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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鲁和复活的恐龙

每天到国都自然博物馆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这都是因为该馆有一具全城唯一的恐龙标本。

恐龙标本是国都自然博物馆的宝贝,它为博物馆赚了不计其数的钱。本来参观恐龙不用另买票,只需入馆门票即可。后来馆长发了狠,制订了参观恐龙除购门票外还得再买恐龙专票的规定。如此这般参观恐龙的人仍不见减少。副馆长说馆长太保守,步子迈不开。于是馆长再提票价。还是有人参观。

恐龙标本成了国都自然博物馆的摇钱树。恐龙大厅也成了全馆的重点保护区,馆长专为此厅配备了两名专职工作人员,负责照看和保护恐龙。

两名工作人员一男一女。男的叫长发李,女的叫短发张。

这天闭馆前,馆长打电话找长发李。

“我是长发李。”长发李习惯地拢拢长头发,对着话筒说。

“我是馆长,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马上去。”长发李放下电话。

“你在这儿盯会儿,我去馆长办公室。”长发李对同事短发张说。

短发张点点头。

长发李来到馆长办公室。

“这是一种进口的新型清洁剂,你可以试着用它清洁一下恐龙,先少喷一点儿。”馆长指着办公桌上一个漂亮的塑料瓶对长发李说。

“嗯。”长发李拿起清洁剂。

“闭馆后就喷吧。”馆长吩咐。

“好的。”长发李离开了馆长办公室。

闭馆的铃声响了,参观者陆续离开自然博物馆。工作人员开始打扫卫生。

“馆长让用这个喷恐龙。”长发李指指进口清洁剂对短发张说。

“这是什么?”短发张认识几个英文字母,她看塑料瓶上的外文说明。

“进口的,说是新产品。我去开升降车,你喷。”

长发李说完去开升降车。

短发张站到升降车的平台上。长发李操纵平台升高。

短发张端起塑料瓶,将喷头对准恐龙喷起来。

升降车绕着恐龙转了一圈儿。

“行啦。”短发张说。

长发李操纵升降平台返回地面。

“今晚我值班,你该下班了。”长发李对短发张说。

“明天见!”短发张冲同事一摆手。

“再见。”长发李点点头。

天渐渐黑了。

长发李将大厅收拾干净,关上灯。

值班室紧挨着恐龙大厅。晚上,长发李躺在床上看书。这是一本惊险小说,看得长发李心里直发毛。

突然,隔壁的大厅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长发李的心一下子堵到喉咙口。

声音没有了。

他松了口气,断定是自己听觉失误。

又是一阵脚步声。

长发李穿好鞋,抄起一根棍子,轻轻打开门。

大厅里的脚步声停止了。

长发李擦着墙来到大厅的玻璃门旁边。门上的锁完好无损。

脚步声又开始了。

长发李打开手电往大厅里照去,他所有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恐龙标本不见了!

恐龙被盗了?!

长发李的第一判断。

他不相信小偷能把这庞然大物运走,何况大厅门还锁得好好的。

长发李用手电开始扫荡大厅,恐龙在墙边站着!

恐龙没丢!显然是有贼移动了恐龙,但恐龙还在大厅里。

长发李松了口气,他准备去喊警卫来抓贼,贼肯定还在大厅里。

就在长发李要关闭手电的一刹那,恐龙的身子动了一下。

长发李照照恐龙的四周,没人。

恐龙的腿开始移动,它那庞大的身躯一晃一晃地朝玻璃门这边运动。

长发李的眼珠差点儿被恐龙吸出来。

“活了?!”长发李惊叫道。但他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恐龙冲着手电光走来了。

长发李头一次感受到地球有吸引力,他想去喊人,可就是迈不动腿。

恐龙的头隔着玻璃门看长发李。

“真活了!”长发李清醒过来,他不顾一切地朝馆长值班室跑去。

“砰!!!”长发李砸门。

“谁呀?”副馆长值班。

“副……副馆长,快……起来……”长发李上气不接下气。

“着火啦?”屋里一阵忙乱。

副馆长边开门边系裤带。

“不是……比着火……还可怕……”

“快说!怎么啦?”副馆长催促道。

“恐龙……”长发李嗓子发堵。

“恐龙怎么啦?”副馆长吓一跳。

“它……它活啦!”长发李把“活”字说出来,心里倒平静了。

“你疯啦?”副馆长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深更半夜跑来告诉他恐龙标本活了的长发李。

“真的!”

“梦游吧?”副馆长朝着长发李脖子后边使劲打了一巴掌。

“哎哟!别打,醒着哪!”

“去睡吧!”副馆长打了个哈欠,要回屋。

“恐龙真的活了,你快去看看!”长发李不放副馆长。

副馆长摸摸长发李的额头。

长发李见说不通副馆长,干脆来个武力挟持,强行把副馆长拉到恐龙大厅门口。

长发李打开了大厅的灯。

大厅的玻璃门还锁着。

长发李把副馆长推到玻璃门前,让他往大厅里看。

副馆长一屁股坐在地上。

“活了吧?”长发李得意了。

“怎……怎么搞……的……”副馆长几次想站起来都没成功。

恐龙隔着玻璃门看副馆长。

副馆长坐在地上往后挪屁股。

“打电话叫馆长!”副馆长好不容易开始采取措施了。

长发李拿起话筒,拨馆长家。

老半天才有人接电话。

“馆长吗?我是长发李,出事啦!”

“着火啦?”馆长一惊。和副馆长一个毛病,第一怕火。

“您快来吧,恐龙活啦!”

“……”

“恐龙活啦!”

“放肆!深更半夜的!”电话挂了。

长发李又拨。

“你还想在馆里干吗?”馆长先发制人,亮出了人事王牌。

“您快来吧!恐龙真活啦!!!”长发李坚持真理,不畏刀山火海。

“啪!”电话又挂了。

馆长发誓第二天上班开除长发李五次。

长发李回去向副馆长求援。

“他居然连这也不信,我给他打电话!”副馆长摆出知道恐龙活了的老资格。

电话通了。

“我开除你!”话筒里传出馆长勃然大怒的吼叫。

“我是副馆长。快来吧,恐龙活啦。”副馆长平心静气。

“……”

“馆长!”

“你……说什……么……”

“恐龙活啦。”

“……”

“来吗?”

“这就去。”

馆长赶到自然博物馆时,已是深夜一点钟了。

恐龙大厅的门还是锁着,没人敢打开门进去,怕让恐龙吃了。

“在哪儿?”馆长一进博物馆劈头就问。

“跟我来。”副馆长带着馆长走到玻璃门旁边。

馆长往大厅里一看,紧接着在自己脸蛋上玩命捏了一把。

“谁发现的?”馆长问。

“我。”长发李说。

“什么时间?”

“三个小时前。”

“这怎么可能?!”

“我也这么想。”

恐龙是自然博物馆赚钱的台柱子,馆长不敢掉以轻心。

“马上开紧急会议。留一个人看守恐龙。长发李,你要参加会。”馆长像打仗。

会议室灯火通明,自然博物馆的大小头头脑脑都从被窝里被拽出来开会。

“你把恐龙活了的经过说一遍。”馆长对长发李说。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长发李复述一遍。

“闭馆前恐龙正常吗?”一位专家问。

“太正常了。”长发李回答。

“恐龙是亿万年前的动物。这太不可思议了。”自然博物馆唯一的有副研究员职称的人发言。

“这事本身就能轰动世界,应该赶快通知报社电台电视台记者。”博物馆负责宣传的干事提议。

“我去打电话。”副馆长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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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馆长示意副手坐下。

“你们说,这恐龙活了,还属于咱们自然博物馆吗?”馆长发问。

会场突然转入死一般的沉寂。

大家突然意识到:恐龙活了,自然博物馆可要死了。

“活恐龙会被研究机构或动物园弄走。且不说咱们没有新的恐龙标本,就算有了,放着活恐龙,谁还来看死的呀!”馆长几乎声泪俱下。

这一来启发了大家的想象力,他们一直想到了住房,想到了子女就业,想到了一切。新建宿舍楼还差资金五十万,全指着恐龙赚哪!

“不能让它活!”有人从肝里往外发声音。

“对,不能让恐龙活!”

“不能……”

“绝对不行……”

统统发自肺腑。

“可它已经活了。”长发李提醒大家。

众人又回到现实中,已经有了抽泣声。

“只有处死它,重新制成标本。”馆长一拍桌子。

大家打了个哆嗦。谁都知道,活恐龙是稀世珍宝。

杀老虎还判刑呢,何况是独一无二的活恐龙。

“不同意?”馆长看着呆若木鸡的一屋人。

众人又回到切身利益中。

“我同意。”有人举手投赞成票。

“我没意见。”

“同意。”

“同意。”

……

长发李犹豫了,他毕竟和恐龙标本相处了几年,颇有些感情。现在恐龙活了,却又要处死它,长发李不忍心。

没人征求他的意见。

长发李突然想到了馆长给的那瓶进口清洁剂,对,就是喷了它,恐龙活了的!

长发李刚想说,又忍住了。他要试验一下再报告。

“处死恐龙不能等到天亮!”副馆长提醒大家。

“今天还有几所学校的学生买了团体票,来看恐龙,上自然课。”业务主任说。

“现在就行动。”馆长说,“谁会杀恐龙?”

没人会杀。

馆长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忙纠正:“大家想想杀它的办法。”

“这家伙个头巨大,一脚就能踩死人。”

“它咬人吗?”

“去拿书来查查。”馆长对副研究员说。

副研究员搬来一堆资料。

大家分头查阅。

“我这本没说。”

“我这本也没有。”

“我这本……”

资料又重新堆在副研究员面前。副研究员也没查着。

所有的资料上都没说恐龙吃不吃人。

“恐龙活着的时候地球上还没有人吧?”长发李问。

副研究员一拍脑袋。

“不管它吃不吃人,也要处死它。咱们采取安全措施。”馆长站起来。

“有枪就好了,一枪就解决问题。”业务主任是退伍军人。

“用绳子勒它脖子。”副馆长说。

“好,就用这个办法。”馆长拍板,“长发李,你打头阵。”

“我?”长发李一愣。

“你熟悉恐龙。”馆长了解下属。

“我熟悉的是恐龙标本。”长发李加重了“标本”两个字的发音。

“大同小异。”馆长一挥手。

“业务主任协助长发李,”馆长会用人,“等你们一套上,我们一起出马。”

“我有老婆孩子。”业务主任打退堂鼓。

“所以让你在长发李后边。”副馆长做业务主任的工作。

绳子拿来了。

战役即将开始。

大家来到玻璃门旁,恐龙正在大厅里散步呢。

对讲机拴在了长发李腰带上。

业务主任把草就的遗嘱交给馆长。

“开门!”馆长发令。

一位工作人员打开了玻璃门上的锁。

“祝你们成功!”馆长同长发李和业务主任一一握手。

业务主任眼里噙着泪花,他做梦也没想到当了七八年兵没动过真格的,退伍后倒把脑袋塞进裤腰带里了。

长发李倒镇静了,这么多人注视着他,他挺得意。

要知道,平时没人拿正眼瞧他。

门拉开了一道缝。

长发李运了口气,侧着身子闪进大厅。

业务主任趴在门缝儿旁窥视。

恐龙站在一座玻璃柜前好奇地观望柜里的展品,听见脚步声后,它扭过头来看门口。

长发李迟疑了一会儿,他看见恐龙的目光是和善的,仿佛它早就认识长发李。

长发李心头一热。他断定恐龙同他有感情。恐惧不翼而飞。

恐龙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长发李身边,它低下头来,把脑袋伸到长发李脸旁。

大厅外的人都屏住呼吸。

业务主任不由自主往后退。

长发李从恐龙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那目光里有信任,有希望,有新奇,还有许许多多用文字表达不出的含意。

长发李意识到自己找到了知音。

“快套!”对讲机里传出馆长的指令。

长发李从梦幻般的意境中清醒过来,他这才想起自己是被派来杀死恐龙的。

“我们不能杀它!”长发李冲着对讲机喊起来。

“为什么?你要干什么?!”对讲机的喇叭差点儿破了。

“它是无辜的!!!”长发李把腰上的绳子解下来,扔在地上。

“他疯了!”馆长气急败坏。

副馆长从馆长手中拿过对讲机。

“长发李,请注意!我以副馆长的身份提醒你,你必须执行命令。现在立即用绳子将恐龙套住,否则后果由你负责。”副馆长还负责馆内人事工作,一般工作人员都怵他。

长发李不愿失去自然博物馆的工作,他喜欢在这里,尤其是现在恐龙活了,和他相处了几年的恐龙活了,他更不能离开了。

他知道副馆长的厉害。

他弯腰捡起绳索。

想到恐龙的目光,长发李的手颤抖了。

“快套!”对讲机吼叫了。

长发李决定采取一种既不伤害恐龙又不伤害自己的对策。

他手中的绳子抛向空中。

没套中。

恐龙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动物往天上抛绳子的动作。它活了以后,对四周的一切感到新鲜。它隐约感到自己睡了很多年,从前的世界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对,完全不一样。这座封闭型的“洞”怎么如此严谨?还有这些躲躲闪闪的小动物,从前怎么没见过?他们干吗不敢进来?

恐龙想出去,想离开这座“洞”,想去找它的同伴。

“套不上,它太高。”长发李汇报。

“业务主任,出击!”副馆长说完把业务主任强行推进大厅。

当过兵毕竟是当过兵。业务主任不能让同事们太瞧不起他。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长发李待在恐龙身边二十分钟无事故。业务主任跑步来到长发李身边。

“你到它左边,我在右边,咱们先把它的四只脚捆住。”业务主任当过几天副连长,有少许作战经验,要不是他胆子小了些,或许能当上副军长。

长发李想让恐龙吃了业务主任。

“行动吧!”业务主任说。

“它会踢死咱俩。”长发李吓唬业务主任。

“它不是挺老实吗?”业务主任最听不得“死”字。

“我一直没惹它呀!”

业务主任犹豫了。

“快套呀!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馆长喊。

“豁出去了!”业务主任把绳子的一头递给长发李,自己拿着另一头绕到恐龙的身后。

“我喊一二三,咱们就拿着绳子拴它。”业务主任对长发李说。

长发李无可奈何。

恐龙不明白身边的这两个东西要干什么,它感到有趣。

“一、二、三!”业务主任发令。

绳子绕在了恐龙的四条腿上。

“使劲儿拉紧!”业务主任命令长发李。

恐龙感到脚被束缚住了,它低头一看,一根长长的东西缠在自己的腿上。

“成功了!”馆长和部下们冲进大厅。

“再拴紧点儿!”副馆长亲自出马,帮长发李拉绳子。

恐龙发觉自己的四条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它轻轻一抬腿,五指粗的尼龙绳断了。

长期闹腰腿病的副研究员兔子般地第一个逃出了大厅。

紧接着一阵疯狂的奔跑声,大厅玻璃门被挤碎了。

长发李最后一个离开大厅。

“快!快找东西堵住门!”馆长按着胸口下命令。

床板抬来了,竖在门框上。

恐龙闹不清小动物们干吗忽然离它而去,它向门边走来。

“报告馆长,恐龙要突围!”担任警戒的业务主任开始使用军事术语,这更增加了火药味儿。

“快去抬桌子顶住床板!”馆长的手臂在空中挥来挥去。

“它那么轻轻一动,就把绳子挣断了,我怀疑它能把墙撞塌。”副馆长说。

这句话提醒了馆长。的确,教科书上没说过恐龙的力气问题。这回他们亲眼看见了恐龙的功夫。恐龙要是破墙而出呢?

“先稳住它,别激怒它!”副馆长说。

“对!对!!”专门研究恐龙并因此获得了副研究员职称的专家在活恐龙面前显得束手无策,只会苟同别人的意见。

“给它弄点儿吃的。”馆长说。

“恐龙吃什么?”业务主任问副研究员。

“吃……”副研究员刚才受惊时把大脑中的专业脑细胞吓出毛病来了。

“去弄点儿肉,再弄点儿草料。”馆长吩咐,他在心里已敲定下次评职称决不考虑副研究员的晋升问题。

自然博物馆没有活的动物,因此也没有管食物的专门人员。

“食堂主任呢?”副馆长问。

“没通知他!”

“胡闹!他也是中层干部,为什么不来?”馆长发火了。

“快派车去接!”副馆长说。

二十分钟后,食堂主任一边揉眼睛一边来了。

“现在去哪儿弄草料?深更半夜的!”食堂主任为难地说。

“去想办法!”副馆长看看手表。

“喂恐龙不归我管。”食堂主任不是省油的灯。

“去想办法吧。如果恐龙饿极了,闯出去,咱们馆就该关闭了。”宣传干事鼓动如簧之舌动员食堂主任。

问题一上升到生存高度上,矛盾就迎刃而解了。

食堂主任二话没说,顶着星星满城找饲料去了。

正当大家忙乱的工夫,长发李回到值班室将那瓶进口清洁剂藏起来了。他想等天亮后找机会做个试验,试试这清洁剂是否能将死物变活物。

一小时后,食堂主任满载而归。

“长发李,准备喂食!”馆长一边说一边看表。

离天亮只有一个多小时了。

喂恐龙吃饭长发李没意见。他和同事们挪开床板。

长发李将两大盆食物先后塞进大厅。

恐龙闻了闻两份食物,一盆肉,一盆草料。它没吃。

“报告馆长,肉和草它都不吃!”一位工作人员跑到隐蔽在楼梯拐角处的馆长面前报告说。

“它有突围的意图吗?”馆长也成了半个军事家。

“目前还看不出。”

“马上召开紧急会议!”馆长要集思广益,“留五个人看守恐龙,随时向我报告它的动态和企图。”

会议议题十分明确:开馆前必须让恐龙回复到标本状态。

冷场五分钟。

“谁能想出办法,工资向上浮动三级。”馆长悬赏。

“和它来硬的不行。看样子这家伙能把墙撞倒。”

宣传干事发言。

“没错。那么粗的尼龙绳,它轻轻一抬腿就断了。”

副研究员准备将来就此问题写一篇论文,没准儿还能在国外获奖。

“如果它吃东西,咱们可以在食物里放毒药。”食堂主任说,“可惜它不吃。”

从食堂主任嘴里听到往食物里放毒药的话,大家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都在心里发誓今后绝不要得罪食堂主任。馆长则下决心天一亮就让食堂主任改行。

“我有个亲戚在体育射击队,去借枪来击毙它。”

宣传干事说。

“会走漏风声吗?”馆长怕不保险。

“我叮嘱他。”宣传干事估计没危险。

“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馆长总觉得动枪不是个事儿。

没人吭声。

“那就借枪吧!”馆长拍板了,“副馆长,你亲自同他一起去。”

副馆长同宣传干事走了。

长发李这次被留在大厅里观察恐龙,没被邀请参加首脑会议。他为恐龙的命运担心,他感到恐龙是认识他的,早就认识。长发李甚至怀疑恐龙在没有变化之前就是有意识的。

恐龙仍在大厅里转来转去,好像是想找地方出去。

“知道吗,副馆长去借枪啦。”一位工作人员告诉长发李。

“借枪?”长发李一惊。

“打死恐龙呀!”

