱在报纸上刊登亲人的照片和特征公告普天下，企图利用大家的眼睛找到亲人。
“我应该开一家私人侦探所。”罗克在坐便器上产生了新想法。罗克认为当侦探可能是自己的最佳才能。
罗克驾车到书店，他买了《福尔摩斯探案集》《暗室》《太平洋快车谋杀案》《世界著名侦探传记大全》。
回家后，罗克如饥似渴地阅读，还做笔记。
“当侦探的确刺激！”罗克边看边兴奋，他还发现自己身上有不计其数的和名侦探相同之处。
爱看名人传记的人最爱干的事是寻找自己和名人的相同之处。除了名人的成就，他们什么相同之处都能找出来，然后自我陶醉。一切准备就绪，罗克私人侦探所开张。生意果然兴隆。罗克接手的第一个顾客是一位太太。
“我怀疑我的先生有外心，我要求您跟踪他。”那太太红着眼圈说。
“请提供您先生的照片和您家的住址。”罗克说。
太太已经准备好了，她交给罗克。
“这是合同书，我的劳务费价格在上边。您如果同意，请签字。”罗克递给那太太合同书。太太阅后签字。
第二天清晨，罗克戴着墨镜驾车到那太太家门口，他坐在车上等“猎物”。罗克将跟踪对象的照片放在方向盘上。门开了，一位男士走出来。罗克对照相片，就是他。男士钻进路边的一辆汽车，开走了。罗克驾车跟踪。
这是罗克头一次跟踪人，他觉得特有意思。
目标将车停在一座楼前，他下车进入楼房。罗克尾随。目标在938 号门前按门铃。罗克在楼道拐角处窥视。
一位小姐开门。
“你怎么现在才来？”小姐嗔怪。
罗克一听声音就知道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堵车。”目标说。门关上了。
罗克回到汽车里用望远镜观察938 窗口。窗帘被小姐拉上了。大约半小时后，目标走出。罗克没有继续跟踪他，而是改为监视938 号的小姐。
跟踪938 小姐就不像跟踪第一个目标那么轻松了。
罗克整整在汽车里坐了六个小时，938 小姐也没露面。
正当罗克饥肠辘辘到了无法忍耐的时候，938 小姐出现在楼门口。
罗克发动汽车。938 小姐招手叫出租车。罗克驾车尾随那出租车。
经过两个小时的跟踪，罗克弄清了938 小姐名叫单碧丝，是白熊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
第二天上午，罗克打电话通知那女客户来侦探所。
“我查清了，您先生是同一个叫单碧丝的空中小姐来往，这是那小姐的住址。”罗克将一张纸递给风尘仆仆赶来听“佳音”的女客户。
“他果然如此！浑蛋！”那太大怒。罗克表示遗憾。
“我要给她颜色看！”太太拳砸在罗克的办公桌上。
“您可以结账了。”罗克稳住桌上的茶杯。
那太太付钱给罗克后一路骂着出去了。
罗克极有成就感地一边吹口哨一边整理卷宗。
下午，罗克正在接待一位客户，那太太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
“你算什么侦探？！”她指着罗克的鼻子吼叫。
“有话慢慢说。”罗克说。
“慢个屁！你跟错了人！你跟的人是我先生的弟弟！我把他女朋友的家给砸了！你让我今后怎么当人家的嫂子？！”她抄起桌上的茶杯朝罗克砸去。罗克头破血流。
下属将罗克送进医院，医生在罗克头上缝了七针。
“咱们可以告她。”下属请示罗克。
“算了。”罗克觉得自己该打。
通过这次教训，罗克知道了马虎是当侦探的大忌，他痛定思痛，改进侦探工作。
一位男士来到罗克私人侦探所要求提供服务。
“最近我的儿子总是外出，还逃学。请您帮我查明他出去干什么。”男士对罗克说。
“请提供您儿子的全方位照片，包括正面免冠像，两个侧面像，后脑勺像等等。还有您儿子所在的学校名称、班级名称、老师名称……”罗克说。
男士一一满足罗克的要求。罗克和男士签合同。罗克经过三天的确认，才万无一失地对目标验明正身。这是一个十岁的男孩子。罗克发现他神情恍惚。
这天放学后，男孩子没有朝自己家的方向走。罗克步行跟踪他。男孩子走到郊外的一条小河边，坐在泥土上发呆。藏在树后的罗克看见男孩子用手背擦眼泪。罗克从树后走出来坐在男孩子身边。
“你有伤心事？”罗克问。
“我没有朋友，没人跟我玩。”男孩子说。
“你有很多同学呀！”罗克说。
“老师不让同学放学后在一起玩，让各自回家写作业。”男孩子说。
“你可以和爸爸妈妈玩呀！”罗克说。
“他们都忙，没时间。”男孩子说。
罗克开始可怜男孩子了，他觉得没机会玩的孩子太惨。
“我和你玩！”罗克说。
“真的？”男孩子不信。
“现在就玩！”罗克兴致勃勃。
男孩子和罗克玩得很开心。
“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男孩子说。
“其实，我是你爸爸雇的侦探。”罗克将实情告诉男孩子。