“……”长发李心头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啦?”那人觉出长发李表情异常。

“没……没什么。”长发李透过门缝儿看恐龙。他认定恐龙的复活给它带来了灾难,本来它可以太平地待在自然博物馆里。

长发李想救恐龙,却想不出好办法。

天亮前,副馆长和宣传干事把射击运动员连人带枪借来了。

馆长像见救星似的同射击运动员握手。

“靶子在哪儿?”射击手今天还有比赛,急着走。

“跟我来。”馆长有枪壮胆,底气上升不少。

射击手趴在门缝边往大厅里看。

“这么大?!我这小口径枪能打死它吗?”射击手找借口了,一见这活恐龙他心里就明白是国宝,他怕坐牢。

“小口径也是枪呀!”副馆长不允许射击手后退。

“不行,绝对打不死。弄不好激怒了它,这座房子就别想要了。”射击手在来的路上听说了恐龙的力气。

“没有大口径枪?”馆长的心已经凉了一半儿。

射击手摇摇头。

“我该回去了,今天还有比赛。”他转身要走。

“能试一枪吗?”宣传干事觉得栽了。

射击手耸耸肩膀。

“您能对此事保密吗?”馆长提条件了。

“当然。”

“你替我送送他。”馆长暗示宣传干事再叮嘱射击手保密。

射击手走了。

“再有一个半小时就到开馆时间了。”副馆长看看表。

自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陆续上班了。

“让所有不知道恐龙活了的工作人员到会议室开会。”馆长吩咐。

“叫大家来,是因为本馆昨晚发生了一个十分重大的事件。”馆长历来特别喜欢向下属传达他先知道的事。

“丢东西了?”短发张想起自己的一件风衣昨晚没穿回家。

“恐龙活了。”馆长平静地说。

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继而认定馆长生病了。

馆长把恐龙活了的危害和他们夜战的结果告诉大家。

“恐龙真活了?!”短发张站起来。

“不信你们去看看,马上回来接着开会。”馆长说。

大家蜂拥到大厅前。

短发张的眼睛睁得史无前例的大。站在她旁边的副馆长后悔莫及。早知道这样,给短发张介绍对象时带上恐龙就好了,男方准同意。

“宣布一条纪律:谁也不准将恐龙活了的事说出去,否则后果由他负责。”馆长继续开会训话。

“谁有好办法?我们必须在开馆前使恐龙回复到标本状态。”馆长问。

“用煤气毒它。”短发张说。

“太好了!”馆长一跃而起,他同时在心里决定提拔短发张当他的秘书。

消灭恐龙的第三战役拉开了序幕。

副馆长任火力组组长,负责煤气的施放。

宣传干事任保密组组长,负责对付前来参观的游客。

该组成员均有三寸不烂之舌。

业务主任担任安全组组长,负责监督不许抽烟。该组成员全部是烟鬼,让他们执行此项任务足以说明馆长的谋略高人一筹。

副研究员任复原组组长,一旦恐龙被熏死,立即将其回复到标本状态。

馆长任总指挥,另设总指挥部,把握全局,运筹帷幄。

煤气罐从食堂搬来了。

当长发李得知这是短发张出的主意时,差点儿生吞了她。

胶皮管伸进大厅里。

大厅的门被封死了。

“开炮!”副馆长冒出这么一句。

四个大煤气罐同时打开了开关。四条胶皮管向外喷着毒气。

恐龙不知道这四根管子干吗发出吱吱声,它把头凑到管子跟前。

一股凉气从管子里喷出。恐龙闻了闻,感觉不错,它把鼻子凑近管子,贪婪地吸起来。

开馆的时间到了。

观众要求开门。

保密组组长带着组员披挂上阵。

“请问为什么到时间不开馆?”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质问。

“今天本馆临时遇到一点儿特殊情况,正在处理,马上开馆,请各位多多原谅!”宣传干事大说好话。

“要等多长时间?”

“一会儿,一会儿。”宣传干事不敢说具体数字。

人群暂时平静下来。

“你去看看里边怎么样了。”宣传干事派组员去看恐龙死没死。

恐龙煤气中毒了。

它卧伏在地上,头渐渐低下去。

“复原组,上!”馆长的脸上大放晴天,他振臂高呼。

副研究员率领组员冲进大厅。

将如此庞大的恐龙身躯回复成标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挪不动它。

“调升降机!”馆长下令。

大厅里一阵忙乱。机器声,脚步声,说话声。

长发李望着趴在地上的恐龙发呆。

博物馆大门口遇到了险情。

两名青年从等候的人群中挤到门口。

“今天因故推迟开馆,请你们稍等。”宣传干事拦住他俩。

“我们是记者。”其中一位掏出记者证让宣传干事看。

“我们要见馆长。”另一位开门见山。

“馆长有急事,现在没时间。下午怎么样?”宣传干事预感到不妙。

“咱们进去谈谈行吗?”高记者看出宣传干事不是一般的把门的。

“你们有什么事?”

“听说贵馆的恐龙活了?”矮记者把嘴凑到宣传干事耳边神秘地说。

宣传干事立刻将两位记者带到售票室的里屋,远离等候参观的游人。

“你刚才说什么?”宣传干事开始行使保密组组长的职责了。

“贵馆的恐龙活了。”矮记者重复了一遍。

“敝馆的恐龙是标本。”保密组组长盯着矮记者的眼睛说。

“如果不是标本活了,我们才不感兴趣呢!”高记者插话。

“你们不觉得荒唐吗?”保密组组长问。

“太荒唐了!也太有刺激性了!”矮记者说。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高记者问。

“当然。噢,不,”保密组组长乱了方寸,“我派人去叫馆长来。”

“请快一些,我们还有事。”矮记者暗示保密组组长他们的耐性是有限的。

“你快去叫馆长。”保密组组长对部下使眼色。

部下心领神会。

“报告馆长,”保密组组员之一气喘吁吁跑到馆长面前,“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馆长问。

“记者来了,他们知道了恐龙活了的消息。”

“这不可能!”馆长如五雷击顶。

“千真万确,我们组长正招架他们呢!”

“几个?”

“两个。”

“你们快干,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馆长对副研究员说,“干好了派人告诉我,我去对付记者。”

馆长来到售票室。

“这是我们馆长。”保密组组长像是见到了救星,“这是记者。”

“请问二位是哪家报社的?”馆长一边同记者握手一边问。

“《体育晚报》。”

保密组组长傻眼了,准是射击手泄露的风声。馆长狠狠瞪了保密组组长一眼。

“找我什么事?”馆长拖延时间。

“我们听说贵馆的恐龙复活了,想看看。”高记者说。

“你说什么?”馆长大吃一惊。

保密组组长断定馆长的最佳才能不是管理自然博物馆而是去夺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

矮记者重复了一遍。

馆长脸上的表演功力超过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贵报想筹备愚人节的稿子吧?”馆长用幽默抗击对手。

愚人节那天报纸可以胡登消息。

“现在离愚人节还有半年哪,我们的效率没那么低。”高记者还击。

“那你们……”馆长表现出一万个不理解。

“再说一遍,我们听说贵馆的恐龙标本活了,想证实一下。”矮记者不耐烦了。

“这是谣言。”馆长也收起笑容,义正词严。

“我们要看一下。”高记者说。

“对不起,今天闭馆。”馆长一耸肩,“请改日再来。”

“为什么事先不通知闭馆?为什么还预售了今天的团体票?”高记者指指窗外等候的人群,“再说,刚才他还说等一会儿开馆。”高记者指指保密组组长。

“这里我说了算。”馆长亮出了地头蛇的英姿。

复原恐龙标本的工作在大厅里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恐龙的身体已经吊装到标本底座上。副研究员正指挥众人在恐龙身上涂涂抹抹,修修补补。

长发李站在一旁发呆。他忘不了恐龙看他的那种目光,他还想看到那种目光。

“长发李,帮帮忙。”短发张正在将恐龙的脚固定在底座上,她劲儿小,拧不紧螺钉。

长发李瞪了短发张一眼,不理她。

“神经病!”短发张骂了一句。

长发李想起了那瓶清洁剂,他决定下午去试验一下。

这时,馆长同记者的搏斗已经进入白刃战。

“我们非进去不可。”矮记者怒不可遏。

“这不是你们报社!”馆长提醒对方。

“我们有这个权利!”高记者亮出记者证。

“你是体育报,管不着我们!”保密组组长披挂上阵。

大门口骚动起来,游人等得不耐烦了。

“到底开不开呀?”

“卖了票,不让进,干什么哪?”

“冲进去……”

“对,冲……”

工作人员抵挡不住了,败下阵来。

潮水般的人流涌进博物馆。

馆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两位记者掏出相机,冲出屋子,去抢独家新闻。

“快关上大门!”保密组组长不愧是搞政工的,临危不乱,拿起电话通知馆内。

然而已经晚了。

人群洪水般冲进恐龙大厅。

高矮两记者挤在最前面,当他们看到恐龙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时,愣了。

恐龙已经恢复了标本的原状。

高记者上前摸恐龙。

“别动手!”一声大喝。

高记者回头一看,是跟踪而来的保密组组长。

“抚摸展品,罚款一百元。”一位工作人员走上来对高记者说,这是保密组组长的旨意。

“我是记……”高记者刚说了一半儿。

“记者更应该以身作则。”保密组组长慢悠悠地说。

高记者很识趣,掏出一百元钱认罚。

“咱们走吧。”矮记者收起照相机。

“等等,二位请跟我到馆长办公室走一趟。”保密组组长彬彬有礼地说。

“干吗?”高记者问。

“没事,聊聊。”保密组组长想杀杀记者的威风。

记者跟着保密组组长走了。

长发李急于要找地方试试那瓶清洁剂的功效。他对短发张说:“我该下班了。”

“你走吧,我在这儿。”短发张说。昨晚长发李值夜班,今天法定休息。

长发李到值班室将清洁剂装进书包,出门乘公共汽车直奔火葬场。

火葬场的气氛和博物馆差不多,神秘而宁静。

“大概只有火葬场和自然博物馆是这个世界上生死并存的场所。”长发李想。

一群孝子贤孙围着一具尸体流泪。那尸体一动不动,白单子覆盖着全身。尸体四周的肉体在颤抖着,在哀挽尸体的不能颤抖。

人们参观自然博物馆里的祖先的头盖骨时一点儿也不悲伤,没人哭泣。可对于眼前的前辈却大动悲哀。长发李想。

哭够了,人群去屋外商量什么,只剩下尸体一人躺在屋里。

长发李决定拿他试试。

孝子贤孙们还在说话,似乎在争吵。

长发李从包里抽出清洁剂,他揭开白单子,对准尸体喷个够。

长发李收起清洁剂,站在火葬厅的角落里看效果。

儿孙们个个红着脸回来了,看样子矛盾不小。长发李估计是遗产的分割出了问题。

“烧不烧?”一位儿子虎着脸问血亲们。

“烧!”

“先不能烧!”

“不烧!”

“干吗不烧?!”

“表决!”

结果,八票对八票。

不知谁嘟囔了一句,埋怨老爷子干吗不生个单数,也好行使民主权利。

“不满十八岁没有表决权。”一位女儿指指七岁的侄女说。

就在这时,有人尖叫了一声。

“干吗?”大家问她。

“你……们……看……”她指着尸体说。

白单子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差点儿得了对眼儿病。

长发李一个箭步蹿到尸体旁,眼睛也是瞪得贼大。

白单子又动了一下。

长子猛地掀开白单子,里面除了尸体没别的东西。

紧接着,女儿之一大叫一声,那声音要是放在流行音乐会上准博得满堂喝彩。现在的人恨不得喊破喉咙再唱歌,越糙越受欢迎。

她边叫边指尸体的眼皮。

尸体的眼睛睁开了。

孙子辈和女流们都吓得奔出屋外,边跑边喊闹鬼了。

长子胆大些,他摸摸老爷子的手,老爷子抓住了儿子的手。

儿了像触了电,全身发抖。

尸体索性坐起来。

“我这是在哪儿?”老爷子揉揉眼睛。

“你……”次子说不出话来。

“这是哪儿?”老爷子边说边下了停尸床。

长发李上前扶住老头儿,他激动得差点儿昏过去。

这清洁剂能起死回生。

孝子贤孙们躲在门外偷看。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闻讯赶来。

“什么,要烧活人?”工作人员盯着死者家属问。

“他已经死了。”长子不敢看亲爹的眼睛。

“这不是活着吗?”工作人员摸摸死者的胳膊,挺软乎。

“你看,这里有医院的死亡证明。”长子看见警察进来了,忙掏出证明递上。

警察接到报案后迅速赶赴现场,这种拟烧活人的案例尚不多见。

“我们控告医院!”次子读过几天大学,对法律略知一二。

“听听死者怎么说。”警察开始调查。

“我……”死者好像从梦中醒来,“我是住院了,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刚才醒来一看,怎么在这里……”

女警察飞快地记录。

“都跟我们走一趟吧!”警察有礼貌地对所有的人说。

长发李无心再看戏了,他几乎是跑着奔回家里。

他插上门,拿出清洁剂。

“真是宝物啊!”长发李明白它的意义。

一只苍蝇落在窗户上,长发李击中了它。他又拿清洁剂冲它喷。苍蝇活了。

长发李无法宣泄心中的激动,他拿大顶十分钟,以平衡心情。

窗外车水马龙,长发李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水,仰脖灌进肚子里。

突然,他呆了。他意识到如果人们掌握了这种清洁剂,人类的末日也就到了——光生不死。

长发李像看魔鬼似的盯着桌上的清洁剂。他不想当毁灭人类的祸首。

长发李拿起清洁剂,准备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抽水马桶里冲走。

恐龙的眼神出现在他脑海里。这眼神给他的印象太深了,那是中生代的眼神呀!

“今晚值班时再把它弄活!”长发李决定再看一次恐龙的眼神。他活这么大没见过这种目光。那么悠远、深刻。

下午,长发李来到自然博物馆。

馆里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对付游客外,其他的人都在办公室里睡大觉——昨晚折腾苦了。

恐龙木然地站在大厅中央。

“来啦。”短发张和同事打招呼。

“来啦!”长发李还记着煤气的事。

“你吃枪药啦?”短发张觉出长发李对她有敌意。

“没吃!”

短发张白了长发李一眼。

长发李懒得理她,走进值班室将清洁剂藏好。

夜,把自然博物馆涂黑了。

长发李从值班室悄悄出来,打开恐龙大厅的门。

他走进大厅,回手将门关严。

恐龙身躯的轮廓在黑暗中仿佛期待着什么,它一动不动。

长发李拿起清洁剂,对着恐龙喷射。够不着的地方就站在椅子上喷。

一通扫射后,长发李回到值班室藏好清洁剂,又来到大厅等待恐龙复活。

大厅里漆黑一片,长发李坐在恐龙身边,好像在经历地球的沧海桑田。

恐龙的身体活动了。

长发李一跃而起,说来也怪,他一点儿也不害怕恐龙了,他想帮助恐龙挣脱被束缚住的脚。

复活的恐龙力大无比,它轻而易举就摆脱了脚上的螺钉。

“让你受委屈了。”长发李内疚地对恐龙说。

恐龙的脖子垂下来,碰碰长发李的头。

“它懂我的话!”长发李欣喜若狂。

他忘了世间的一切,打开大厅的灯。整座大厅如同白昼。

恐龙看着长发李,那目光使长发李心醉。他从未在人和动物眼中领略过这样纯朴的目光。

“应该让它到外界去,把它的目光传播给地球上的生物。”长发李想。

大厅的门容纳不了恐龙的巨大身躯,让恐龙撞破墙出去,长发李又舍不得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这座建筑。

值夜班的副研究员觉出恐龙大厅里有动静,他下楼一看,惊呆了。长发李和恐龙正说话呢。

恐龙又活了!

副研究员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上打电话。

副研究员忙乱之中拨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喂,是馆长吗?”

“什么馆长?我是急救中心。”

重拨。

“馆长吗?”副研究员大喘气。

“等一下。”馆长的老婆。

“谁呀?”馆长一百个不情愿。

“我是副研究员,恐龙又活了!”

“……”

“恐龙又活了!”

“……”

“恐龙又活了,馆长!”

“我马上去。你先组织人稳住它。”

“长发李和恐龙在说话呢!”

“和恐龙说话?”

“千真万确。”

“这世界快完蛋了。”馆长冒出这么一句。

“您快来吧!”副研究员央求。

电话挂了。

副研究员立即将值夜班的工作人员都叫醒,还吩咐每人抄了一件家伙,以防不测。

恐龙大厅处于监视之中。

长发李和恐龙交流感情,忘记了人世间。

馆长、副馆长等等都赶到了。他们趴在门缝边往大厅里看。

“恢复各小组长职务!”馆长下令。昨天成立的小组已经由于恐龙的复原解散了。

一阵忙乱。点名。上任。分工。

长发李听见了大厅外的声音,他警觉地离开恐龙,走到大厅门口。

几乎全馆的工作人员都在大厅里行动。

长发李傻眼了。

“你出来。”副馆长将门推开一道缝儿,叫长发李。

长发李回头看看恐龙,走出大厅。

“你发现恐龙又活了?”馆长问。

“嗯。”长发李没别的回答方式。

“它不咬你?”副馆长对恐龙的性情发生了兴趣。

“嗯。”

“报告馆长,各组准备完毕。”保密组组长跑过来汇报。

“准备煤气!”馆长说。

“煤气?!”长发李大叫一声。

他意识到自己让恐龙又受一次罪。他要保护恐龙。

“你们不能再杀恐龙了!”长发李吼叫道。

“为什么?”馆长和副馆长异口同声。

“你们没这个权力!”

馆长像看天外来客似的看长发李。

“煤气没有了。”有人来报告。

“怎么搞的?”副馆长想发火。

“昨天都用光了。”

“想办法!”馆长说。

长发李趁混乱溜到值班室,他准备往外打电话,披露恐龙复活的事实,保住恐龙。

给哪儿打呢?

长发李首先想到古生物研究所。

他查到了电话号码。

“喂,是古生物研究所吗?”

“有病啊?深更半夜打什么电话?”

“我有重要的情况报告。”

“这儿不是警察局。”

“我们这儿的恐龙活了!”

“我们这儿只管死恐龙,不管活的。”

电话挂了。

长发李又拨体育晚报社。他听说了白天两位记者的事。

“《体育晚报》吗?”

“是的。什么事?”

“我们这儿的恐龙活了。快派记者来吧!”

“还恐龙呢!昨天我们有两位记者就因为相信恐龙活了的谣言,被自然博物馆告了,说是干扰人家正常工作,已经被解雇了。”

“恐龙真的活了!”

“你还想砸我的饭碗呀?!”

对方挂了电话。

长发李又连续拨了文物局、野生动物保护局、动物园等机构的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人家不相信恐龙会活。还有人威胁长发李要告他深夜打匿名电话骚扰居民睡眠。

长发李只有背水一战了,他决定挺身而出死保恐龙,坚持到天亮。

大厅门口充满火药味儿。

既然恐龙不咬人,也就用不着煤气了。副馆长亲任捕杀恐龙敢死队队长。敢死队员们都是有儿子的父亲,不存在绝后的危险。他们手持长棍、菜刀和绳子,正在听馆长的战前动员。

长发李瞅空子钻进大厅。

恐龙看见朋友回来了,很兴奋。

“他们要来杀你。”长发李十分不情愿说出这句话。

他觉得丢人。

恐龙的目光暗淡了一下。

“咱们一起对付他们。”长发李说完想找武器。

恐龙卧在地上。

长发李不明白恐龙要干什么。

恐龙用目光示意长发李骑在它身上。

当敢死队员们打开大厅的门时,他们看见同事长发李骑在复活的恐龙背上,严肃地望着他们。

长发李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敢死队队长示意部下冲锋。

没人敢上。

“围住它!”副馆长运用计谋。

队员们向两边散开,开始迂回包抄。

恐龙注视着他们。

“缩小包围圈!”副馆长挥手。

敢死队员们小心翼翼地前进。

恐龙跺了一下脚。

大厅摇晃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白粉块噼里啪啦往下掉,吊灯剧烈地晃动。

敢死队员抱头鼠窜,队长跑在最前边。

副馆长兼敢死队队长跑到大厅外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失队长的威信,当他发现馆长早已跑到博物馆外边时,才坦然了。

“这家伙很厉害,咱们不是对手。”副馆长对馆长说。

“那怎么办?”馆长惊魂未定。

“只有还用煤气。”短发张说。

“长发李也在里边。”有人提醒决策人。

大家不吭气了。毒死恐龙不犯法,毒长发李可得坐牢。

天快亮了。

“一会儿又该开馆了。”保密组组长提醒同事们。

“必须在开馆前解决它!”馆长发狠了。

“大家出主意!”副馆长集思广益。

“先去找煤气,然后把长发李叫出来谈判,把他扣住,再毒恐龙。”短发张又献良计。

“就这么办!”馆长说。他心里想,过几天一定设法将短发张开走,否则此人会威胁他的饭碗。

陷阱设好了。

长发李骑在恐龙身上,眼看天蒙蒙亮了。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恐龙的。”他看着大厅外边晃动的人影想。

“咱们冲出去,我送你去大自然中。”长发李拍拍恐龙。

恐龙听懂了。它示意长发李扶好。

恐龙高高地仰起头,朝南墙撞去。只听轰的一声,恐龙破墙而出。

自然博物馆摇晃着,工作人员四散逃命。短发张的尖叫声划破天空。

长发李骑着恐龙奔驰在大街上,他们朝郊外跑去。

“快!快!快打电话!”馆长大声喊叫。

“给哪儿打?”副研究员问。

“给政府!”馆长咬牙切齿。

“啊?”副研究员以为听错了。

“快去,报告政府,说本馆的恐龙活了,跑了,让政府去抓住它!”馆长声嘶力竭。

副研究员明白了,反正恐龙现在已经不属于本馆了,及时报告,抓回来后,还有争取要回恐龙的希望。

电话打给了政府。

捕捉活恐龙的战斗即将打响。

不知道命运将怎样安排长发李和恐龙。

隐形裁缝

这件事令汤客兰吃惊:她得知人死后会变成鬼魂。

不是别人告诉她的,是她自己的亲身体验。

以裁缝为职业操劳一生的汤客兰在六十二岁时病故。

那天她躺在医院的病榻上,家人围在她的床边。奄奄一息的汤客兰眼前忽然出现了强光,她看见两个装束奇怪的人来到床边,汤客兰奇怪家人怎么看不见这两个人。

“你是汤客兰吗?”其中一个拿手机的问。

“是。”汤客兰回答。

“年龄六十二岁?”另一个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

“是。”汤客兰证实。

“我们是来接你的。”手机说。

“接我?去哪儿?”汤客兰问。

“去阴间。”笔记本电脑说。

“真的有阴间?”汤客兰不信。

“怎么没有?!我们就是阴间的鬼魂。人死后都变鬼魂。你没听说过唯物主义哲学的物质不灭理论?”手机竟然给汤客兰上哲学课。

“你还有一分钟做人的时间,快和家人说几句重要的临终遗言吧。”笔记本电脑说。

家人中,汤客兰最放心不下的,是三儿子谢达明。

谢达明是早产儿,从出生起就让汤客兰操碎了心。付出越多,爱越深。在汤客兰的四个孩子中,她最偏心谢达明。

谢达明在其他方面都不差,只是品质欠佳。知子莫如母。

汤客兰清楚心术不正的人难以安身立命,她从谢达明三岁时那次往邻居家的门把手上抹屎就开始和儿子身上的坏品质较量,她始终没赢过。汤客兰了解谢达明的智商不低,只因品质差而拉了全身的后腿,至今谢达明在兄弟四人当中混得最差,可以说一事无成。

汤客兰将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全给了谢达明。

“……达明……好好做人……”汤客兰攥着谢达明的手说。

“时间到了,跟我们走吧。”手机打断汤客兰的遗言。

汤客兰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家人趴在她的遗体上痛哭。

变成鬼魂的汤客兰感觉很轻松,她在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的引领下向阎王爷报到。

“你在人间的职业?”阎王爷和蔼地问汤客兰。

“裁缝。”汤客兰回答。

“你继续当裁缝吧。”阎王爷说。

“阴间也需要裁缝?”汤客兰奇怪。

“咱们阴间的裁缝不是剪裁衣服,而是剪裁阳间活着的人的智商、运气、品质、健康、财富……”阎王爷告诉汤客兰。

“咱们鬼魂能剪裁活人身上的这些东西?”

“人间之所以能发展,全靠咱们给他们调整,俗话说好事不能都让一个人占了,就是这个道理。你在阴间当裁缝的职责就是用剪刀将人间剪裁得平衡一些。”阎王爷对汤客兰进行职业培训。

汤客兰明白了,她喜欢这个工作。

“你可以随便出入阳间,咱们鬼魂是隐形的,他们看不见咱们。”阎王爷说。

“人活着的时候,不信死了会变鬼魂。”汤客兰说。

“信就不怕死了。人人不怕死,社会就完蛋了。”

阎王爷说。

隐形裁缝汤客兰在阴间上岗后第一个想到的,是她的儿子谢达明。汤客兰要剪裁谢达明的品质,使得儿子能够顺利地在人间发展。

汤客兰背上缝纫工具包,在阳间游荡,给谢达明物色最佳品质。汤客兰惊讶鬼魂的行走速度竟然能与光速同步。

一个叫查尔斯的人的品质引起了汤客兰的注意。

查尔斯本性善良,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守信用。

查尔斯靠优秀的品质成为国会议员,他当选议员后不食言,总是履行竞选时对选民的承诺。查尔斯拥有幸福的家庭和宽敞的住宅。而谢达明几乎一无所有。汤客兰认为交换查尔斯和谢达明的品质符合阎王爷的裁缝准则。

汤客兰用剪刀和针线将查尔斯的品质和谢达明的品质互换。

谢达明脑子很聪明,虽然品质差,但他在重分数轻品质的教育体制下上学时颇受老师青睐,班上的同学在陆续领教他的品质后,均先后对他“敬”而远之。大学毕业后,谢达明几乎没做成过一件事。不管他在哪里就业,超不过半年,大家就会像躲避瘟疫那样躲避他。

母亲去世的前一天,谢达明又被老板炒了鱿鱼,理由是老板偶然发现谢达明将公司刚印制的信笺一次就拿回家一百本。

谢达明和家人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他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小家。妻子在半年前和谢达明离婚,还带走了女儿。

离婚的起因是妻子发现谢达明拿自行车钥匙划邻居的汽车,那天谢达明划了九辆汽车。

“你这是干什么?”妻子问丈夫。

“凭什么他们开车,我骑自行车?凭什么他们的汽车侵占居民区的绿地?”谢达明振振有词。

“那你也不能毁坏人家的财产呀!”妻子震惊。

尽管妻子对谢达明的品行早有察觉,但货真价实的感受这还是头一次。

妻子坚决要求离婚。谢达明坚决不同意。妻子说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去警察局举报你划汽车。谢达明只能妥协。

谢达明冲了一包方便面,失去工作意味着失去经济来源。谢达明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方便面。他羡慕电视新闻中打仗的国家,他觉得战争提高就业率,和平提高失业率;战争导致通货膨胀,和平导致通货紧缩;通货膨胀刺激经济增长,通货紧缩禁锢经济增长。

厨房传来洗碗的声音。谢达明开始没在意,当他意识到家里就他自己时,他站起来,悄悄接近厨房。

母亲站在水池前洗积攒了数日的脏碗筷。母亲?

母亲!

母亲已经去世了!

谢达明凝固在厨房门外,母亲听见声音回头对他说:“达明,碗筷用完了应该马上洗。”

“你……是人……是鬼……”谢达明双腿迈不动。

“我是鬼魂,来给你剪裁品质的。”汤客兰刷完碗擦手。

“你说什么?给我剪裁什么?”

“妈现在是阎王爷任命的隐形裁缝。妈上班第一天就先关照你。来,妈给你剪裁品质。乖,不疼。”

汤客兰拿出剪刀,向谢达明伸过来。谢达明吓得狂哭滥喊。

谢达明睁开眼睛,他这才知道自己在看电视时打了个盹儿。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躯干局部甚至出现了“霜冻”。

谢达明感觉头部隐隐作痛,他想起母亲要给他“剪裁”品质的事。谢达明苦笑着摇摇头,他想下楼透透气。

在楼梯上,谢达明看见了地上的一个烟蒂,他弯腰将烟蒂捡起来塞进垃圾箱。

谢达明做完这件事后,愣在垃圾箱旁。

我怎么会捡烟蒂?我只会往地上扔烟蒂!谢达明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他猛然想起鬼魂母亲剪裁品质的话,他站在楼梯拐角一动不动,直到有邻居通过。

从此,谢达明像变了一个人。他到一家公司求职被录用后,很快就以其出类拔萃的品质赢得了老板的赏识,同事亦对他交口称赞。

一次,一位客户在同谢达明的老板签合同时往协议书上填写款项的阿拉伯数字时多写了一个零,在一边的谢达明发现后立即提醒那客户。客户吃惊地看谢达明,看完后他往协议书上填写了两个零。

“您这是?”老板不解。

“和贵公司合作不会吃亏。连您的员工品质都如此优秀,何况您了。”客户当即追加货款。

老板从谢达明身上学到了东西。

在商界,最珍贵的资源是好品质。由于当今物欲横流,谢达明属于奇货可居。

谢达明很快就众望所归地升任公司总经理。被坑怕了的众商家终于物色到一个可以高枕无忧做生意的商业伙伴,机会摩肩接踵地降临谢达明的公司,谢达明将公司的业务迅速扩大。

谢达明当选全国十大明星企业家,其个人资产逾千万。

谢达明功成名就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寻找离婚的妻子。

妻子已然从媒体上熟知谢达明离婚后取得的非凡成就,她百思不得其解。

妻子以为谢达明是专程来羞辱她的。

“我想和你复婚。”谢达明说。

“你还会拿钥匙划别人的汽车吗?”出乎意料后的妻子保持住风度,幽一默。

“不会了。要划,也只能划别人的飞机。”

谢达明与妻子女儿团聚,重新生活在一个屋顶下,只是屋顶比原来的大了很多。

汤客兰在将谢达明的品质缝到查尔斯身上时,动了恻隐之心,她决定对查尔斯做点儿补偿,将他原本普通的智力换成高智商。汤客兰从一个叫彼得的人身上裁下高智商,缝到查尔斯身上。

事后汤客兰才明白,品质不好的人拥有高智商意味着什么。

查尔斯一觉醒来,发觉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映射到他的脸上。查尔斯伸了个懒腰,他身边的妻子也醒了。

“你不觉得咱们应该住更大的房子吗?”查尔斯问妻子。

“咱们的房子还不够大吗?”妻子对于查尔斯说这样的话感到惊奇。

“越大越好。人生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家里度过的,一定要宽敞。对于个人来说,住所就是国土。”

查尔斯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咱们哪儿有那么多钱?何况你是议员,媒体整天盯着你,包括生活方式。”妻子说。

“说实话,人活着如果不为自己谋利益,挺傻的。”

查尔斯沉思。

“这要看怎么谋了。”妻子像不认识似的看查尔斯。

查尔斯离开床,到卫生间洗漱。早餐后,查尔斯驾车去上班。

查尔斯刚走进议员办公室,电话铃就响了。

“你好,我是查尔斯。”

“你好,我是邦德。现在有空吗?想找你聊聊。”

“来吧。”

邦德是查尔斯的大学同学,现在是素旗银行副总裁。

过去,查尔斯和银行界的人士接触比较慎重,都是在公众场合,怕惹腥。

邦德很快就来到查尔斯议员的办公室,寒暄过后,邦德直言不讳:“现在银行之间的竞争太激烈了,简直就是你死我活。如果你能利用议员身份帮助我们拉存款,敝银行可以给你百分之二的回扣。”

“你这是毁我。”查尔斯微笑着说。

邦德看出有戏。作为素旗银行的副总裁,他清楚素旗银行已到破产的边缘,他要动用一切手段保住素旗银行。他知道查尔斯一尘不染,但他要尝试。

“咱们两个人的事,谁也不会知道。我看你活得太拘谨,人就一辈子,应该潇洒点儿。就算当了总统,又有什么意思?连多看漂亮小姐一眼都不敢。有权发射导弹有个屁用。”邦德开导同学。

“你回去听我的信儿。”查尔斯站起来。

“一言为定。”邦德满面春风。

查尔斯凝视着窗外,思索用什么办法为素旗银行揽储。

窗外公路上的汽车诱发了查尔斯的灵感。

查尔斯给市警察局长刘易斯打电话。刘易斯和查尔斯关系不错。查尔斯请刘易斯来一趟。

“近来交通事故上升明显呀。”查尔斯对刚落座的刘易斯说。

“我们正在采取措施加强对驾驶员的管理。”刘易斯认定议员叫他来是为了质询他的工作。

“我有个想法,你看可行否。每位有驾驶证的人必须拥有一张信息储存卡,卡上记录该驾驶员的各种信息,包括违章信息。警察通过信息卡管理驾驶员。”查尔斯说。

“这么多驾驶员,信息卡的成本会很高。”刘易斯说。

“咱们想个办法,比如用某家银行的信用卡代替信息卡,让银行承担卡的成本费用。”查尔斯观察刘易斯的反应。

一涉及银行,刘易斯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就直说吧,和我不用兜圈子。”刘易斯挑明了。

“出台一项新规定,本市驾驶员必须拥有素旗银行的秃鹰信用卡,秃鹰卡上记录驾驶员的信息,警察局通过秃鹰卡管理驾驶员。”查尔斯说。

“驾驶员到素旗银行办理秃鹰卡时必须在素旗银行开设账户,每开设一个新账户,驾驶员必须存入五十元。

本市共有一百五十万有驾驶证的人,这样,素旗银行最少可获得七千五百万元的存款。鉴于秃鹰卡还有金融功能,驾驶员外出有了一张必须带的信用卡,他们就会逐步淘汰从前使用的别的银行的信用卡。素旗银行的业务和汽车捆绑在一起,将突飞猛进。”聪明的刘易斯为查尔斯补充。

“你可以得到百分之零点三的回扣。”查尔斯说。

新的驾驶员管理政策出台了。该市每位有驾驶证的人开车除了携带驾驶证外,还必须携带秃鹰卡。

面对急速增长的存款余额,邦德眉开眼笑。他兑现了向查尔斯许下的诺言。

查尔斯和刘易斯陆续更换住宅和汽车,银行存款也日新月异。

当检察官给查尔斯议员戴上手铐时,查尔斯说推行驾驶员秃鹰卡是为了减少交通事故。检察官冷笑着说那应该由警察局制作驾驶员信息卡作为驾驶证的副证发给驾驶员,绝对不可以和银行的金融业务搅在一起。警察局和银行搅在一起准有猫腻。

查尔斯以受贿罪被判刑二十年,官场前程断送殆尽。

邦德以行贿罪和不正当竞争罪被判刑十五年,素旗银行倒闭。刘易斯以受贿罪和徇私舞弊罪被判刑十年,所有秃鹰卡被收缴销毁。光是作废的警察手中的手持式秃鹰卡读取器就浪费了纳税人一个亿的税款。

隐形裁缝汤客兰终日穿梭于世界各地,忙不迭地剪裁。她喜欢自己的工作。她可以畅通无阻地出入任何国家和任何小家。

十年后的一天,汤客兰碰见两位正在赶路的专门负责从阳间往阴间领人的领路鬼魂。

“忙哪?”汤客兰和同类打招呼。

“今天活儿特多。”一个领路鬼魂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给汤客兰看。

汤客兰从屏幕上意外地看到了“谢达明”和“查尔斯”的名字。

“谢达明怎么死的?”汤客兰问。

“车祸。”一个领路鬼魂说。

“查尔斯呢?”汤客兰又问。

“自杀。”另一个领路鬼魂说。

汤客兰叹了口气。

“但愿阎王爷能给他们分配不错的工作。”汤客兰望着继续赶路的领路鬼魂的背影,祈祷。

有鲠在喉

我是皮皮鲁的爸爸。

你如果是郑渊洁的读者,肯定对皮皮鲁和鲁西西的经历感兴趣。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对我的经历有兴趣。但我不希望你爱屋及乌,因为我不想沾孩子的光。给名人当爸爸确实是一件美差,特别是同时给两位名人当爸爸。