“我爸爸总说他忙，没时间陪我。你能不能跟踪我爸爸，看他每天干什么？”男孩子策反罗克。
“在我们的行业里，我这叫双重间谍。”罗克同意了男孩子的要求。
第二天，罗克开始跟踪男孩子的爸爸。
那爸爸先是到朋友家打了八个小时麻将，然后和朋友到酒吧喝了三个小时的酒，再然后去了夜总会……
“真不像话，天下竟有这种爸！”罗克忍不住骂人。
次日，男孩子在河边问罗克：“我爸爸昨天干什么去了？”
“他跟你怎么说的？”罗克问。
“他说他去公司加班。”
“他没骗你。”罗克不知自己为什么撒谎。
一周后，罗克关闭了侦探所，开了一家“爸爸资格学校”。
天上掉馅饼
罗克是工薪族，家境贫寒。贫寒不等于心寒，罗克一家很是温馨。罗克和太太、罗克和儿子、儿子和太太之间无比亲密。罗克家拥有最多的，是笑声。罗克没有一分钱存款，他心里反而挺踏实。
忽一日，罗克收到来自法国的一封信。写信人是一位律师。那律师说，他是罗克舅舅的遗嘱执行律师。罗克的舅舅上个月去世了，舅舅在遗嘱中让罗克继承他财产中的四分之一。罗克的舅舅共有财产四千万法郎。
罗克的舅舅早年留洋赴法，在巴黎动物园狼馆从事狼体展示工作，后来成为欧洲野生动物保护委员会唯一的动物籍副委员长。罗克的舅舅还业余搞点儿人狼之间的合法贸易，所以小有积蓄。
一千万欧元！罗克和家人的脑子无法接纳这个数字。
罗克将信纸装进信封，他用来没有过的眼光看妻子。
“你怎么了？”太太好像不认识罗克。
“跟我没错吧？当初你妈还不同意咱们的婚事呢！”
罗克的口气像大银行家。
“说这个干吗？”太太和罗克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罗克从没对她说过这种话。
“我现在是千万富翁了！”罗克兴奋得不能自已。
太太和儿子同罗克一样高兴，他们终于能够摆脱贫困了。
一周后，罗克通过银行收到了舅舅留给他的遗产一千万欧元。罗克将大部分钱存入银行。
当天晚上，罗克全家欣喜若狂夜不能寐。
“这存单可得保存好。”太太提醒家人，“现在的小偷无孔不入。”
“你们说藏在哪儿好？”罗克特怕到手的钱没了。
“反正不能放抽屉里。我们班同学家的钱就是放在抽屉里被小偷偷走的。”儿子说。
“得找一个小偷根本想不到的地方。”太太的眼睛里充满忧虑。
“沙发下边？”罗克建议。
“据说现在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把存折藏在沙发下边。我妹妹家就这么藏。”太太否定了沙发下边。
“藏在镜框后边？”儿子指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说。
大家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估计没有哪个小偷会对狼的照片感兴趣。
全家七手八脚将存折藏进镜框里。
“下雨房子漏水怎么办？咱家的房子顺着墙漏，你们忘了？”太太提醒家人。
存折怕水，数额越大越怕。
全家又七手八脚把存折从镜框里抢出来，生怕马上下雨。
“藏在一双旧鞋里。”儿子广开思路。
“万一忘了把鞋扔了呢？”太太对于把存折藏在旧鞋里有顾虑。
“买个保险柜吧！”罗克说。
“那不等于告诉小偷咱家的细软都在保险柜里？听说现在的小偷根本不怵保险柜。”儿子说。
“我有办法了！”太太眼睛一亮，“咱们买个保险柜，但不把存折放在保险柜里。让小偷把精力都集中在保险柜上。这在兵法上叫什么来着？”
“声东击西。”儿子说。
“瞒天过海。”罗克补充。
全家皆大欢喜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罗克决定次日去买保险柜。
“现在银行都是电脑管理存款。”儿子从狂喜中清醒过来。
“什么意思？”罗克问。
“有一种高科技犯罪，专门对付银行的电脑存款。
犯罪分子利用电脑联网可以轻而易举偷走银行储户的钱。”儿子说。
“不用枪？”太太吃惊。
“罪犯连家门都不用出。”儿子说。
“那电脑不成了坏人的帮凶啦？”罗克心惊胆战。他怕自己的钱被坏人按几个键就通过电脑从银行里划走了。
“好人用电脑电脑就帮好人干好事。坏人用电脑电脑就帮坏人干坏事。”儿子给电脑下定义。
“有没有不使用电脑的银行？”罗克问儿子。
儿子摇头，表示不清楚。
已经是深夜三点了，大家都困了。罗克躺在床上睡不着，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罗克梦见一个电脑窃贼左手持鼠标右手持调制解调器玩儿一样就把罗克的存款变成了零。罗克在梦中大喊“打倒电脑”。
第二天，罗克跑遍全城所有的银行，终于打听到一家尚未使用电脑的银行。罗克义无反顾地将存款全部取出存入该人工银行。晚上，罗克躺在床上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困扰着他。