不过,处在我这样的位置很容易埋没自己,比如谁能脱口说出曹操的爸爸或曹植曹丕的爷爷姓甚名谁?在我的生活当中,别人介绍我使用得最多的词汇是“他是皮皮鲁和鲁西西的爸爸”。刚开始听到这样的话,我挺自豪。

时间长了突然意识到我爸爸给我起的名字“皮威”已经和我诀别了,我心中不免失落。

你千万别以为我今天是存心要和儿女抢版面,好让“皮威”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家喻户晓,以使我活得名正言顺,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今天的年轻人对长辈的事兴趣不浓,有代沟。平时儿女在家里和同学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们当家长的一进屋,人家马上就鸦雀无声了,再弱智的家长也明白这是轰你出屋的无声逐客令。什么事儿,在自己家里,我们倒成了“客”了。

这也不怨孩子,谁让好多家长包括我在内老在孩子面前假装道貌岸然来着?代沟是怎么造成的?我说句粗话,是长辈在晚辈跟前装孙子造成的。你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凡是当父母的人,肯定都当过孩子。遗憾的是很多人在出任父母后,产生了自己生下来就是成年人的错觉。

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孩子的成年人,即使他(她)生养了一百个孩子,也等于没有孩子。

我知道郑渊洁童话专刊今年扩版后版面依然紧张,上个月我们家还发生了“战争”,皮皮鲁和鲁西西为了谁排小号字的事“大打出手”。在这样的时候,作为爸爸,我居然为了给自己正名不识时务地和子女抢版面,可能会遭人耻笑。其实,我倒觉得换口味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很多人有幸投了人胎却不能享受人生甚至终日喊叫痛苦,究其原因是不会换口味,死吃一种饭。让读者听听我的经历,换换口味,很可能是一件开心的事。现在不管是成年人还是未成年人,开心的事是越来越少了。

当然,我清楚如果我板着面孔拿着长辈的酸劲儿和你们说话,你们肯定放弃“正餐”直接去吃“长寿面”什么的了。我今天要摘下“父亲”的假面具,说实话。现在的孩子都是心明眼亮,你们给我打分。

聊经历就应该从头说起。我出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某个夏季的某日。前些日子我突发奇想:如果我去接生我的那家医院查找我的出生记录,该是一件万分有意思又无比快乐的事。郑渊洁不是说“真正的快乐都是免费的”吗?想到了就做是我的性格,这个特点已经明白无误地遗传给皮皮鲁了。在一天吃早餐时,我向家人宣布了我的决定。

“如果我现在拿出我的出生记录给你们看,你们有什么感受?”我问家人。

他们一愣,还是皮皮鲁反应快:“酷呆了!”

鲁西西从纸巾盒里生拉硬拽出一张可怜的纸巾,猛擦手后伸手向我要她爸的出生记录。

“我准备去我出生的医院找我的出生记录。”我说。

“都四十多年了,医院还保存着?”皮皮鲁怀疑。

“肯定保存着。”当医生的鲁雁说,“只要那医院没失过火。”

鲁雁是皮皮鲁和鲁西西的妈妈,我妻子。

“那你快去,如果那家医院明天失火就太遗憾了。”皮皮鲁说。

那时我还端铁饭碗,上班很轻松,请一天事假是很容易的事,不会伤筋动骨被扣工资。于是我在吃完早餐后给同事打了请假一天的电话,然后乘走高速公路的长途汽车奔赴我出生的城市,那城市离我现在居住的城市三百千米。

行程顺利得一点儿故事都没有,两个小时后我就走进了接我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医院,我找到病历室。

“小姐,我要查病历。”我对窗口里的护士说。

“病历号?”护士连头也不抬极职业地问我。

“不知道。”

“不知道病历号怎么查?能说出建病历的大概时间也行。”

“四十多年前。”

护士换用警惕的目光注视我,可能凡是查数十年前的病历的人都是属于要和医院打官司的,比如做手术时将纱布缝在肚子里了之类的医疗事故。

“四十多年前我出生在这家医院,我想查我的出生记录。”我打消她的疑虑。

显然她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要求。

“干什么用?”她问。

“也没什么用,就是觉得有意思。”

“得找王副院长批。”护士告诉我。

王副院长是该医院分管病历室的领导,查封存的几十年前的病历需要他批准。

我找到王副院长的办公室,说明来意。

“干什么用?”王副院长也是那句话。

“您有孩子吗?”我问他。

他点头。

“我和孩子相处时,作为父亲,总是居高临下,我什么都对,孩子什么都不对,好像我生下来就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最近我突然意识到我也曾经当过孩子,如果我能看到我的出生记录,对于我今后和自己的孩子相处肯定有益处。”我说。

王副院长眼睛一亮。我看出他也在为自己和孩子之间的代沟苦恼。就是,谁生了孩子后发现亲骨肉和自己格格不入也不会痛快。格格不入的原因在长辈身上。

“您的生日?您母亲的名字?”王副院长拿起电话。

大约十五分钟后,一位护士将我的出生记录送到王副院长办公室。

我的心怦怦狂跳,看着护士手中那饱含历史感的发黄的病历袋,我觉得她拿着的不是病历,而是一个婴儿。

我,皮威。

王副院长从纸袋中拿出我的出生记录,我屏住呼吸看那些与我息息相关的数据:

出生时间:1点55分

体重:2.95千克

身长:50厘米

肩围:34厘米

头径:

前后径:11厘米

小横径:7.5厘米

大横径:8.5厘米

小斜径:9厘米

大斜径:13厘米

胸围:34厘米

肛门:有

外阴: 男性

体温:

第一天:37℃

第二天:37.1℃

第三天:37℃

第四天:36.5℃

第五天:36.8℃

产后情形:哭声大,运动好。

我曾经二点九五千克!我曾经身高五十厘米!远远不如我现在的孩子!

看着我的表情,王副院长若有所思地说:“应该让所有为人父母者看看自己的出生记录。”

王副院长帮我复印了一份我的出生记录,我向他告辞。

傍晚回到家里,家人抢着看我出生后的第一次数据。

“老爸出生时够轻的呀,还不到六斤。”皮皮鲁别有用心地粉碎我常对他们使用的今不如昔论。

“五十厘米高是多少?”鲁西西伸手比画。

“应该出版一本汇集当今所有名人出生记录的书,说不定能赚钱。”皮皮鲁说。

那天晚上,我们家很是热闹。当全家不同年龄的人共同意识到所有人都曾经小过时,彼此的关系更为融洽了。

啰啰唆唆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像我这样当爸爸的人也有刚生出来的时候。你也许说这不是废话吗,我觉得不是。确实有很多父母忘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你爸你妈没准儿就是这样。但愿不是。

我从出生到四十岁的经历除了生了皮皮鲁和鲁西西这对双胞胎外比较平凡,我遇到过不少好人的帮助,也碰上过坏人的捣乱,抓住过几次机会,也丧失了一些机会。我希望所有事都能公平,但我发现在现实生活中,真正的公平只会出现在童话里。

生活在一个人口资源富饶得流油的国家里,我越来越感觉到就业的压力,随着失去端了多年的铁饭碗,我这个年龄的人居然也会为了保住一份工作而竭尽全力。

这两年我在好几家公司干过,时而人家炒我的鱿鱼,时而我主动跳槽。当我发现我供职的上一家公司的老板秘密从事走私业务时,我毫不犹豫地辞职了,我不想挣不该挣的钱,尽管那小子给我开的薪水很可观。

我到这家翻译公司上班才三天,我是从报纸上看到该公司招聘翻译的广告去应聘的,名额只有六个,而前去应聘的却有二百多人。这家公司的业务是为来华的外国人提供翻译。由于该公司并非专为某个业务口的外国人提供翻译服务,而是来者不拒,从诺贝尔奖获得者到刑满释放人员,所以他们对翻译的要求很高,起码知识面要宽得不能再宽。我沾了阅历的光,击败了其他求职者,成为六个录用者之一,看来岁数大也不全是坏事。

说录用是美言,实际上还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过了才能签正式合同。说到底正式合同也没用,甲方乙方任何一方不如意了都可以随时解除合同。在没有铁饭碗的地方,人的一生都是试用期。

我掌握的外语是英语,因此我被分配在公司的英语部。部门经理是一位女士,三十二岁,姓苏。

日前公司接了一笔大业务,一个由美国音乐家组成的访问团要求我们公司提供八名翻译的服务,为期十天。

苏经理将我列为八人之一,她向我交代注意事项。

故事开始了。

这是一顿晚餐。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四周,边吃饭边谈论我明天将为其提供翻译服务的美国音乐家访问团。

“老爸的美语口语水平保准吓美国人一跳。”皮皮鲁给我戴高帽。

“没错,我估计翻译公司等不了三个月就会求着爸爸提前签约。”鲁西西跟进。

“听说翻译机快问世了,将来靠翻译吃饭越来越难了。”鲁雁说。

我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边吃边说:“就吃这最后的晚餐吧!”

话音未落,我发现我被一根鱼骨头卡住了。我没认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咬了一大口馒头,想把那鱼骨头压下去。过去我都是这么做的,尽管当医生的鲁雁反对使用这种方法对付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我显然失败了。

看到我的异常表情,鲁雁问:“怎么了?”

“被鱼刺卡住了。”我说。

“喝醋!”皮皮鲁说。

“报纸上说被鱼刺卡住不能喝醋!”鲁西西反对。

“大概在什么位置?”鲁雁问。

我咽了口唾沫,借此判断鱼骨头的位置,然后指给妻子看。

“比较大的鱼刺?”鲁雁问。

我点头。

“应该去医院。”鲁雁说。

“至于吗?”我觉得她有点儿小题大做。

“像你这样的成年人,一般的小鱼刺早就下去了,我估计你可能遇到麻烦了。”鲁雁说。

“医院又不远,去一趟吧。”鲁西西动员我。

“我还要看一些有关音乐的资料。如果明天下午还卡着,我再去医院。”我说。

晚餐后,家人都回各自的房间忙。我翻音乐常识方面的书,临阵磨枪。

第二天清晨,我在规定的时间赶到公司集合,苏经理带我们乘面包车去机场接那美国音乐家访问团。鱼刺依旧卡在我的喉咙里。

身上涂得花花绿绿的巨型喷气机此起彼伏地进出航空港,扩音器里千篇一律拿腔拿调的女声不知疲倦地预告着进出港的航班动态。我们在出口接美国人。

苏经理同美方见面后,将我们一一介绍给他们。我被指派给一位叫道布尔迪的音乐家当翻译。

“您好,我叫皮威,很高兴认识您。欢迎您到中国来。”我和道布尔迪握手。

我看到道布尔迪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我以为他听不懂我说的英语。

“皮先生是歌唱家?”道布尔迪问我。

“我是翻译公司派来为您服务的翻译。”我认为他搞错了。

“皮先生的音域非常宽阔!”道布尔迪说。

我笑了。我从上小学起,凡遇学校举行歌咏比赛,我都无一例外被下岗。我的歌喉不是一般的差。

我协助道布尔迪将行李拿上汽车,我和他并排坐着,我向他介绍沿途的景致。道布尔迪是头一次来中国。每当我和道布尔迪说话时,他都要对我的音质感慨一番,我觉得美国音乐家的鉴赏水平也就那么回事,像我这样的嗓子在中国俯拾即是。

汽车到了他们预定的饭店,我到前台拿房间钥匙。

进房间后道布尔迪告诉我,他在飞机上睡觉时感冒了,需要找医生看看。

我给总服务台打电话,询问饭店有没有医务室,小姐告诉我在二层。

我陪同道布尔迪到医务室,医生给他体检后对我说,道布尔迪是感冒了,还有低烧。我将医生的话翻译给道布尔迪,他说最好能尽快控制住病情,千万别影响访问。

医生说打针来得快。道布尔迪同意打针。

医生给道布尔迪开了注射液,我到取药处拿了药,同道布尔迪到注射室打针。

护士拿出一长串连在一起的一次性注射器,撕下一支,再掰开装注射液的玻璃小瓶。

当护士将针头插进玻璃瓶抽取药剂时,道布尔迪突然大叫:“这针我不能打!”

“为什么?”我问。

“安瓿是直颈的!”道布尔迪往后躲。

我知道安瓿是注射液玻璃瓶的学名,但我不懂直颈是什么意思。

“您说的直颈指什么?”我问。

“只有曲颈的安瓿才被允许使用。这是因为安瓿在被护士掰断时,很多肉眼看不见的玻璃碎屑会掉进药剂中,会导致接受注射者发生血小板破裂。一旦有微粒随血液进入心脏,甚至会引发死亡。”道布尔迪给我解释,“而曲颈的安瓿由于易折而且切口齐,玻璃碎屑少,是目前唯一被允许使用的医用安瓿。你们这里怎么还允许使用直颈的安瓿?”

我仔细看护士手中的安瓿,其瓶颈果然是直来直去的形状。我觉得道布尔迪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我到医院打针,顶多注意一下护士是否使用一次性注射器,至于装注射液的安瓿是直颈还是曲颈的,我压根儿不懂。

我估计我的血液里少不了玻璃碎屑。我还估计心脏病患者的增多和我们使用直颈安瓿有直接关系。

护士问我道布尔迪干吗又提上裤子,我告诉她因为你的安瓿是直颈的。护士说,直颈的怎么了?我给她扫盲。

我找到医生,问他能不能设法给换一支曲颈安瓿的注射液,医生到取药处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

护士给道布尔迪注射了没有玻璃碎屑的纯注射液,道布尔迪心满意足地和我回到房间。

也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心理作用,道布尔迪明显有了精神,他反复说听我说话是一种享受。

我感到迷茫,我不清楚他总是夸我嗓音好是什么意思,我甚至担心他是同性恋者。

“皮先生,您真的不知道您的嗓音很优秀吗?”道布尔迪坐在沙发上问我。

我告诉他我上小学时有个外号叫破锣嗓子,我还向他解释什么是锣,什么是破锣,以及破锣的音质。

“中国人的听力有问题?”道布尔迪说。

我想说是你的听力有问题,我没敢说,怕丢饭碗。

为了保住饭碗,想说的不能说,不想说的猛说。食道比声带重要。有钱的人声带比食道重要,没钱的人食道比声带重要。

我不想再和道布尔迪先生继续我的嗓音的话题了,我对他说,他下午将会见中国最优秀的歌唱家,我想利用现在的时间向他逐一介绍这些歌唱家的背景资料。和道布尔迪交谈时,我必须忍着鱼刺给我造成的疼痛。

“皮先生,您能不能唱一首歌给我听?”道布尔迪显得有些不可理喻了。

“我确实不会唱歌。”我收起笑容。

我是有尊严的人,不能容忍别人没完没了地拿我调侃。

“您的嗓音确实出类拔萃!”道布尔迪说,“对不起,我看出您不高兴了,这是因为您对自己的音域一无所知。”

我索性不再吭气。

道布尔迪拿起电话,他招呼他的同胞们来他的房间,说是有重大发现。我觉得道布尔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美国音乐家访问团的全体成员都来到道布尔迪的房间,我们公司的另外七名翻译也来了。

“我发现这位皮先生的音域非常宽阔,非同寻常的宽阔。”道布尔迪告诉同行。

“是吗?”

“请皮先生唱一段给我们听听。”

音乐家们很感兴趣。

我们公司的一位资深翻译用中文警告我,他说我没有权利利用工作时间向外国人兜售自己。我说我根本没有兜售自己,我说是这位道布尔迪先生对我的嗓子不依不饶,都把我惹火了。那同事死活不信,他用特恶毒的眼光看我,然后出去给苏经理打举报电话。

美国音乐家们缠着要求我一展歌喉,这时电话铃响了,一位同事告诉我是找我的电话。

“皮威,你是怎么搞的?你怎么能这样?”苏经理接到举报后立即给我打电话。

“是道布尔迪先生纠缠我!”我有口难辩。

“不可能!道布尔迪是美国很著名的音乐家,怎么会对你一个小翻译感兴趣?你被解雇了!”苏经理宣布。

她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我看了兴致勃勃的道布尔迪一眼,真想冲上去对着他的耳朵巨喊一声。

我看到那位打举报电话的同事站在房间门口幸灾乐祸地注视我。

“皮先生,您就这样‘啊’一下。”道布尔迪给我示范。

反正也丢了饭碗,我索性“啊”一回,让道布尔迪们领教一下中国的破锣。

“啊——”我喊了一嗓子。

我明白无误地看见房间里的所有美国人都瞪大了眼睛。我认为他们是被破锣吓坏了。

“他的音域比帕瓦罗蒂和多明戈两个人的音域加在一起还宽!”一位金发女士惊呼。

帕瓦罗蒂和多明戈是世界首屈一指的男高音,每个人的音域都宽得不能再宽。

“空前绝后!”道布尔迪激动。

“举世无双!”一个鼻子喧宾夺主险些比脸还大的老外说。

我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开玩笑的样子,他们是认真的。

可这怎么可能?我手足无措地呆站在他们面前。

道布尔迪打开录音机,另外的老外打开摄像机。

“请皮先生再‘啊’一回。”道布尔迪对我说。

我就又“啊”了一次,这次我使劲儿“啊”,连我自己也听出史无前例来了。

“真是不可思议!”道布尔迪用他那不含安瓿玻璃碎屑的血液思索,怎么也想不通。

“如果皮先生在美国,早就闻名遐迩了。”金发女士说。

“恐怕多明戈该失宠了。”喧宾夺主鼻子说。

那位举报我的同事提醒美国人:“下午你们的日程是会见中国音乐家,你们该做准备了。”

“会见什么音乐家,皮先生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歌唱家!”道布尔迪说。

“能见到皮先生,是我们的荣幸!”

“真没想到一下飞机就发现了世界级的超级音乐大师!”

我看见我的同事们都面面相觑。

道布尔迪对站在门口的举报同事说:“请您通知下午将和我们见面的音乐家,会面取消了。”

“皮先生确实没有音乐才能,他只是我们公司一位试用的翻译,而且现在已经被解雇了。请你们按照日程安排行事。”举报同事试图说服道布尔迪。

“皮先生已经被解雇了?太好了!”道布尔迪欣喜若狂地转身对我说,“皮先生,我邀请您去美国发展,希望您不要拒绝。”

我整个儿置身于童话世界中。

午饭前,苏经理赶到饭店,她进屋时狠狠瞪了我一眼。

苏经理苦口婆心劝说道布尔迪。道布尔迪坚称自己从没看走眼过,他还说别说是音乐领域,就是觅偶也是火眼金睛。

苏经理将我叫到另外的房间,她使用质问的口气问我:“你学过声乐?”

我摇头。我讨厌女性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你是存心来给我们公司拆台的?”苏经理显然怀疑我是商业间谍。

“我已经不是贵公司的职员了,你没有权力再占用我的时间。”我拉开门。

苏经理追出来,她尾随我回到道布尔迪的房间。

我除了嗓子差,并非完全没有音乐细胞,我能将《卡门》的片段哼唱下来。我为了气气盛气凌人的苏经理,索性大声唱起了《卡门》。

道布尔迪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直听得如醉如痴。

苏经理给翻译公司总经理打电话,总经理赶到后先当着我面臭骂了苏经理一顿,然后对我说马上签转正合同。我说免了。我看出他是意识到了我的广告效应,想拿我当不花钱的广告。我不傻。

音乐家协会得知美国人取消了和他们的会见是因为在翻译中发现了一位音乐天才,十分吃惊,他们派代表来到饭店交涉。

无孔不入的记者也趋之若鹜地包围了饭店。

道布尔迪要求我出席他们为发现我举行的记者招待会。

“我得先和我的家人商量。”我告诉他。

道布尔迪点头,我看出他喜欢尊重家庭的人。

道布尔迪对我说,下个月将在美国纽约举办一年一度的音乐节,他说我如果参加该音乐节,估计能拿金奖。

当然他还得对我进行乐理常识的突击训练。

我说我的家人在下午六点左右都会回到家中,我和他们商量后,大约在晚上八点钟返回饭店答复他。

我要了一辆出租车回家,那司机没话找话和我聊天,他说他刚才从收音机里得知美国音乐家在我出来的这家饭店里发现了一位音乐天才,他说这小子运气真好,看来拿美国绿卡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我一听别人说美国绿卡我就脑袋疼。

我打开家门,他们还都没回来,我喝了杯水,鱼刺依然顽固不化地卡在我的喉咙里。

最先回家的是鲁西西,她问我第一天上班的感受,我说有重大新闻,等皮皮鲁和鲁雁回来一起发布。鲁西西问,不是婚外恋吧?我说不是。鲁西西松了口气,回她的房间写作业去了。

皮皮鲁和鲁雁前后脚进家,我说大家都过来,我有话说。

“是不是外宾送给您特好玩的礼物,您要给我们分?”皮皮鲁问。

“你们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没发现我身上有什么突出的优点?”我问家人。

“优点不少,比如毅然填平了和孩子之间的代沟,曾经协助我们逃学什么的。”皮皮鲁说,“特突出的优点还没发现。”

“我的声音如何?”我提示他们。

“声音?”鲁西西说,“是不是有位年逾古稀的美国老太太夸您的声音好听?您可别上当。”

“你的嗓音今天是有点儿不一样。”鲁雁说。

“美国音乐家说我的音域比帕瓦罗蒂和多明戈还棒。”我说。

皮皮鲁和鲁西西笑得岔了气。

“美国人这么虚伪呀,有这么恭维人的吗?太夸张太肉麻了。”皮皮鲁倒在沙发上四肢乱摇。

事实胜于雄辩,我索性引吭高歌了一段《茶花女》。

他们不笑了,像看陌生人那样看我。

鲁西西在我身上搜录音机,她怀疑我是放的帕瓦罗蒂的录音带。

我将今天的离奇经历讲给他们听。

“这怎么可能!”鲁雁一百个不信。

“别是有什么妖魔鬼怪附在老爸身上了吧?”皮皮鲁说。

“您原来唱歌特难听,还记得有一次咱们在饭馆吃完饭您唱了一回,一首歌没唱完,餐厅保安就来制止您唱,说是其他顾客不干。”鲁西西对我说。

“没错,就是前年春节。”我证实。

“你觉得最近你的声带有什么变化吗?”鲁雁问我。

“没什么变化呀,”我想,“就是多了根鱼刺。”

“是鱼刺!”皮皮鲁喊,“准是鱼刺改变了老爸声带的形状!很多乐器都是在发声的地方加了一个机关,就产生了与众不同的声音。”

我接受皮皮鲁的判断。

“得,美国去不成了。”我耸肩。

“去哪儿也不如在家待着好。”鲁雁说。

我想起道布尔迪拒绝使用直颈安瓿的事,我向鲁雁请教。

“曲颈安瓿的制作成本高,设备昂贵,所以很多厂家为降低成本只生产直颈安瓿。由于直颈安瓿价格便宜,又挤垮了不少生产曲颈安瓿的厂家。”鲁雁告诉我。

“这不是害人吗?”我说。

“确实是害人。”鲁雁说。

“我以后打针时先看安瓿的形状。”皮皮鲁怕玻璃碎屑进他的血管。

“你明天应该去医院取出鱼刺。”鲁雁说。

我点头。

晚餐后,我到饭店答复道布尔迪。

“您说什么?您嗓子好是因为卡了鱼刺?”道布尔迪像听天方夜谭。

“确实如此,我是由于有鲠在喉导致声带变形拓宽了音域。”我说。

“这太不可思议了。”道布尔迪看着我说。

“我明天就去医院将鱼刺取出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谁卡了鱼刺不取出来?”

“您愿意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被鱼刺卡住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您喉咙里的鱼刺在音乐节前不移动不改变位置,只要您参加音乐节,肯定能获得金奖,光奖金就是三百万美元!还不包括出唱片的版税。”

“您也可以有意让鱼刺卡住您呀!”

“很难卡得如此准确,绝大多数人都会越卡声音越难听。您的鱼刺卡得如此巧妙恐怕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

“我得了金奖,和您有什么关系?”

“我推出的您,我自然也要名扬四海,我再办音乐学校,招生就易如反掌了。”

他倒实在。

我拒绝了。

“我钦佩皮先生视金钱如粪土。您就不想给您的国家买几条生产曲颈安瓿的生产线回来?”道布尔迪看着我的眼睛说。

道布尔迪的这个建议对我的诱惑力太大了,我动心了。我不想让我们国家的人特别是孩子身体里掺杂着玻璃碎屑过日子。

“如果皮先生同意,咱们明天上午举行记者招待会,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出了个顶级歌唱家。”道布尔迪看出我动摇了。

“我给家人打个电话。”我说。

皮皮鲁接的电话,我告诉他我想去美国参加音乐节角逐金奖,目的是拿三百万美元的奖金买制作曲颈安瓿的生产线捐赠给国家。皮皮鲁说这个构思绝了,既为国争光又为老百姓谋利益,可谓利国利民。皮皮鲁拿着电话征求鲁雁和鲁西西的意见,她们都投了赞成票。

我放下电话对道布尔迪说我同意和你合作。

道布尔迪高兴得眉开眼笑。他给我制订参赛计划,第一条就是在参赛前我只能吃流食,流食就是松软流质的食物,他怕生猛食物将那鱼刺移动了位置,导致我的声带恢复破锣状态。第二条是他对我实施音乐强化训练。

第三条是有关鱼刺的事对外保密。

为了曲颈安瓿生产线,我都同意了。

晚上我进家门时,发现家人都恭坐在客厅等我,我感到温暖。

我向他们汇报。

“美国人也搞猫腻。”皮皮鲁说。

“道布尔迪真能抓住机会。”鲁西西说。

“如果咱们能向国家捐献几条曲颈安瓿生产线,算是积了大德了。”鲁雁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皮皮鲁鼓励我。

“我能成。”我说。

第二天上午,我出席了美国音乐家访问团在其下榻的饭店举行的记者招待会。道布尔迪向蚂蚁般密密麻麻的中外记者介绍了我,他说我是目前世界上音域最宽阔的人。

我清楚顶多半个小时后我就家喻户晓了。

我的被发现充满了传奇色彩,记者们不停地向我和道布尔迪提问。

“请问皮威先生,您从未发现自己的音域特别宽阔吗?”一记者问我。

“没有。是道布尔迪先生头一个发现我嗓子好的。”

我遵守我和道布尔迪达成的协议,必须将发现我的功劳牢牢记在他的账上。

“您是皮皮鲁的爸爸?”有记者见过我。

“是的。”我承认。

“您的嗓音的奇迹和皮皮鲁有关系吗?”

“没有。”

“和鲁西西有关系吗?”

“也没有。”

“您和道布尔迪先生是头一次见面?”

“是的。”

“您的工作?”

“没有工作。”

“您没有工作怎么会和道布尔迪先生相识?”

“我刚应聘到一家翻译公司,该翻译公司为道布尔迪先生的访问团提供翻译服务,我就被公司派来了。当天我就被公司解雇了。”

“为什么?”

“因为公司获悉道布尔迪先生发现了我的音乐才能。”

“请问皮威先生,您在生命历程的任何时候都没碰到过懂音乐的人吗?我的意思是说,从没人发现过您的音乐天才?”

“没有。”我摇头。

其实我觉得罐头小人歌唱家就是音乐专家,遗憾的是那时我尚未有鲠在喉。(罐头小人的故事见《鲁西西传》)

“您识谱吗?”

“不识。”

“过去喜欢唱歌吗?”

“喜欢唱,但不被欣赏。”

“您的父母或祖先有从事声乐的吗?”

“就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没有。”

“您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向道布尔迪先生学习声乐有信心吗?”

“道布尔迪先生是非常优秀的音乐家,我有幸师从于他,会事半功倍的。”

“您对参加纽约音乐节夺冠有把握吗?”

“希望我有好运气。”

“我是《投资》杂志的记者,请问如果您获得了巨额奖金,您将怎么花这笔钱?”

“买曲颈安瓿……”我发现自己失言了,赶紧住口。

“买什么?曲静安部是什么?日本小姐?”

道布尔迪给我解围,他机智地将记者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记者们轮番向道布尔迪提问,见过世面的道布尔迪风趣幽默地和记者们玩。

“听说道布尔迪先生出身于音乐世家?”有记者问道布尔迪。

“富不过三代不光指财富,也指才富。”道布尔迪确实幽默。

“您是说遗传的作用不重要?”

“粪便是食物的后裔。糟粕是精华的传人。”道布尔迪说。

记者给道布尔迪鼓掌。

“据说您发现和培养了很多歌唱家,您培养的最有成就的歌唱家是谁?”

“皮威。”

笑声加掌声。

“您本身不唱歌,但您比很多歌唱家名气都大,这是为什么?”

“很多物体本身不会发光,但它们会反光,它们同样耀眼,比如月亮。”

喝彩声。

“我是《座右铭》杂志的记者,您能告诉我们一句对于别人是真理而歌唱家却不能照着做的格言吗?”

“沉默是金。”

掌声。

我不能不承认道布尔迪的口才极为出众。

记者招待会比预定时间推迟两个小时才结束。

次日上午,我随道布尔迪赴美国。家人到机场为我送行。

我想起几天前在这里接道布尔迪,我觉得生活很戏剧化。

“但愿您别碰上劫机。”皮皮鲁对我说。

“悬。现在连机长都劫机。”鲁西西说。

“下次该轮到空中小姐劫机了。”皮皮鲁说。

“机长劫机严格说不叫劫机。”鲁西西说。

“叫什么?”鲁雁问。

“叫挪用公款。”鲁西西说。

“你们最好在我登机前多说吉祥的话。”我笑。

他们就比赛着说祝我好运带回好多条曲颈安瓿生产线的话。

道布尔迪在一边什么也听不懂,我们一看他他就傻笑。

扩音器里拿腔拿调的小姐提醒我们可以办理登机手续了,我和家人告别。

飞机再正常不过地起飞了,开始空中远程跋涉。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我的出生记录,一个降生时才二点九五千克的人,如今伙同如此笨重的航空器离开地面,在天上翱翔。

“您出生时多重?”我问身边的道布尔迪。

“不知道。”他说,“你们这儿每个人必须知道自己出生时的体重?填表用?”

我说不是,只是我最近突然对自己降生时的数据感兴趣。

一路上,道布尔迪喋喋不休地向我灌输音乐常识,听得我头都大了。他和我的关系不能不令我联想到拳王泰森和他的经纪人唐•金的关系。

道布尔迪带我去美国这个充满冒险色彩和崇尚英雄的金元帝国制造又一个离奇的故事。

到美国下飞机时,我才领教了什么叫记者。我和道布尔迪几乎无法离开机场,无数照相机摄像机将我们团团围住,录音机的管状麦克风像枪口那样对着我们的头部。

道布尔迪将我安置在郊外的一栋别墅里,我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人打报平安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鲁西西,她对于我乘坐的飞机的机长没有挪用公款表示欣慰。

道布尔迪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流质午餐,面对一桌的刀叉,我告诉道布尔迪我吃不惯西餐,我还说你如果想让我在音乐节夺魁,必须让附近的中餐馆给我送每一顿饭,当然主要是面条和粥,别把我声带里的鱼刺弄没了。

道布尔迪给我选了三首参赛的歌曲,全是什么咏叹调之类的,我觉得还没有陕北民歌好听。

“皮先生先反复听这三首歌,然后我一句一句辅导您唱。”道布尔迪将三张CD盘递给我。

住在美国的别墅里听着那些鬼哭狼嚎般的经典歌曲,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我觉得人生的确变化无常,谁也无法预测一个人的未来,包括他自己。如果有功成名就的人对你说他早就胸怀大志料定自己必将出类拔萃,那绝对是欺人之谈你可别信。

通过和道布尔迪接触的增多,我们之间的交谈所涉及的领域也超出了音乐的范围。我获悉道布尔迪在美国属于二流音乐家,他之所以屈居二流,并不因为才能二流,而是由于机会二流。一些才能不如他的音乐家由于运气好骑在了他的头上。我这就理解了为什么道布尔迪发现我后死抓住不放。

我看出美国是一个不进则退的地方,你要想过好日子,你就得不间断地努力,稍有怠慢就会被别人抢走了饭碗。能时时感受到巨大生存压力的社会才会有随心所欲的好日子过。

在我暴听了四天咏叹调后,道布尔迪说好了可以教我唱了。我说我都听会了,可能不需要你教了,我唱一遍你给验收一下。

我只唱了头一句,道布尔迪就冲过来拥抱我。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美妙的歌声!”道布尔迪激动得打了我一拳。

“你别把鱼刺震下去。”我说。

道布尔迪对我说尽管我唱得好,但也不是无懈可击,在技巧方面有几个地方还可以精益求精。我在他的指导下改变原来的唱法,我得承认他在音乐上拥有一些点石成金的手段。

美国的媒体上有不少关于我的报道。一位美国音乐家去中国访问时意外发现自己的异国翻译是一位音域极为宽阔的男高音歌唱家,这件事本身非常符合美国人的猎奇心理,而且我又要参加纽约音乐节向世界歌王挑战,更吊足了美国人的胃口。

我们的领事馆也对我表示了关心,因为我的国籍在那儿摆着。领事专程到我下榻的别墅看望我。

一天,鲁雁打电话告诉我,说是国内几家大的音乐团体找到我家,要我加盟,都被她谢绝了。当然她没提鱼刺的事,她清楚只要暴露有鲠在喉,会导致很多人故意往下吞鱼刺以获得参加音乐节的资格。

皮皮鲁抢过电话说,他们学校昨天给学生打预防针,他发现安瓿是直颈的,就拒绝注射,老师问为什么,皮皮鲁告诉她原因。老师竟然支持皮皮鲁,还号召全班学生都抵制直颈安瓿,她对赶来做工作的校长说,玻璃碎屑进入人体会影响脑细胞正常思维,直接后果就是破坏片面追求升学率。校长一听吓坏了,原本动员学生接受直颈安瓿的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痛斥防疫站的人存心断送他的仕途。

放下电话,我对走进房间的道布尔迪说:“请你给我联系购买生产曲颈安瓿生产线的相关事宜。”

“在美国买设备是很容易的事,不必事先联系。”

道布尔迪说。

“你最好联系一下,否则我心里不踏实,怕是会影响比赛成绩。”我吓唬他。

我担心一旦我拿了大奖,买不到曲颈安瓿生产线,我就白干了。因为我对于拿纽约音乐节大奖本身毫无兴趣。

我的话显然起了作用,读过心理学的道布尔迪知道忐忑不安的人难以进入最佳竞技状态,于是他吩咐助手同医疗器械公司联系,医疗器械公司果然答复说也不是什么时候买曲颈安瓿生产线都有,说现在发展中国家都陆续觉悟了陆续拿老百姓当人了陆续禁止使用直颈安瓿了,所以曲颈安瓿生产线供不应求,如果想一个月后提货就得现在交百分之二十五的定金。

道布尔迪如实将情况告诉我后,对我说:“我去医疗器械公司交定金,您在家好好练歌。”

“如果我拿不了大奖,就没钱买生产线了,你的定金怎么办?”我知道商家一般的规矩是不退定金。

“那我就破产了。”道布尔迪两手一摊,说。

“你最好别去。”我说。

“我相信我的判断力。我现在就去交购买曲颈安瓿生产线的定金。”道布尔迪说。

我没有退路了。道布尔迪出门后,我拼命练歌,我只能拿大奖。除了练歌,我要做的事还有保护嗓子,我说的保护嗓子就是确保有鲠在喉。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是本届纽约音乐节最受人瞩目的歌唱家。当我站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一展歌喉时,我看见评委和观众都疯狂了,他们为自己能亲耳聆听自有人类以来最宽阔的音域而如醉如痴。

“帕瓦罗蒂”们就差争先恐后往椅子底下钻了。

我以无可争议的嗓音获得音乐节金奖,音乐节组委会主席交给我一张三百万美元的支票。

我在后台将支票给了道布尔迪的助手,我对他说,扣除道布尔迪先生为我垫付的定金后,剩下的都拿去买曲颈安瓿生产线,能买多少条就买多少条。我还要求今天就往中国发货。道布尔迪的助手办事牢靠,他跑着离开的音乐厅。

无数唱片公司和歌剧院的经纪人等着见我动员我和他们合作,笑逐颜开的道布尔迪帮我应付他们的纠缠。

看了电视直播的我的家人将祝贺电话打到了道布尔迪的手机上,道布尔迪将电话递给我,我告诉鲁雁数条曲颈安瓿生产线今天就从美国发货,收货人就是你鲁雁,你要注意查收。鲁雁说没问题,她还说皮皮鲁说我唱得太棒了,没想到咏叹调比流行歌曲还好听。

当天晚上,我出席了美国音乐界举行的盛大晚宴,参加者全是清一色的名流,什么卡拉杨什么多明戈就连斯皮尔伯格就连克林顿就连比尔•盖茨都来凑热闹了。

道布尔迪将我介绍给这些名人,我一一和他们握手,我觉得他们和普通人实在没什么不同,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就是运气。

就寝前,道布尔迪的助手将购买曲颈安瓿生产线的发票和发货单交给我。他告诉我,货已发出。

当晚我兴奋得通宵失眠,早晨起床时比睡足了八小时还精神。

次日上午,我出席了为我举行的美外记者招待会。

面对全球媒体,我突然觉得我如果再不说实话我下辈子肯定要遭受悲惨的报应比如在童年受应试教育的煎熬。

当美联社一位记者向我提问我对自己的嗓音的看法时,我说:“其实我的嗓子很一般,我之所以能获奖,只是因为我的嗓子里卡了一块鱼骨头。”

哄堂大笑,记者们欣赏我的幽默。

坐在我身边的道布尔迪愤怒地看我。

“应该告诉世人真相,何况被鱼刺卡住后嗓子变出众了也不算作弊,你发现的确实是出类拔萃的嗓音呀!”我对道布尔迪说。

记者们陆续看出我刚才的话不是戏言。

他们连珠炮般向我提问,我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全是实话。

“请问皮威先生,您认为您卡着鱼刺参赛,算作弊吗?”有记者问我。

“我认为不是作弊。因为我不是故意往自己嗓子里卡鱼刺的。而且我还认为道布尔迪先生确实是一位音乐天才,他只听我说了一句话就判断出我的嗓音与众不同。”

“您参加音乐节的动机是什么?”