“假如我突然遇到意外辞世，我的存款归谁？”罗克彻夜难寐。
第二天，罗克去法律事务所咨询。
“您的太太和孩子是您的第一顺序继承人。”律师告诉罗克。
太太？罗克有钱后对太太最不满意的就是她总是往娘家拿东西。如果她继承了罗克的财产，还不都送给她妈妈？！
“如果您想将遗产给谁或不想给谁，立个遗嘱就行了。在您百年之后，一切以您的遗嘱为准。如果您没有遗嘱，才按《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办。”律师看出了罗克的心思，为他指点迷津。
罗克想起了舅舅的遗嘱给他带来的巨大利益。他决定像所有百万富翁那样，在自己身强力壮时就防患于未然立遗嘱。
罗克回家躲在角落里写遗嘱。他的遗嘱十分有利于儿子，不利于太太。
写遗嘱时，罗克最怕自己突然心肌梗塞，还怕地震。
谢天谢地，在罗克完成遗嘱前什么不该发生的事都没发生。写完遗嘱，罗克无忧无虑了一分钟。
“假如儿子将来找了个恶女人做老婆呢？那这笔巨款不就落到她手里了吗？如果儿子和她离婚，还会被她分走一半儿！”罗克打了个冷战，出了一身虚汗。
罗克忙修改遗嘱。可钱留给谁呢？
从此，罗克的身心终日被遗嘱的内容折磨。遗嘱一天最少修改八次以上。太太对他好点儿他往对太太有利的方向修改遗嘱。儿子听他的话他往对儿子有利的方向修改遗嘱。
有一次罗克突发奇想干脆把钱都捐了换名声，可他细一想又无论如何舍不得。
自从罗克继承了舅舅的遗产，罗克家再没出现过笑声。
罗克寿终正寝时已是遗嘱等身。他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舅舅。
亲热枪
电视台新开了一个栏目《历代发明家》，罗克是忠实观众，每期必看。
“我也应该搞点儿发明创造。”罗克注视着屏幕思忖。
一个月后，罗克超级发明公司正式挂牌。公司门口的广告牌上写着：本公司满足一切发明要求。
开业的当天下午, 一个男孩子来到罗克超级发明公司。由于是第一个客户，罗克总经理亲自接待。
“我叫张福亮，上小学四年级。我爸爸妈妈和老师对我特厉害，除了训斥没别的话。我觉得他们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我死的心都有。”张福亮眼圈儿红了。
“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罗克说。
“可惜你不是我爸爸。”张福亮叹气。
“你不可能有一个狼爸爸。”罗克笑。
“我爸爸对我来说就是狼。你如果给我当爸爸，肯定不是狼。是不是狼不能看外表。”张福亮说。
罗克好感动。
“我能为你做什么？”罗克问。
“帮我发明亲热枪。”张福亮说。
“亲热枪？”罗克不明白，“枪是杀人的，怎么能亲热？”
“枪是外形。用亲热枪向人射击，被击中的人会对别人特别亲热。”张福亮说。
“很好的构思。请一星期后来取货。”罗克说。
罗克开始研制亲热枪。
他翻阅医学资料，研究人的生理特点。翻阅武器资料，研究枪的历史。翻阅电子书籍翻阅法律书……
罗克画图。
在车间制造。
三天后，亲热枪造好了。
罗克要试验亲热枪。太太平时对罗克很凶，罗克一直想转变太太的脾气，罗克决定拿太太试验亲热枪，一举两得。
就寝前，罗克趁太太在卫生间洗漱的机会，悄悄将卫生间的门推开一条缝儿，用亲热枪瞄准了太太。罗克希望太太马上会对他无比亲热。
罗克按射击按钮。
罗克蹑手蹑脚回到床上，闭上眼睛恭候太太对他亲热。
太太的脚步声来到床边，罗克缓缓睁开眼睛。
“你是一个混蛋！我嫁给你算是瞎了眼！”太太勃然大怒。
罗克惊讶，认为需要增大亲热枪的射击量。罗克从枕头下边摸出亲热枪，连续向老婆射击。
“我废了你！”太太更加怒不可遏，变本加厉地攻击罗克。她抄起椅子朝罗克砸过来。罗克血流满面。
太太还不罢休，继续追打夫君。罗克的睡衣被撕碎了。鱼缸破了。书架倒了。罗克突然醒悟，他将亲热枪的线路接反了！
罗克且战且退，他要去工作间修改亲热枪的线路。
太太越战越勇，罗克抱头鼠窜。
经过殊死搏斗，罗克终于进入工作间。太太在门外砸门。罗克用最快的速度更改亲热枪的线路。
当太太砸破门举着菜刀冲进来时，罗克正好把亲热枪的最后一个螺钉拧紧。
“我杀了你！”太太冲过来。
罗克举起亲热枪向太太射击。
太太扔掉菜刀，抱着罗克死吻。吻得罗克差点儿窒息。
“我爱你！小甜心！”太太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罗克听到太太史无前例地称呼他为“小甜心”，差点儿吐了。