“买曲颈安瓿生产线。”我向记者们详细解释。

记者们一边听我说一边使用手机往回发稿。

记者招待会结束后,音乐节组委会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我的金奖是否有效。有人认为有鲠在喉是作弊,有人认为不是作弊,还引用了那句伟大的名言: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经过投票表决,组委会认为我的金奖资格有效。组委会为此还专门为道布尔迪增设了最佳发现奖。组委会还向我增加颁发了一项特别奖品:一条曲颈安瓿生产线。

据网上消息,世界各地有不计其数的人为获得好嗓子而吞食鱼刺,以至于全球鱼刺脱销鱼肉积压。医院急诊室里有鲠在喉的求医者人满为患。因吃鱼刺而获得金嗓子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有,由此可见鱼刺卡住的位置和鱼刺的形状以及当事人声带的宽窄等等综合因素非常重要。

素以行动敏捷著称的美国科学家受我的启发研制出了人造声带,更换人造声带的人不用练习就是天生的歌唱家。只可惜由于这种声带价格昂贵而使购买者难以达到风起云涌的程度。

回国后,我和家人一起将数条曲颈安瓿生产线捐献给卫生部门。

我领教了当公众人物的滋味,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被别人认出来。皮皮鲁说,有好几次别人指着他说这就是皮威的儿子。

国内的唱片公司踏破了我家的门槛,不管我怎么对他们说其实我特不喜欢音乐他们还是不依不饶。一家唱片公司说他们给我的报酬不是钱而是曲颈安瓿生产线,我说你们自己直接去捐不就得了。我说我清楚我的唱片一出就会被盗版,如果我出唱片,我就直接找盗版商出,省得生气。那唱片公司老板说只要皮威先生一句话,我就撕了营业执照改行干盗版,咱们签盗版合同。

这天晚上,我对家人说:“我决定去医院把鱼刺取出来,我受不了。”

“早就该取了。”鲁雁说,“我讨厌‘皮威的太太’这个称呼。”

“老爸喉咙里的这根鱼刺大概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鱼刺了。”皮皮鲁说。

“您得秘密行动,否则我估计您进不了医院。”鲁西西说。

第二天上午,我戴着一副大墨镜在鲁雁的陪同下走进一家医院的耳鼻喉科,我对医生说请帮我取出喉咙中的鱼刺。

医生左右打量我,当她确认我就是有鲠在喉的歌唱家皮威后,她突然给我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鲁雁吃惊。

“既然您不要了,让给我吧!”医生对我说。

“让给你什么?”我问。

“我认出您是皮威。将您的带有鱼刺的那一截声带让给我吧!”医生说。

“声带怎么让?”鲁雁问她。

“移植到我身上!”她说。

我和妻子瞠目结舌后连换了三家医院,结果都一样。

我至今还有鲠在喉。

我的故事说完了。再见。

鬼怪式

这是鬼怪式今天第六次死里逃生。

鬼怪式是一只苍蝇的名字,这是鬼怪式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有一天鬼怪式闯入一户人家看电视,它很喜欢电视屏幕上的鬼怪式飞机,它觉得那飞机和它有点儿像,于是它就给自己起了鬼怪式这个名字。附近的苍蝇都知道它叫鬼怪式。

刚才鬼怪式在一个有体面身份的大户人家进餐时,差点儿被女佣打死。鬼怪式在苍蝇拍击中它的零点三秒前起飞了。苍蝇拍与桌子接触后发出的巨响险些震落鬼怪式。

“这女佣手劲很大,至少从八岁起就开始挑水。”鬼怪式想。

鬼怪式清楚人类与苍蝇不共戴天是因为苍蝇身上携带着不计其数的病菌。鬼怪式常对自己身上的病菌下逐客令,无奈病菌们死赖着不走,甚至有病菌告诉鬼怪式,它们与生俱来喜欢坐飞机。

鬼怪式过够了这种惊恐万状的生活,它憎恨病菌。

鬼怪式从女佣手下脱险后,在室外飞行。一般来说,苍蝇在室外比较安全。鬼怪式听同胞说,遇难的苍蝇中有百分之九十五是在室内被杀害的。路边停着的一辆汽车引起了鬼怪式的注意,那车封闭得严实,还有荷枪实弹的警察站在车门外。

好奇心使得鬼怪式降落在车顶上看究竟,它看见一个年轻人在警察的监视下将一个包放进车内的铁皮柜里,趁警察还没关柜门,鬼怪式飞进柜子里,它想知道世界上什么东西值得人类如此严加看护。

柜子里是大捆的钞票,钞票身上难闻的气味使得鬼怪式下意识地捂鼻子。在鬼怪式印象中,世界上鲜有能让它忍无可忍的气味。

令鬼怪式大吃一惊的是,每张钞票身上都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栖息着数以亿计的病菌,和钞票相比,鬼怪式身上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你们是什么?”鬼怪式问。

“钞票。”一张残缺的钞票说。

“干吗这么多警察看守你们?”鬼怪式问。

“怕人抢。这是押钞车。”

“抢?会有人抢病菌?”鬼怪式不信。

“在这个世界上,人最喜欢我们钞票。”

“人类恨我们苍蝇,就因为苍蝇身上有病菌。人类却喜欢身上的病菌比苍蝇多多了的钞票!”鬼怪式仰天长叹。

钞票们虽然被腰条束缚着,但还是竞相窃笑。

鬼怪式离开押钞车后,义无反顾地撞墙自杀了,它觉得无法与实行双重原则的物种在地球上共存。

作文风波

这天,皮皮鲁准备驾驶幻影号去上学。(幻影号的故事见《皮皮鲁和鲁西西系列》之《皮皮鲁和幻影号》)

“你搭车吗?”皮皮鲁问鲁西西。

皮皮鲁和鲁西西在同一所学校上学。

“你今天开车上学?”鲁西西问。

“对。”皮皮鲁点头。

“当然搭车。”鲁西西说。

皮皮鲁和鲁西西拿着书包登上幻影号。皮皮鲁发动汽车。

“最好别让老师看见。小学生开汽车,容易让人吃惊。”鲁西西说。

“这个世界让人吃惊的事太少。”皮皮鲁说。

皮皮鲁驾驶幻影号朝学校驶去。现在正是行车高峰期,路上的汽车一辆接一辆,行驶速度缓慢。

“会迟到的。”鲁西西担心。

“幻影号会缩身术,咱们不会迟到。”皮皮鲁胸有成竹。

皮皮鲁说罢按下驾驶台上的缩身按钮。幻影号的车身变扁了。幻影号在车缝儿里快速地钻行。堵车的司机们目瞪口呆。

在上课之前,皮皮鲁驾驶幻影号赶到了学校。皮皮鲁将汽车恢复形状后停在学校外边。

皮皮鲁和鲁西西不在一个班。皮皮鲁走进教室,他不时和同学打招呼。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要求同学们在课堂上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最喜欢做的事》。

皮皮鲁最喜欢玩电脑。他可以在电脑前一动不动地坐一天。

皮皮鲁开始写作文。他写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是操作电脑。每当我使用鼠标在电脑屏幕上画画……”

下课铃响时,同学们将写好的作文交给老师。

第二节课,老师评改同学们的作文。

“皮皮鲁,你把属标的‘属’写成老鼠的‘鼠’了。

不应该。”老师说。

“鼠标的‘鼠’就是老鼠的‘鼠’。”皮皮鲁为自己辩解。

老师最讨厌学生在课堂上和她唱反调。

“皮皮鲁,属标是不是电脑上的附件?”老师大喝。

“是。”皮皮鲁回答。

“电脑附件的名称不用金属的‘属’而用老鼠的‘鼠’?”老师质问皮皮鲁。

“反正鼠标的‘鼠’是老鼠的‘鼠’。”皮皮鲁坚持真理。因为他清楚,鼠标的“鼠”确实是老鼠的“鼠”。

“电脑是现代化的电器,怎么会和老鼠搅在一起?

老鼠是坏东西。”老师很生气。

“也有好老鼠。”皮皮鲁不服气。

老师真急了。

“皮皮鲁,你给同学们弄一只好老鼠来看看。如果弄不来,你就别来上课了。”老师气昏了头,说出了没水平的话。

“我现在就去请好老鼠。”皮皮鲁走出教室。

他的身后传来老师和同学们的笑声。

皮皮鲁觉得他们的脑子有毛病,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全好和全坏的东西。

皮皮鲁登上幻影号。

皮皮鲁拿起幻影号上的移动电话,他给舒克和贝塔打电话。

舒克和贝塔正在打网球。他们喜欢体育运动。

“我骑会儿摩托车。”贝塔用毛巾擦汗。

“我玩滑板。”舒克也想换换样儿。

贝塔骑摩托车奔驰。

舒克驾驭滑板尽情玩耍。

贝塔身上的移动电话响了。贝塔停车接电话。

贝塔叫舒克。

“什么事儿?”舒克问。

“皮皮鲁让咱们去他的学校。”贝塔说。

“去学校干什么?”舒克觉得学校除了考试就是考试,他不喜欢把分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地方。

“皮皮鲁的老师说电脑附件鼠标的‘鼠’不是咱们老鼠的‘鼠’。还说世界上没有好老鼠。还说如果皮皮鲁不弄一只好老鼠让老师和同学看看就开除皮皮鲁。”贝塔说。

“人类能用老鼠的名字来命名电脑的重要附件就说明老鼠不是一无是处。走,咱们去皮皮鲁的学校让他们看看好老鼠。”舒克说。

舒克发动直升机。贝塔钻进坦克。

直升机吊起坦克飞上天空。

“我们十分钟后到你的教室。”舒克一边开飞机一边通过电话告诉皮皮鲁。

皮皮鲁回到教室。他告诉老师,十分钟后,两只好老鼠来班上做客。皮皮鲁打开教室的窗户。

直升机吊着坦克飞进教室,在老师的讲台上着陆。

舒克和贝塔分别从直升机和坦克里走出来。看见会开直升机和坦克的老鼠,同学们和老师都大吃一惊。

“老师您好。请接受一只好老鼠的问候。”舒克冲老师鞠一躬。

“同学们好。鼠标的‘鼠’确实是我们老鼠的‘鼠’。

这是我们老鼠的荣幸。”贝塔对同学们说。

同学们情不自禁为舒克和贝塔鼓掌。他们知道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老鼠也有优点。人类也有缺点。

老师虽然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但她面子上还有点儿过不去。

“皮皮鲁,你怎么能证明他们是好老鼠呢?”老师问皮皮鲁。

“您认为好学生的标志是什么?”皮皮鲁反问老师。

“考一百分。”老师不假思索地说。

“好,那您现在出题考他们。如果他们得了一百分,就证明他们是好老鼠。”皮皮鲁说。

老师埋头出题。同学们兴奋。

舒克和贝塔参加考试。

舒克先交卷。贝塔只比舒克晚交三分钟。

老师判卷。舒克和贝塔都是一百分。

“他们是好老鼠。”老师大声宣布。

只要能考一百分,老鼠也是好的。

同学们和皮皮鲁热烈欢呼。

老师和同学们一起为舒克和贝塔开联欢会。老师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两只能考一百分的老鼠。舒克和贝塔驾驶直升机和坦克为大家免费表演。同学们开心极了。

最开心的当然是皮皮鲁。他还觉得老师特可爱。

宇宙鸡蛋

两个宇宙巨人打赌。

甲说,他手中的这个鸡蛋如果放在那个火球旁边,一个月内,准能孵出小鸡来。

乙说,火球的温度不够,如果要使小鸡出壳,必须提高火球的温度。

赌博开始。

鸡蛋在宇宙巨人设定的距离内围着火球转。

五天过去了。

十天过去了。

小鸡没出来。

鸡蛋壳上开始长出绿毛。

十五天过去了。

小鸡还是没动静。

鸡蛋壳上的绿毛里衍生出不计其数的各种菌类。

二十天过去了。

鸡蛋内部依然沉睡,外壳上的菌类却活跃异常。

一个月的期限终于到了。小鸡没有出壳。

宇宙人乙说:“你输了。我说过,火球的温度不够。”

宇宙人甲说:“你说多少度才能孵出小鸡来?”

宇宙人乙说:“将火球的温度提高一倍,三天就能孵出小鸡。”

再次打赌。

火球的温度被宇宙人调到一万两千摄氏度。

由于这是发生在今天上午十点钟的事,结局还不得而知。

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诸位,咱们管那个鸡蛋叫地球,管那个火球叫太阳。

变形鸟

它本是一只麻雀。

在它出生第十五天时,它看见附近的一棵树上落着一只喜鹊。

它的心被喜鹊那瑰丽的身躯震撼了。它扭头看看自己身旁的妈妈,相形见绌。

它心气很高,它不甘心一辈子当麻雀。它成功了,经过二十天的努力,它变成了一只喜鹊。

一天,它邂逅了一只参加远程信鸽大赛正在返途中小憩的信鸽。

“你从哪儿来?”它看出信鸽不是本地鸟。

“一千千米以外。”信鸽说。

一千千米!它平时的活动半径超不过五千米。

它要当信鸽,要享受长途旅行的乐趣。

有了第一次变形的经验,这次,它只用了两天就变成了信鸽。

它参加了十几次竞翔大赛,虽然没拿到名次,但它感到这样活很潇洒。

在参加完一次两千千米信鸽大赛后,它疲惫地栖息在一座细高的有大玻璃的建筑上。

它突然看见这座建筑下边的水泥路上行进着一架银色的物体。那物体越跑越快,最终腾空而起,还伴随着巨大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很是气派。

一只生活在此地的麻雀告诉它,这是飞机场。腾空而起的是飞机,这座建筑叫塔台。

它被飞机迷住了。

它决定当飞机,既然都是在天上飞,就要飞出气势来。

它降落在停机坪上,用了一个晚上,变成了一架喷气式飞机。

机场工作人员被这架不知从哪儿来的造型奇特的飞机弄懵了。闻讯赶来的专家们绕着它转了几百圈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一位年轻的研究员因为说这架飞机是鸟变的而被取消了高级职称还被送进精神病医院。

没人敢乘坐它。也没人敢驾驶它。

它悲哀地停放在停机坪上。它不明白能造出飞机的人类为什么如此因循守旧,难道飞机只能造出来吗?就不能从鸟直接变过来?都是天上的飞行物!

它只好又变回鸟的形体。它为人类惋惜。

“如果转变观念,人类会比现在活得好一千倍。”它在塔台上注视着繁忙的机场,这样想。

变形鸟是靠观念达到随心所欲的变形境界的。

冰龙

它从骨子里自卑。

置身于千姿百态的雕塑艺术节中,面对着身边那高贵的象牙雕,豪华的石雕,亦庄亦谐的木雕,还有种种说不出名称但质地优良的雕塑艺术品,它乞求太阳升高温度,晒化它。

它最早的时候是一汪水。后来冻成一块冰。当是水的时候,它思维迟钝。结成冰后,渐渐有了思想。它目睹世界上的那些物质,石头、钢铁、树木……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唯有自己的本体是虚的,早晚会回复成液体。它沮丧,甚至诅咒上帝不公。

不知为什么,艺术家们看中了这座北方的城市,决定在这里举办雕塑艺术节。

一位冰雕艺术家将它雕成了一条龙,参加这次盛会。

冰龙不明白艺术家干吗将它弄成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它羡慕右边那位嫦娥的妩媚,嫉妒左边那位武士的英俊。

冰龙恨这个世界,抱怨命运。

艺术节开幕的第一天,冰龙的身边围满了观众。冰龙以为观众在取笑它,连眼皮也不敢睁。

“这龙真神气。”有人说。

“太棒了。”

“我得跟它照张相。”

“咱们是龙的传人嘛。”

冰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它微微睁开眼睛。天哪,有这么多人抢着同它合影。冰龙惑然了。

“爸爸,他们干吗都要和龙照相?”一个男孩子问父亲。

“相传咱们中华民族是龙的后代,过去的皇帝都喜欢拿龙当自己的标志。”爸爸告诉儿子。

冰龙的眼睛全睁开了。

“整个民族都是我的后代?!”冰龙的大脑里一瞬间挂满了惊叹号,它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一群学生簇拥着老师来到冰龙身边,老师也这么说。

冰龙信了。原来自己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祖先,是可以任意改变这个民族的主宰者。当它确信这一点后,它的嘴张得更阔了,爪子之间的缝隙张得更大了。龙就要有龙的样子嘛。

晚上,冰龙右边的嫦娥主动同它打招呼。

“你好。”嫦娥说。

“嗯。”冰龙摆出矜持的姿态,其实它很喜欢嫦娥。

“你是今天最受欢迎的雕塑。”嫦娥说。

冰龙心花怒放。这么美丽的姑娘主动同它搭话,过去它连想都不敢想。

“从前的皇宫里就有龙。”嫦娥说。

“现在还有皇宫吗?”冰龙心里一动。

“当然有。北京有一座最大的,叫故宫。”嫦娥说。

“北京?在哪儿?”冰龙问。

“在南边。”嫦娥指指南方。

冰龙决定去北京的皇宫,那才是它的归宿。它要住在皇宫里,摆布它的后代,让他们变笑为哭,转喜为忧,就像那位冰雕艺术家雕刻它时那样,想去掉哪儿就去掉哪儿。

冰龙越想越兴奋,它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质。它要南下进京。

子夜,冰龙启程了。

经过半夜的奔波,在黎明时,冰龙抵达北京的故宫。

故宫里有那么多龙,冰龙既高兴又失望。它高兴皇宫真是龙居住的地方。它失望自己不是皇宫里唯一的龙。

“我要占据一个最好的位置,当龙首。”冰龙一边想一边选择了太和殿前的广场,它昂首挺胸地站在广场中央。

天渐渐亮了。冰龙隐约感到身体有些不适,腿发软。

太阳露脸了。冰龙忽然意识到太阳是自己的天敌。

它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太阳,在老家时对它毫无伤害,在北京却使它感到恐怖。

冰龙想躲开太阳时,已经晚了。太阳好像会使定身法,把冰龙定在原地。冰龙感觉到太阳把全部热量都集中到它身上。

冰龙的腿终于承受不住身体的压力,断了。它的身体慢慢融化了,水顺着砖缝儿渗到泥土里。它的知觉也渐渐朦胧了。

它最后的念头是:“如果没有太阳就好了。”

苍蝇功臣

这是一颗重磅炸弹,随着它的爆炸,半个山头被削掉了。正在坑道指挥所里指挥作战的师长被埋在里边。

炸弹爆炸前坑道指挥所里共有八个人,坑道倒塌后,还有三个人幸存,他们是:师长、警卫员和作战参谋。

坑道里漆黑一片,警卫员和作战参谋向师长报告说,通向外界的电话线全被炸断了。坑道里没有任何食物和水。

师长说,外边的战友一定会设法救咱们出去。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三个人躺在黑暗中。这里虽还属于地球的领域,但他们有置身地球之外的感觉。没有食物可以生存一段时间,没有水不行。经验丰富的师长指示自己和警卫员以及作战参谋小便时将尿尿在一顶钢盔里。这珍贵的小半钢盔液体成为维持他们生命的源泉。警卫员和作战参谋舍不得喝。师长说,我是师长,我的命令你们是不是应该无条件服从?部下说是。师长说,好,我现在命令你们喝尿。警卫员和作战参谋含着眼泪每人抿了一口。他们清楚,尿是珍贵的,他们不可能尿了喝喝了尿无限制地良性循环下去。

第三天时,师长、警卫员和作战参谋已经奄奄一息了。师长判断外边的战友可能会放弃救援工作。闷在倒塌的坑道里三天的人不憋死的可能性很小。这时,一只苍蝇落在师长脸上。

师长的声带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用一息尚存的幽默感在心里对那苍蝇说,如果你能飞出去告诉我的战友我还活着,我出去后给你记功。

坑道被炸塌后,军长命令工兵连长不惜一切代价扒开坑道救人。难度极大。全凭手工作业。头上还有敌机干扰。

三天过去了,军长不得不下达放弃救援的指令。战事正紧,还有许多事等着工兵连去做。坑道里的人还活着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就在工兵连长指挥部下撤离时,他看见从倒塌的坑道的缝隙里飞出一只苍蝇。工兵连长立即通过电台向军长报告,他认为由此可见坑道里还有空气,有空气就可能有活着的战友。军长于是收回放弃救援的命令。

当工兵连长向重见天日的师长敬礼时,师长用微弱的声音问工兵连长为什么救援了四天还不放弃。工兵连长回答说本来准备放弃,后来看见从坑道里飞出一只苍蝇。师长心中暗暗称奇。

在未来的岁月中,师长没打过一只苍蝇。他还两次拒绝了对他出任国家卫生部部长的任命。

起诉玉米粥

报纸上的一则新闻气得罗克“九窍生烟”。

一名考生以七百分的好成绩考取玉米粥大学后,玉米粥大学竟然以该考生相貌丑陋为由拒绝该考生入学。

“上大学又不是选美!以貌取人,高等学府就是这样为人表率的吗?费尽心机把孩子送进这样的大学里培养的父母,能期望孩子有出息吗?”罗克破口大骂。

“出什么事了?”太太和儿子闻声赶来。

罗克把报纸扔给他们看。

太太和儿子抢阅。

他们的反应比罗克还强烈。他们和罗克都属于相貌丑陋才华出众一族。同病相怜。

“咱们帮他!”儿子提议。

“帮!”罗克和太太异口同声。

罗克最恨以貌取人。他早年的理想是娶人类姑娘为妻。就因为罗克形象丑陋,最后不得不娶狐狸做太太。

这是罗克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伤疤。今天报上的这则新闻使罗克的旧疤流出了新血。

太太觉得如果对这件事束手不管,自己的儿子将来上大学时必然会遇到同样的阻力。她之所以受那么大罪生孩子,就是为了让他上大学。

“咱们去吃了玉米粥大学的校长?”儿子征求双亲的意见。

“应该通过法律程序惩治那校长。吃了一个,还会有别的校长这么干。咱们不能把地球上的所有大学校长都吃了。”罗克说。

“你说怎么办?”太太问罗克。

“我去给那个被玉米粥大学拒之门外的考生当免费律师,到法院告玉米粥大学。”罗克说。

罗克曾率领全家参加过全球辩论大赛并夺取亚军。

他如果出任那考生的律师告玉米粥大学稳操胜券。

太太和儿子的眼睛大放异彩。

说干就干,罗克不喜欢空谈,他认为大多数人一无所成的根本原因就是偏爱空谈。

罗克给那家报社打电话,打听貌丑考生的电话和地址。

罗克拿到貌丑考生的电话后,立即着手同貌丑考生联系。

电话通了。

“你好,请问你是貌丑考生吗?”罗克问。

“你好,我是貌丑考生。请问你是谁?”貌丑考生在电话那头说。

“我叫罗克。和你一样,相貌丑陋。我知道了你的遭遇,很为你不平。”罗克说。

“谢谢。”

“我想当你的律师,告玉米粥大学。”

“我没钱……”

“不要你一分钱。所有诉讼费用由我承担。当然,如果打赢了就由玉米粥大学出了。打输的可能几乎没有。”

“为什么?”

“我是本届全球辩论大赛亚军队的领队兼主力,铁嘴钢舌。”罗克推销自己。

“我看过那场决赛,你的队应该得冠军。评委有问题。你是虽败犹荣。”貌丑考生说。

罗克热泪盈眶。

“你怎么了?”太太问罗克。

罗克将貌丑考生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

太太和儿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玉米粥大学将如此有自己主见的考生拒之门外真是有眼无珠。”太太感慨万分。

“我同意你担任我的律师,我授权你全权代理。”

貌丑考生决定和玉米粥大学打官司。

罗克马上投入调查取证工作。他和貌丑考生长谈了八个小时。又访问了貌丑考生的家人和从小学到高中的老师以及同学。

一个星期后,罗克将诉状递到了法院,状告玉米粥大学以貌丑为由拒绝貌丑考生入学犯有违反《教育法》罪、伤害罪和渎职罪。

法院的法官碰巧属于貌丑族,他当即宣布受理此案。

后来,玉米粥大学的辩护律师认为貌丑法官应该回避此案,此要求被更高级法院坚决驳回。

首次开庭吸引了不计其数的媒体,光是到场的电视台就有十九家。有六家电视台为了抢最佳摄像位置大动干戈,最后由法官通过抽签裁决哪台摄像机架在哪儿。

有一家电视台还急呼本台律师为自己抢地盘辩护。

当书记员宣布原告入庭时,居然有很多人为罗克和貌丑考生鼓掌。罗克频频向大家招手致意。

陪审团的一位小姐悄悄对身边的另一位陪审团成员说,她觉得貌丑考生并不太丑。另一位成员说,那是因为貌丑考生和罗克并排站在一起的缘故。陪审团小姐恍然大悟,她想起自己从小就死活不愿意和姐姐一起出去。

被告入庭时,观众一片嘘声。可见以貌取人者之不得人心。

最后入庭的法官宣布开庭。

经过一番必不可少又索然无味的程序,大家翘首以待的法庭辩论开始。

“请问被告以什么理由拒绝我的当事人入学?”罗克神采飞扬,竞技状态极佳。

“玉米粥大学是一所开放性大学,经常有外宾参观。

貌丑考生会影响咱们国家的形象。”被告的辩护律师迎战罗克。

“国民的长相同国家的形象无关。”罗克说。

“依你说什么同国家的形象有关?”被告律师问。

“国民的人均收入和教育水平。”罗克话音未落,掌声响起来。

“肃静。”法官制止鼓掌。其实他心里也在鼓掌。

“请问被告,如果外国人得知贵大学拒绝貌丑考生入学,他们是认为贵校维护了大学的尊严呢,还是认为贵校给全世界所有大学脸上抹了黑呢?”罗克设陷阱。

“我认为世界上所有大学遇到这个问题都会这么处理。”被告律师中了罗克的埋伏。

“我给世界上最著名的一百所大学的校长就这个问题打了电话,询问他们如果遇到貌丑考生怎么办。这是电话录音。我请求法官同意现在播放这盘录音带。”罗克说。

“我抗议!”被告律师说,“这盘录音带与本案无关。”

“抗议无效。”法官驳回被告律师的抗议。

法庭工作人员操作录音机播放世界上最著名的一百所大学的校长与罗克的通话。他们一致认为自己的学校不会因为考生貌丑而将他拒之门外。

“貌丑考生入学后,会在客观上影响其他学生的学习。”被告律师强词夺理。

“我认为,学生在乎的是讲师和研究员的教学水平怎么样,而不是同学长得怎么样。如果贵校的学生由于同学长得不好而影响学习,那我倒要请问贵校校长大人了,贵校是大学还是婚姻介绍所?”罗克问坐在被告席上的玉米粥大学校长。

掌声响起来。

法官没说肃静。

玉米粥大学校长面红耳赤。

“我抗议!原告律师使用侮辱性语言侮辱我的当事人。”被告律师给校长解围。

“抗议有效。原告律师不得再使用婚姻介绍所这种词汇比喻任何高等学府。”法官说。

“我想请教被告,贵校招生的标准是什么?是考生的智力呢,还是考生的外貌?”罗克乘胜追击。

“当然是……考生……的智力……”被告律师开始口吃。

“如被告律师所言,玉米粥大学的招生标准是考生的智力。可是该校却以我的当事人貌丑为由拒绝我的当事人入学。历史上的貌丑能人举目皆是,三国的凤雏庞统,美国功勋总统林肯,音乐大圣贝多芬……古人都没因为他们貌丑而拒绝他们为人类做贡献,怎么我们今天反而越活越抽抽儿了呢?咱们再看看今天的联合国大会,有几个外长眉清目秀?玉米粥大学又不是艺术院校,怎么能将考生的长相作为招生标准呢?”罗克口若悬河。

掌声响起来。

“本校有改为艺术院校的远景规划。”玉米粥大学校长为了打赢官司,撒谎。

全场哗然。

“就算贵校将改为艺术院校,您也不能拒招貌丑考生。众所周知,现在的银幕上最吃香的就是丑星。如果您真当了电影学院的校长,您拒招貌丑考生,我断言您的学校培养不出大腕影视明星。您看看现在走红的影视明星,有几个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您再看现在的电视节目主持人,有几个长相让人觉得顺眼的?连艺术院校都不在乎长相了,贵校这样一个不靠长相出成绩的学府凭什么因为长相拒绝考生入学?!”罗克逼视玉米粥大学校长。

掌声响起来。

“我抗议!”被告律师喊。

“你抗议什么?”法官问。

“我抗议原告律师使用狼的目光逼视恫吓我的当事人。”被告律师说。

“我无法使用别的目光看人。”罗克向法官做委屈状,“我抗议被告律师对我进行种族歧视。”

“原告律师抗议有效。”法官裁决。

被告律师做了一个不服的表情。法官掏出黄牌。

该法院借鉴足球比赛规则,率先在司法系统使用黄牌红牌制。

被告律师在法庭上吃了一张黄牌。

“如果要以貌取人,那就一视同仁。我认为玉米粥大学校长的相貌不足以担任一校之长。特别是在一个经常有外事活动的大学,更会给我国造成无法弥补的恶劣国际影响。大家请看,玉米粥大学校长的鼻子和嘴放在一起不成比例,还有左眼,平视还马马虎虎,往下看时给人以疤瘌眼儿的感觉……”罗克说。

“我抗议!”被告律师气急败坏。

法官再次向被告律师出示黄牌。

“我认为,被告违反了《教育法》。还对我的当事人犯有伤害罪。作为校长和法定代表人,校长犯有渎职罪。我要求,玉米粥大学立即接收我的当事人入学并向他支付精神损失费误课费共计二百四十万(考虑到该校的经济状况,我的当事人同意该校以日元支付)。此外,被告还要承担全部诉讼费用。敬请陪审团裁决。我的话完了。谢谢。”罗克干净利索,话虽完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在家中收看电视转播的太太和儿子为罗克击掌叫好。

陪审团退庭投票表决。

十五分钟后,法官宣判:

“本法官宣布,原告胜诉,判决如下:被告玉米粥大学立即招收貌丑考生入学并向该考生支付二百四十万日元赔款和本次诉讼费用三千八百七十九美元。判决给玉米粥大学校长强制整容(主要整鼻子和嘴的比例协调问题),否则不能再继续在开放性大学担任校长,整容费用由原始肇事者即校长的父母承担,不得动用国家教育拨款。”

这场官司使罗克为儿子日后上大学扫清了道路。罗太太再无后顾之忧。

气功大师

罗克自幼痴迷台球,而且在台球方面有一定的天赋,曾被多位教练看好,亦多次捧得赛事冠军奖杯。但罗克垂涎已久的世界冠军奖杯总是与他失之交臂,罗克曾发誓拿不到世界冠军死不瞑目。然而拿世界冠军不是发誓能解决的事。

直至挂杆退役,罗克也没能如愿以偿。再没有比献身体育却当不了世界冠军更残酷的事了,罗克这样认为。

以泪洗面多日后,罗克决定生一个台球世界冠军。

罗克结婚生子,在儿子两岁时开始培养他打台球。罗克将自己当世界冠军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儿子身上。 到儿子十二岁时,他已夺得市级比赛亚军。

罗克看到了曙光。

罗克加紧训练儿子,每天至少让他打一万杆以上。

每当儿子偷懒时,罗克就打是亲骂是爱棍棒相加。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罗克的儿子十七岁时,成为黑马闯入世界锦标赛决赛。

决赛将于明天晚上举行。罗克想起自己就是在决赛中痛失良机与世界冠军擦肩而过的,他害怕儿子重蹈他的覆辙。罗克越想越怕,他清楚,如果这次儿子拿不到冠军,他罗克的精神肯定崩溃。

罗克领着儿子在街头漫步,他懂得在大赛前要让运动员放松。

一个卖艺的街头气功师引起了罗克的注意。

那气功师使用意念移动一个小玻璃瓶。

“他能用意念移动玻璃瓶,准能移动台球!”罗克眼睛一亮。

罗克掏出五百元钱递给那气功师。

“您?”气功师吃惊。

“我有事请您帮忙,酬劳极高。”罗克对气功师说。

“什么事?”气功师问。

罗克和气功师耳语。

“没问题。”气功师答应。

“事成之后,我付您一万元!”罗克说。

气功师眉开眼笑。

气功师同罗克父子来到训练场,罗克击球,让气功师坐在一边使用意念将球落袋。

罗克故意将球击歪。

只见那球像导弹那样改变运行方向落袋。

罗克大喜。

“明天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有气功师助你!”罗克对儿子说。

“这是作弊吧?”儿子犹豫。

“只要拿冠军就行!”罗克说,“就咱们能请气功师?说不定十八年前我就是因为没请气功师才输的!”