太太不依不饶，和罗克亲热无比。罗克难以承受这巨大的反差，就像坐火箭在十秒内从赤道到南极。
亲热枪发明成功。
张福亮来取亲热枪，罗克告诉他使用方法。张福亮兴奋。
张福亮回到家里，在写作业的时间故意大声唱歌诱敌深入激怒爸爸。
爸爸果然中计，只见他怒气冲冲地闯进儿子的房间。
“嚎什么嚎？还不快写作业！”爸爸吼叫。
张福亮从作业本下边抽出亲热枪，朝爸爸开枪。
“写作业时间别太长，休息一会儿，唱唱歌，对脑子有好处。”爸爸中弹后效果极为明显，怒气冲冲变为喜出望外。
张福亮一时还不适应，不敢相信爸爸会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
“来，爸爸和你一起唱。”爸爸说。
张福亮热泪盈眶，和爸爸一起唱歌。妈妈回家看见这离奇的场面，甚为惊讶。张福亮向妈妈射击。妈妈也加入歌唱。
自从张福亮降生到这个家庭后，他从来没有如此幸福的感受。过去他只是觉得自己欠爸爸妈妈债，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从此，每当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时，张福亮就使用亲热枪。爸爸妈妈竞赛似地比着对儿子亲热。今天爸爸带张福亮去郊游，明天妈妈领儿子去游乐场。有一次，爸爸妈妈居然为争夺对孩子的亲热权打了起来。张福亮不得不使用亲热枪劝架，由于连击数枪，使得爸爸妈妈相亲相爱，差点儿违反基本国策。
一天，爸爸在单位接到了儿子的班主任打来的电话。
班主任说，张福亮的学习成绩大幅度上升，还特别有人情味儿。
爸爸吃惊。
张福亮将亲热枪的秘密告诉爸爸。
转眼间，罗克超级发明公司被蜂拥而来买亲热枪的顾客围得水泄不通。
警察局长在电视上见到亲热枪后灵机一动，第二天订货五千支。
巡警全换了亲热枪。一个歹徒持刀拒捕，巡警用亲热枪打他。只见那歹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玩命儿拥抱巡警，嘴里说的都是具有市级以上劳模觉悟的话。
某地区久打不停，生灵涂炭，谁劝也不听。联合国维和部队购进大批亲热枪。战争立即停止。该地区上空的战斗机变成了和平鸽。地上的坦克变成了迎娶异族姑娘的花轿。地雷变成了西瓜。一片歌舞升平。
罗克荣幸地成为本年度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投票表决时，有几个评委不想投罗克的票。有一个评委偷偷用亲热枪向他们射击。结果，罗克全票当选。
明天地震
备战奥运会的体操运动员罗克训练了一天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罗克先将自己关进卫生间洗热水澡。
罗克是有希望摘取金牌的运动员，他等奥运会等了六年。现在的竞技体育实际上是变相的赌博，众多的运动员将自己生命的最黄金时段作为赌注押在金牌上，赌赢的只是极个别的运动员。
罗克属于有希望赌赢的那极个别的运动员。现在距离奥运会只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是罗克训练的关键时期。
罗克洗完澡，穿着浴衣走出卫生间。电话铃响了。
“罗克吗？我是罗马。”对方说。罗马是罗克的弟弟。
“听出来了。”罗克说。
“告诉你一个绝密的信息，明天早晨六点有大地震！七级以上！”罗马说。
“瞎说。”罗克不信。
“真的！你忘了我的小舅子在地震局工作？是他偷偷告诉我的，还不让外传呢，怕引起社会动荡。”
“预报得这么准？”
“即使明天不震，两个月之内肯定震。你没觉得最近气候不正常？都什么季节了，气温多反常呀！”
“是不太正常……”
“你养动物了吗？地震前动物都反常。我有个朋友养信鸽，这几天鸽子都不归巢。”
“我养了几条金鱼，一会儿我观察观察。”
“明天早晨你从四点起一定要出屋避避。将重要的细软比如存折什么的都带在身上。”罗马叮嘱罗克。
“知道了，你也当心。”罗克挂上电话。
七级地震！明天早晨六点！罗克乱了方寸，他先趴在鱼缸前观察金鱼。果然鱼缸中的金鱼都显得躁动不安，其中一条黑金鱼甚至傻咧着嘴倒游。
绝对异常。罗克两眼发直，他怕地震。
如果马上就死，应该怎么办？罗克首先想到了自己的存款。辛辛苦苦存的钱，自己不能享受，太残酷了。
罗克看了一眼表，银行都下班了。罗克将存折和现金装在身上，他环顾房间，看还有什么东西属于必须带走的。
真要是发生大地震，我身上光有存折和钱可活不了。
商店都塌了，有钱也买不到食物，必须带一些食物。罗克思忖。冰箱里有两块面包，罗克将它们装进一个塑料袋，塞进自己的衣兜里。
应该通知教练和队友。罗克心系他人。
罗克先给教练打电话。
“可靠吗？”教练在电话那头问罗克。
“绝对可靠。”罗克将信息来源透露给教练。
“预报得这么准？连几点震都预报了？下雨也预报不了这么准呀！”教练有疑问。
“反正就是明天早晨六点，这时间出去就行了，万一不震也没什么损失。”罗克动员教练。
“嗯。”教练答应了。
罗克又逐一通知队友。教练和队友又逐一通知亲属。
亲属又逐一通知朋友。
“万一是五点震呢？”罗克不寒而栗。
坐卧不宁的罗克决定现在就离开屋子，通宵在楼下转悠避震。罗克吃饱了喝足了，带上所有必须带的物品，用诀别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房间，锁上门下楼了。
夜色已经降临，罗克找了一块不管怎么震也不会有一块砖头飞过来的地方。罗克站在黑暗中，看着一栋栋楼房，等待那残酷时刻的到来。
训练了一天的罗克感到极度疲倦，他坐在地上打盹。
快到早晨六点时，罗克一边看表一边紧张地等待大地震的发生。
六点过去了，地震没有出现。
“可能推迟了一会儿。”罗克不敢贸然进楼。
八点时，罗克耐不住疲劳，战战兢兢回到屋里。
电话铃响了。
“我是罗马，千万不要麻痹，据可靠消息，一个月内肯定有毁灭性地震！”罗马说。
“一个月内！”罗克不敢想在室外睡一个月是什么滋味。
“你不用天天到外边去睡。你知道吗，厕所是室内最安全的地方。你一定要准备一些饼干和水，放在厕所里。万一地震，你就往厕所跑，有吃有喝，等着抢救人员来营救你。对了，你要在脖子上挂一个哨，被埋在废墟里后，就吹哨向抢救人员发信息。人家听见哨声就来挖你了。”罗马叮嘱罗克。
罗克挂上电话，他首先想到去银行取钱。
银行门口排起了取款的长队，地震的消息已经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全城。罗克排了四个小时才取到了钱。
随后罗克到商店买了大量的饼干和矿泉水，还有哨。
回到住处，罗克将饼干和矿泉水放在厕所里，将哨挂在脖子上。
电话铃响了。
“我是教练，你怎么没来训练？”教练问罗克。
“还训练？”罗克反问教练。
“为什么不训练？”教练纳闷。
“一个月内这座城就毁灭了，万一我被砸死了，不就白受苦了吗？”罗克从六岁起就接受体操训练，苦极了。罗克想在死前享享福。
“你训练了这么多年，就等着奥运会呢！千万不能前功尽弃！”教练急了。
“我今天太困了，我得睡觉。明天再训练吧。”罗克挂上电话，倒头便睡。
罗克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傍晚了。地震恐惧心理很怪，白天还好点儿，一到晚上就发作。
罗克越想越害怕，他装上现金和食物，下楼了。
罗克又在室外待了通宵。
第二天，教练见罗克仍不到训练馆参加训练，亲自到罗克的住处督促罗克。
罗克不得不跟着教练去训练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导致罗克从双杠上摔下来。教练吃惊。
“地震不可怕，可怕的是提前知道要地震。”教练喃喃自语。
在这一个月中，罗克脖子上挂着哨子魂不守舍，每天睡觉前检查厕所里的饼干和矿泉水是否严阵以待。他睡觉时不脱衣服和鞋。
罗克还大把花钱。一个月的时间，他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一个月过去了，地震没有发生。
两个月过去了，罗克在奥运会上名落孙山。
“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亲戚在地震局工作。”罗克唉声叹气。
地震可怕。更可怕的是提前知道要地震。更更可怕的是提前知道要地震最终没有震。
骗子一条街
罗克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太平淡，缺少刺激。
一天，罗克在一家咖啡厅碰到小学同学约翰王。约翰王告诉罗克市郊有个叫西官村的地方，西官村有个骗子一条街。也叫龟谷。
“骗子一条街？”罗克来精神了。
“是专业骗子，大多数有文凭。用电脑骗人。”约翰王说。
“有意思。”罗克说。
“只要你一进村，很少有不被骗的。”约翰王说。
罗克愈发感兴趣了。他决定去骗子一条街历险，以此提高生活的情趣。
罗克正想买一台个人电脑，他觉得到骗子一条街通过和骗子斗智买到一台货真价实的电脑实在是一件其乐无穷的事。
罗克出发前研读了《世界骗术大全》。
罗克乘计程车到西官村，司机听说罗克去骗子一条街买电脑，劝罗克别犯傻，还说在骗子一条街买电脑没有不上当的。
罗克一笑，说自己是专程找乐来的，属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走进一家电脑公司的商店，店员都是戴眼镜的白面书生，个个文质彬彬，和罗克印象中的青面獠牙的骗子大相径庭。
店员殷勤地向罗克介绍产品：
“这是多媒体电脑，本公司的最新产品，内存大，运转速度极快。这是带内置光驱的台式电脑。这是笔记本电脑……”
罗克懂得以貌取人会吃亏，他没有因为店员是小白脸不是青面獠牙而放松警惕。
“我想买一台性能好的电脑，价钱贵点儿没关系。”
罗克对小白脸说。
“电脑这东西更新换代很快，您不如买一台便宜点儿的，这样合算。”小白脸说。
罗克从未见过商家动员顾客不买贵货买便宜货的。
他由此对小白脸好感大生。
“这台电脑很适合您。价钱也适中，才九千元。”
小白脸指着一台外观漂亮的电脑对罗克说。
罗克现在已经认定是雷锋在向他出售电脑。
“如果您不要发票，还能便宜三百元。”小白脸说。
罗克表示可以不要。
店员们将电脑包装得天衣无缝。罗克付款。
罗克春风得意地携电脑回家。他打电话通知约翰王来看他在骗子一条街买的真电脑。
约翰王坐出租车去罗克家，他在路上想，罗克还真有本事，一般人在骗子一条街没有不上当的。
罗克笑容满面地给老同学开门，约翰王看见了桌上的电脑包装箱。
“佩服，佩服！”约翰王心悦诚服。
“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罗克边说边给老同学拿饮料。
“这饮料不错。”约翰王看易拉罐上的商标。
“饮料是尿的原料。再好的饮料也得变成尿。”罗克深刻。
“越好的饮料变尿越快。”约翰王补充。
罗克打开电脑的包装箱，拿出电脑，连接线路。
开机。屏幕漆黑。
罗克关机再开。还是漆黑。
约翰王看罗克。
罗克检查电源插座。电源插座比任何时候表现得都出色。
“会不会上当了？”约翰王小心翼翼地提醒老同学。
“怎么会？我亲眼看着他们试机的！”罗克有点儿心慌。
“什么牌的电脑？”约翰王问。
“不是名牌原装机，是兼容机。”罗克说。
“兼容机就是奸荣机，十有八九是伪劣产品。绝对不能买。”约翰王说。
罗克打开机箱。傻了。
电脑的主机板上根本没有任何电脑元件，全是生了锈的铁丝。作弊者还有幽默感，在一根铁丝上拴了一张纸片，上书“超级电脑”。
约翰王笑疯了。嘴里的饮料没变成尿，全喷了出去。
罗克先是无地自容继而勃然大怒，到厨房抄了菜刀要去骗子一条街为民除害。
“老同学息怒。”约翰王劝阻罗克，“先礼后兵。”
罗克抱着电脑去西官村找小白脸算账。
小白脸完全否认罗克在该公司买过电脑。罗克一时说不出话，他从未经历过如此颠倒黑白的事。
“您有凭证吗？”小白脸问罗克。
“是你说不开发票便宜的。”罗克说。
“不可能。卖电脑不开发票是逃税，我们从不干犯法的事。”小白脸否认。
罗克看陪他来的约翰王。
“后兵吧。”约翰王批准罗克动武。
罗克一巴掌将卖电脑的小白脸从窗户扇了出去。
“混蛋！你敢让我从温斗斯出来！”小白脸在外边骂罗克。
“他说什么？”罗克问约翰王。
“温斗斯（WINDOWS）就是窗户，电脑术语。”
约翰王当沟通小白脸和罗克的翻译。
“老子让你再从温斗斯进来！”罗克出去又将小白脸从窗户扇了进来。
其他店员一起扑向罗克。
罗克亮出獠牙利爪，一一修理店员。
罗克将该公司砸了个稀巴烂。
巡警闻讯赶来。
“别怕，我认识为辛普森辩护的律师。”约翰王支持罗克。
法庭上，律师认为罗克是狼，不受人类法律的约束。
原告律师认为罗克适用于《城市限制养犬法》。罗克当庭大怒，指控原告律师犯了诽谤罪。
罗克的律师说罗克只能遵守《狼法》，可惜现在还没有。
法官判决罗克无罪，当庭释放。
罗克一离开法庭当即乘车去西官村砸整个骗子一条街。
减肥记
身高不足一米三五的罗克，体重已逾一百三十五千克。医生多次向罗克发出警告，督促罗克减肥。
“你如果再胖下去，会危害你的健康。”医生对罗克说。
“有这么严重？”罗克历来认为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成。
“肥胖能导致心血管病、糖尿病、高血压……”医生历数肥胖给生命造成的危害。
罗克怕这些病，他的爷爷就是被它们折磨死的。
罗克决定减肥。
电视上的减肥药减肥食品减肥茶广告比比皆是，罗克挑了一种减肥药，原因是给该药做广告的人是罗克长期暗恋的影星。
减肥药的价格不瘦。
服用了几天减肥药后，罗克看见食物就想吐。
随着饭量的急剧减少，罗克渐渐感到头昏眼花，浑身无力。
罗克在一家私人公司任财务部经理。这天罗克随公司总经理同一位重要的客户谈生意。
理财是罗克的一绝。只要他参加业务洽谈，公司就不会吃亏。
正当总经理和客户口蜜腹剑地谈判时，罗克突然两眼发花，他眼中的总经理变成了两个。
“预算。”总经理向罗克要预算表。
罗克从皮包里抽出预算表，递给两个总经理其中的一个。
总经理见罗克将预算表递给空气，不高兴了。
“预算。”总经理重复。
罗克的耳膜忽然乱响，他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总经理很是扫兴，他叫秘书喊救护车。
罗克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
“我怎么了？”罗克问身边的太太。
“虚脱了，缺乏营养造成的。”太太告诉罗克。
“缺乏营养？”罗克不信。
“医生说，是减肥药导致的。”太太说，“可能这种减肥药不行，你换一种吧。”
罗克出院后，更换了另一种知名度高的减肥药。
服用的当天，罗克大规模腹泻，他不得不想起“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诗句。
罗克又换减肥茶，依然不舒服。
最令罗克不能忍受的是，他的体重丝毫没有减轻。
这天深夜，罗克听见窗外有人窃窃私语。他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一架飞碟停在他家的后院，两个外星人模样的人在聊天。
“外星人？”罗克好奇，决定出去会会异类。
“你们好！我叫罗克。”罗克来到外星人身边。
“你好。”两个外星人异口同声。
“从哪儿来？”罗克问。
“来克星。”一个外星人回答。
“你太胖了，应该修改热量分配机能。”另一个外星人对罗克说。
“我尝试过减肥，没成功。”罗克不好意思。
“你用什么方法减肥？”外星人之一问。
“吃减肥药。”罗克说。
两个外星人听说罗克靠吃减肥药减肥，笑得死去活来。
“你们笑什么？”罗克纳闷。
“减肥药只能减寿，不能减肥。”外星人之二说。
“为什么？”
“人的身体里有种热量分配机能，负责分配每天摄入的热量。一般人的分配方式是先满足基本代谢，然后满足体力和脑力需要，再分配给全身的免疫系统，最后才储备。而胖人的热量分配机能是首先满足储备需要，也就是长肥需要，其次才供应基本代谢需要，再其次满足体力和脑力劳动需要，最后供给免疫系统。”外星人之一说。
罗克头一次听到这种理论。
“减肥药就是通过各种方法让你少吃。你即使每天只吃一个大卡的热量（正常人一天需要三千大卡热量），这一个大卡也被你的身体里的热量分配机能调去满足长肥需要，而你的体力、脑力和免疫机能等等就饿惨了。”
外星人之二说。
“俗话说的喝白水也胖就是这个道理吧！”罗克如梦初醒。
“正是。”外星人之一说。
“那我怎么办？”罗克犯愁。
“修改热量分配机能。”外星人之二说。
罗克没听说过。
“很简单，我们的飞碟里就有这种仪器。”
“你们能帮我修改吗？”罗克要求。
外星人爽快地答应了。
罗克跟着外星人走进飞碟，外星人给他修改热量分配机能。
“你的要求？”外星人问。
“先分配给脑力和体力，然后是免疫系统，再然后是基本代谢，多余的热量全部从粪便排出。”罗克为自己体内的热量分配机能设计蓝图。
外星人按照罗克的要求修改他的热量分配机能。
罗克没有感觉到疼。
“行了。”外星人说。
罗克半信半疑。
第二天早餐时，罗克猛吃。
“你不减肥了？”太太监督罗克。
“通过少吃减肥是笨蛋。通过吃减肥药减肥更是笨蛋。”罗克大口吃肉。
太太惊愕。
一个月后，罗克拥有了苗条健美的身材。
罗氏燕窝
生活越好，人越怕死。罗克想拿人们的这种心理做笔生意。
他的目光盯上了保健食品。
“咱们成立一家生产保健食品的公司怎么样？”罗克征求太太的意见。
“这主意不错。现在的消费者不知为什么特傻，居然相信保健食品能保健。咱们应该选择一种国人熟悉的珍贵营养品。”太太表示赞成先生的提议。
“燕窝怎么样？”罗克说。
“燕窝好！国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燕窝的。咱们就成立一家罗氏燕窝公司。”太太兴奋，她好像已经看见大把大把的钞票如漫天飞雪般径直往自家的窗户里落。
“最好能在公司的名称前边加上‘中美合资’几个字。”罗克说。
“你妹妹不是在美国吗？你给她打个电话邀她入股，咱们不就中美合资了吗？”太太脑筋比较灵活。
罗克立即给在美国的妹妹罗娜打电话。
“真的？有这等事？有人相信吃保健品能促进健康？我当然入股，不赚这种人的钱赚谁的钱？我正好有一笔款子闲着想找投资项目，我入股！”远在美国的罗娜与哥哥一拍即合。
“太好了！尽快将钱汇来。我的开户银行是花狼银行，账号54188-705380，记住了吗？”罗克说。
“我马上去银行汇款。”罗娜说。
一个电话，大洋彼岸的钱就漂洋过海了。
罗克喜欢过这种充满现代色彩的生活。
一周后，中美合资罗氏燕窝公司宣告成立。罗克出任董事长，罗太太出任总经理。
公司开业伊始，罗克主持公司第一次业务会议。
各部门经理参加会议。直到会开完了，罗克和太太才恍然大悟，整个公司包括他俩在内，没一个人真正了解燕窝。
罗克不惜重金聘请燕窝专家到公司传经送宝。随着专家授课的深入，罗克脸上的汗珠子像没断线的珠子一串一串挂在双颊上。
原来，燕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营养价值，它的名贵在于它的稀少。燕窝是金丝雀的巢，整个中国只有海南省万宁市大川岛产燕窝，年产量只有三四十个。
别说三四十个，按罗氏燕窝公司的设计生产销售能力，即使将全世界的燕窝都拿来做原料生产货真价实的中美合资罗氏燕窝，一年也只能生产出一百零九盒。
大概再没有什么事比刚开了一家公司就面临原料危机更令人沮丧的事了。
“别急，吃过真燕窝的人不多。人们吃燕窝本质上吃的是‘燕窝’这两个字，咱们弄不到燕窝，索性就经营‘燕窝’这个名词。我觉得，心理作用对人的作用可能比物质更大。”总经理开导董事长。
董事长有种绝路逢生的感觉。
“不会败露吧？”董事长问总经理。
“不会。哪个消费者能化验出他买的中美合资罗氏燕窝里没有燕窝？”总经理打消董事长的顾虑。
没有一个燕窝甚至没见过燕窝的中美合资罗氏燕窝公司生产的保健食品罗氏燕窝上市了。在总经理的建议下，罗氏燕窝的包装盒上印上了罗娜在美国的地址和电话，地址和电话前边印的是：中美合资罗氏燕窝公司美国总部地址电话。
中美合资罗氏燕窝上市后销售情况不乐观，董事长和总经理整天抱着公司的账簿愁眉不展茶饭不香。
“必须打广告，让咱们的罗氏燕窝家喻户晓。你没听说过一句广告名言吗：伪劣产品做一千遍广告就成了优质产品。”总经理天天和燕窝两个字生活在一起，智商指数确实提高不少。
“找什么人为咱们的燕窝拍广告？”董事长知道谁和他的产品一起拍广告至关重要。
“当然找全国身体最棒的，傻瓜才会找病入膏肓的人给保健食品做广告。最好还是名人，有成就的。消费者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是吃了咱们的罗氏燕窝身体才这么好成绩才这么耀眼的。”总经理运筹帷幄。
“应该去国家级运动队找。”董事长开窍很快，悟性不低。
罗克夫妇选中了一位得过世界冠军的女运动员。那女运动员听了罗克的广告费报价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穿泳装拍。”罗克得寸进尺。
“再加五万。”女世界冠军说。
“四万。”罗克说。
“四万五千。”
“成交。”
签合同。付定金。
广告拍摄现场，身着泳装的世界冠军一个跟头从楼顶上翻下来，她怀里抱着罗氏燕窝。特写镜头。“罗氏燕窝，我喜欢。”
广告在电视台播出后，罗氏燕窝的销售量骤增。中美合资罗氏燕窝公司的知名度如雷贯耳。
罗克夫妇的脸和账号同时笑逐颜开。
孩子考试前，家长给孩子买罗氏燕窝。新婚之夜，新娘给新郎吃罗氏燕窝。比赛前，教练让运动员服用罗氏燕窝。大家都说管用。
只有罗克和太太知道罗氏燕窝的成分：粉丝。
一天晚上，电视中的一则新闻如晴天霹雳将罗克夫妇击蒙了。世界动物保护协会宣布将金丝燕升级为珍贵动物。金丝燕晋身贵族，金丝燕的巢穴自然不容侵犯。
动物保护协会还宣布将对所有生产以燕窝为原料的保健品厂家提起诉讼。
第二天，中美合资罗氏燕窝公司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开庭那天，罗克咬定自己的罗氏燕窝保健食品里根本没有燕窝，因此，动物保护协会对他的指控绝对不能成立。
化验师当场化验。化验结果罗氏燕窝里除为了提味儿含有少量麻雀屎外，没有任何与飞禽有关的物质。
罗克胜诉。
次日，那个给罗氏燕窝做广告的女运动员参加一次重要的国际比赛，当她完成了一系列完美无瑕的竞技动作后，十个裁判不约而同地给她打零分。
她的教练向裁判抗议。
裁判说她服用了违禁药品。
教练说你们连她的尿都没化验凭什么说她服用兴奋剂了？
裁判说我们没说她服用兴奋剂，我们说她服用违禁药品。像她这样从事腾飞动作的运动员不能吃和飞禽有关的食物，吃什么补什么。
教练说我知道这项新规定，我已经好几年不让她吃飞禽了，别说飞禽，连和飞禽沾亲的鸡都没敢让她吃。
裁判说罗氏燕窝里有麻雀屎，她长期服用罗氏燕窝，难怪她的动作有麻雀的痕迹，收臂时特别明显。
教练大喊冤枉，他说他拿他的祖宗八辈发誓她从来没吃过一口罗氏燕窝，还说她如果吃了罗氏燕窝根本不可能腾飞得这么高。
电视机前的罗克决定以诽谤罪起诉那教练。
据说，这是一场轰动程度大大超过辛普森谋杀案的真正的世纪审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