儿子不敢违抗父亲的旨意。

次日晚上,台球世界锦标赛决赛开始。

气功师坐在距离台球桌最近的看台上发功改变球路。

小罗克只要先开杆,就没有对方摸杆的机会了。如果对方先开杆,只要一杆打空,就再没有摸杆的可能了。

作为教练的罗克在一边心花怒放。

小罗克登上了冠军领奖台。

罗克被记者包围。

“请问您此时有什么想法?”有记者问罗克。

“等于是我拿了冠军!”罗克大言不惭。

回到宾馆,罗克付给气功师一万元。

“拿到冠军得多少奖金?”气功师问罗克。

“二十五万。”罗克说。

“二十五万才给我一万?”气功师不满。

“你想要多少?”罗克没想到气功师来这一手。

“全要!”气功师胃口大。

“你放屁!”罗克火了。

“你们出名,我获利,等于咱们平分。”气功师说。

“岂有此理!”罗克怒不可遏。

“你不干?”气功师问罗克。

“不干!滚!”罗克将气功师推出门外,扔出去一万元。

一个小时后,锦标赛裁判组通知罗克取消小罗克的冠军资格。收回奖金。

“为什么?”罗克问。

“有气功师举报你们作弊,经我们当场验证,该气功师确实能改变台球的运行路线。”总裁判说,“国际台联还决定,对小罗克实行终身禁赛。”

罗克当即脑溢血。

罗克在医院醒来后,发现气功师拿着一束假花来看他。

“滚……滚……”罗克有气无力地骂。

“我只告诉您一句话就滚。那天决赛时,由于我坐的位置和台球桌之间的距离超出了我的发功范围,我的气功根本没起作用!再见,我滚了。”气功师将假花放在罗克的枕旁,走了。

罗克另一根脑血管破裂。

去地狱探亲

罗克和朋友疑宇合伙办了一家效益可观的公司,罗克和疑宇配合默契,只在一个问题上有分歧。

罗克认为生前行善,死后上天堂,生前做坏事,死后下地狱。疑宇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罗克一生不敢做任何坏事。一次,公司决定涂改一批过期产品的生产日期,以减少损失。罗克坚决行使了否决权。

疑宇就不。为了利润,他背着罗克干过以次充好的勾当。疑宇还有较强的嫉妒心,曾经给比自己强的人使坏。

罗克先去世。

死后果然有天堂和地狱之分。罗克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天堂,他尽情享受天堂的无限风光。

疑宇去世后,也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地狱。他在地狱里饱受煎熬,痛不欲生。

天堂和地狱每年有一次亲友见面的机会。

这是罗克和疑宇死后第一次见面。

神采奕奕面色红润的罗克不相信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皮包骨头的人就是疑宇。

“你是疑宇?”罗克伤心。

“我好后悔呀!”疑宇捶胸顿足。

“还有机……”罗克原想安慰疑宇,说还有机会,但罗克死后才知道生命不能轮回转世。

“没有机会了!我只能永远待在地狱受难了!”疑宇已经没有眼泪供他哭泣用了。

罗克不知道说什么好。

“设法告诉你的孩子吧。”罗克说。

“我托梦给他,不知他信不信。”疑宇一边咳血一边说。

“会信的。”罗克终于找到一句安慰的话。

“活着的人有几个信的?”疑宇叹气。

的确,地狱里的人比天堂里的人多。

“活着的时候什么事儿都能试,唯独这件事试不得呀!!”疑宇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

罗克掉眼泪。

分手的时间到了。

罗克和疑宇告别。

罗克回到天堂。疑宇返回地狱。

永远一成不变的现状。没有通过奋斗改变的可能。

残酷至极。

疑宇的孩子梦见了爸爸,他醒后没拿这个梦当回事。

固若金汤

罗克比较感兴趣的学问是养生学,比较感兴趣的商品是保健品。

罗克认为生命的健康离不开保健品,他每天都服用和使用保健品,感觉很好。

最近,罗克从一张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那文章说地球是一个磁场,生命离不开磁场,磁场对生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文章的作者向读者推荐磁疗系列保健品。

罗克立即驱车到商场选购磁疗保健品。

满面春风笑容可掬的导购小姐将罗克引导到磁疗保健品专柜前,罗克被琳琅满目的磁疗保健品弄得目不暇给。货架上有磁疗杯,有磁疗鞋,有磁疗衬衣,有磁疗内裤,有磁疗牙膏……

“我说最近怎么老是感到体乏,原来是缺磁!”罗克暗自思忖。

“您需要什么?”导购小姐问罗克。

“这些磁疗保健品我每样要一个。”罗克与磁疗保健品相见恨晚。

导购小姐闻声大喜,立即招呼同事给罗克包装商品并算账。

罗克使用信用卡结账。收款员在查看发卡银行白送给商场的信用卡黑名单上没有罗克的名字后,请罗克在一张单子上签名。

罗克在导购小姐的帮助下,将两大箱磁疗保健品装到汽车上。

回到家里,罗克一边阅读说明书一边向太太介绍每件磁疗保健品。

“我觉得这东西对身体健康不一定有多大用处,人家牛顿、雨果、纪晓岚没用过磁疗保健品,不是照样大展宏图?照样活得不短?”太太对各种保健品都持保留态度,她认为最好的保健品是不要和比自己强的人比。

“牛顿如果使用磁疗牙膏他能发明出电脑!人类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使用这么蠢的电脑!”罗克白了太太一眼。

太太一笑,不理罗克了。

“从今天起,我用磁疗杯喝水,用磁疗牙膏刷牙,盖磁疗被子,穿磁疗内裤……”罗克向太太宣布。

“随你的便。”太太说。

“你现在就给我往磁疗杯里沏一杯茶。”罗克吩咐太太。

贤妻良母型的罗太太遵嘱照办。

罗克喝着磁疗杯里的茶,顿觉心旷神怡,耳聪眼明。

“真管用呀!”罗克赞不绝口。

从此,罗克天天与磁疗保健品为伍,形影不离。

罗克吃饭时使用磁疗碗筷,睡觉睡在磁疗床上,洗澡用磁疗热水器,椅子上铺着磁疗坐垫,写字用磁疗钢笔,看书戴磁疗眼镜……

这天晚上,太太从电视上得知本市又开张了一家巨型超级市场。

“明天你陪我去逛这家超市,行吗?”太太的第一嗜好是逛商场,她指着电视屏幕上的新超市对罗克说。

罗克表示同意。

第二天上午,罗克驾车和太太去那家新开张的巨型超级市场观光购物。

那超级市场气势宏伟,远远望去像一座庞大的城堡。

罗克驱车进入地下停车场。

太太和罗克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抵达超级市场的第一层。第一层专营化妆品,是女士的世界。

罗克陪太太看化妆品。

另一位男士也陪妻子看化妆品,他们走到罗克夫妻身边。

突然,罗克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他吸向另一边。罗克想反抗,但这力量太大了。说时迟那时快,罗克和身边的那位男士的妻子面对面紧紧贴在一起。

“你?!”罗克的太太和那男士大惊继而大怒。

男士上去从罗克怀中拉妻子。

罗太太从那女子怀中拉罗克。

固若金汤铜墙铁壁。

“他们认识?”男士认定罗克是妻子的婚外恋。

“我没见过她!”罗太太仔细审查和丈夫死抱在一起的女子。

围观的顾客越来越多。

超级市场的保安人员以有伤风化要求罗克和女子立即分道扬镳。

“救救我!”罗克冲太太喊。

“救你?”罗太太觉得罗克是得了便宜卖乖。

“我是身不由己呀,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的两只手都在身后!”罗克对太太说。

罗太太这才发现丈夫确实是保持着绅士的姿势。

“别说有你在我身边,就是没你在我身边,就是咱俩分居了十年,我也不会看上她呀!”罗克对太太说。

那男子给了罗克一拳。

几名保安人员开始尝试向两个方向拉罗克和那女子。

努力以失败告终。

“你为什么不松手?你认识他?”男子质问妻子。

“我怎么会认识一只狼?”妻子委屈。

“昨天你还说我是小白脸,小白脸的反义词不就是大灰狼吗?”男子说。

“你放屁!”妻子急了。

“我建议叫救护车!”罗太太向保安人员建议。她了解罗克,罗克再开放再狼气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潇洒。

救护车拉走了连体的罗克和女子,罗太太和男子跟车同行。

医生头一次见这种病,经检查,确诊为罗克和那女子体内磁性大大超过正常标准,因此吸在了一起。那女子也是磁疗迷。

“需要手术分离?”罗太太为丈夫担心。

“不用手术,消磁就行了。”医生说。

消磁的过程极为痛苦,像在高压锅里被煮了一回。

罗太太和那男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亲人,他俩越谈越投机。

反骗赔侦探

最令耸立保险公司头疼的是客户骗赔。

某客户在耸立保险公司为自己的轿车投了全车失窃险,数日后,该客户偷偷将轿车卖了,然后诈称轿车失窃,报案并向耸立保险公司索赔。尽管保险公司怀疑该客户是骗赔,可又拿不出证据,只好忍痛向该客户支付巨额赔偿金。

据统计,耸立保险公司每年被骗赔的金额在一千万元以上。

“再这样下去,咱们该破产了!”在公司高层会议上,总经理哀叹。

“咱们必须拥有自己的反骗赔侦探。”一部门经理建议。

总经理对这个建议极为感兴趣。

公司人事经理主张登报公开招聘,许以高薪。

总经理批准。

罗克失业在家已经三年有余,他每天睁开眼睛后的头一件事就是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

在这三年中,罗克少说去了五百家公司求职,均惨遭拒绝。罗克已心灰意懒。他看到报纸上有一篇文章介绍一位著名企业家,其中有一句话特刺激罗克。那作者说该企业家一生未放跑过一次机会。

“好事都让他占了。”罗克妒忌那些成功的男人。

罗克饱尝了男人失业的苦,有让人抬不起头的感觉。

罗克从报纸上看到耸立保险公司招聘反骗赔侦探的启事。

“侦探?”罗克认为自己有天生的侦探素质。

罗克到耸立保险公司应聘。

来报名的应聘者很多。初试题难度不小:在一间杂乱无章的大房间里用一分钟找出一份证据,证据是纸制品。

罗克依靠祖宗遗传给他的出类拔萃的嗅觉一举夺魁。

复试是智力题,模拟破案。罗克又当了状元。

“你被本公司录取为反骗赔侦探,你的月薪是五千元。”耸立保险公司总经理亲自给罗克颁发录用证。

“我不想拿固定工资。”罗克提要求。

“你想怎么拿报酬?”总经理感兴趣。

“从我给公司挽回的损失中提成。”罗克说。

“比例?”总经理问。

“百分之十。”罗克说。

“同意。”总经理拍板。

罗克到耸立保险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一位客户来公司索赔,该客户家中失火,烧掉了全部家产。按投保条款,耸立保险公司应向该客户支付六十万元保险金。

公司赔偿部经理认为该客户是骗赔,理由是该客户前天才投保家庭财产险,昨天家里就失火。

总经理委派罗克出马暗中探查是否骗赔。

罗克经过一个星期的不懈努力,终于拿到了骗赔的全部证据,公司律师将该客户送上了法庭。

罗克得到了六万元报酬。

罗克在耸立保险公司名声大振,总经理为罗克配备了专车和手机。

骗赔者连续栽在罗克手里,渐渐地,心怀叵测的投保者不敢光顾耸立保险公司了。

骗赔的少了,罗克的收入也少了。

罗克为了维持家中已经膨胀的日常开销,决定打非骗赔客户的主意。

一位客户为自己的汽车投保后汽车被盗,该客户到耸立保险公司要求赔偿二十五万元。罗克伪造证据诬陷该客户是骗赔,该客户有口难辩。罗克提成两万五千元。

随着罗克的深入“打真”(打假的反义词),耸立保险公司的经济效益蒸蒸日上。只进不出。

罗克终于在过三十五岁生日时跨入百万富翁行列。

总经理送给罗克的生日礼物是副总经理聘书。

太太庆幸自己的好眼力,在人到中年时过上了高枕无忧的日子。

一年后,耸立保险公司因没有新的客户而倒闭。

超级警犬

罗克百无聊赖逛大街。电影院前的新片广告吸引了他。

片名是《滑板小子》,号称大片,票价贼贵。

罗克购票入场,座无虚席。

“能把素不相识的上千人弄到一间屋子里同呼吸共命运,导演也够有本事的。”罗克想。

电影声色俱厉地开始。观众跟着剧情喜怒哀乐。滑板小子的滑板技术空前绝后,再加上爱情再加上坏蛋再加上汽车爆炸再加上警察再加上直升机这影片没法不叫座。

罗克看得如醉如痴,他对滑板小子钦佩得一塌糊涂。

罗克一边看电影,腿一边在想象中滑板。他踩了邻座小姐的玉脚。

“对不起。”罗克向小姐道歉。

“是我的滑板先碰了您。”小姐说。

所有观众都在边看边滑。

电影散场后,观众蜂拥到体育用品店抢购滑板。体育用品店老板在一个小时内连续七次提价仍未能保住商店的所有玻璃设备。

罗克在不得已亮出獠牙后才买到滑板。

体育用品店老板大受启发,他向电影院经理打听下一部电影的内容,他希望是羽毛球小子,他的店库存了大批羽毛球。电影院经理告诉他,下一部电影是描述蒙面暴徒抢商店的巨片。

罗克在回家的路上练滑板。一辆轿车疾驶而来,恰逢罗克摔跤。轿车急刹车。司机探头想骂罗克,一看是狼,把脏话咽进肚子里了。

罗克一路摔回家,竟然能滑几步了。鼻青脸肿的罗克回到家后胡乱吃了几口方便面,便又在屋里练将起来。

太太正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剧《戏说武则天》,罗克驾着滑板闯进太太的房间将电视机里的武则天撞翻在地。太太大怒,活学活用拿出武媚娘的气势痛斥罗克:“你想谋逆?”

“猫腻?”罗克糊涂。

太太顺手给了罗克一个嘴巴。打先生的女人大都是狼。

罗克自知理亏,忙将电视机恢复原样,把武则天再请回来教罗太太怎么做女人。

一个月后,罗克的滑板技术已逼近炉火纯青档次。

每当罗克在户外滑板,都吸引不少行人驻足。

一天,罗克从报纸上获悉本市将举办滑板大赛。罗克立即报名。

罗克发誓要拿冠军。他制订训练计划,勾画营养食谱,将能激励自己奋进的名人名言贴在床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罗克一路过关斩将长驱直入进入了决赛。他的对手是一个剃光头的小子。

决赛惊心动魄。罗克的太太没想到夫君能打入决赛,她许愿如果罗克拿了冠军她就让罗克立刻继承家中的皇位。这奖品对罗克的诱惑太大了。太太亲临赛场观战。

光头小子技高一筹。罗克屈居亚军。

罗克终于没有在家里登基,只得继续对太太称臣。

太太安慰罗克,说如果罗克在明年的滑板大赛上拿了冠军她仍然让位。

罗克心头重新燃起希望。他发毒誓来年要坐滑板大赛第一把交椅,并由此在家里称帝。

罗克更加刻苦地练习。

一天,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火箭发射的镜头。强大的气体将沉重的火箭轻而易举推上天空。罗克大受启发。

“如果在滑板下边安装喷气装置,准滑得高!”罗克异想天开。

罗克尝试给滑板安装喷射器。经过一百零八次试验,喷射滑板诞生。

罗克将喷射滑板藏起来,他要垄断这项技术。

时间过得飞快,在罗克家又缴了十二次房水电费后,第二届滑板大赛开幕。

罗克在预赛中没有使用喷射滑板而是使用普通滑板,他顺利进入决赛。对手还是光头小子。光头小子殊死卫冕。

罗克驾驭喷射滑板上场。他腾飞的高度比光头小子高一倍。观众狂呼。所有裁判都给罗克满分,包括和罗克的爷爷有杀父之仇的兔籍裁判。

罗克登上冠军领奖台。他频频向全场观众飞吻。小姐们兴奋得死去活来,她们有节奏地喊:“我们爱你,老狼!”

罗克的太太骄傲得不行。她认为丈夫不被其他女人觊觎对于妻子来说是一种耻辱。

颁奖仪式结束后,亚军向裁判提出质疑。他要求检查罗克的滑板。罗克坚决拒绝并抗议。

光头小子要求罗克使用他的滑板再表演一次。

观众们本来就觉得意犹未尽,仿佛票款还没全赚回来。这下好了,有好戏看了。他们给罗克打气,鼓励罗克使用光头小子的滑板给光头小子当头一棒。

罗克硬着头皮接过光头小子的滑板。他突然捂着肚子蹲下了。

裁判问罗克怎么了,罗克说肚子疼。

裁判问观众怎么办。

“检查罗克的滑板!”观众异口同声。

裁判在众目睽睽下从罗克的滑板里搜出了喷气装置。

观众哗然。刚才接收罗克飞吻的女观众觉得罗克欺骗了她们的纯洁感情,她们要求索赔。

罗克的冠军资格被取消。罗克还被终身禁赛并当场逐出体育场。

罗克的太太万分庆幸自己刚才没暴露身份。

罗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赛场的,反正他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罗克抱着滑板在街上徘徊,他不敢回家,担心太太以谋逆罪处决他。

砰!砰!清脆的枪声。

罗克回头看。两名警察在追捕一名罪犯。

罪犯抢了一辆汽车,驾车逃逸。

警察抢车没成功,只好徒步追。距离在明显拉大。

罗克跳上滑板,追罪犯。惊心动魄的场面出现了。

罗克飞越过无数辆汽车,追上了罪犯的汽车。罗克生擒歹徒。

警察局奖给罗克勋章。罗克终于敢回家了。

晚上,罗克看电视新闻,恰逢记者采访警察局长。

记者:“请问今天抓住罪犯的超人是谁?”

局长:“那是本局新培训的超级警犬。”

罗克气得推翻了餐桌。

动物学校

一中教导主任罗克的主要精力不是放在教学上而是放在创收上,他每天抡圆了脑细胞苦思冥想怎么从学生家长的钱包里敛钱。校服、难看的报刊、学习辅导书、学习用具、春游、强迫学生买养老保险、给女生做B超……各种从学生身上挣钱的招儿罗克都用过了。这几天,罗克主任正为想不出新的敛财方法而苦恼。

“罗主任,有人找您。”传达室的老头给罗克打电话。

“什么人?”罗克问。

“他说他是食品公司的推销人员。”

“让他上来。”罗克最喜欢接待商家的销售人员。

一位精明的年轻人出现在罗克的办公室,他先递上名片。罗克看名片:曼达斯国际食品有限公司。

“请坐。”罗克尚未动过食品的脑子。

“国际卫生组织提倡给中小学生在学校加餐,补充营养。本公司生产的一种饼干特别适合给学生当加餐食品。”推销员从书包里拿出一盒饼干给罗克。

罗克接过饼干,看包装上的文字。

“价格?”罗克问。

“我们给您是每包一元,您可以每包两元的价格卖给学生。另外,每售出一百包,我们另给您个人二十元回扣。如果您现在和本公司签合同,我现在就预付您五千元回扣。”推销员拿出一个红包放在罗克面前。

“我们学校共有一千零二十九名学生,每天一人一包饼干,就是一千零二十九包,一个月按二十二天算,就是两万两千六百三十八包。”罗克说。

“如果您能向学生预收一年的款,我还可以再另给您三千元预收奖金。现在什么都预收,比如电费什么的。

为了学生的健康,向学生预收点儿饼干费不算什么。”推销员说。

“咱们签合同。”罗克说。

推销员走后,罗克向校长汇报。校长一听每包饼干学校可以净挣一元,眉开眼笑。

次日,各班主任向学生宣布交加餐饼干费,不交者留级。

再次日,曼达斯公司的饼干到了学生手中,上午第二节课课间休息时,学生们狂吃饼干。

曼达斯国际食品有限公司在国外是一家专门生产宠物食品的公司,近来受经济萧条的影响,生意每况愈下,积压了不计其数的宠物食品,有狗粮、猫粮、鸟食品和鱼食品等等。走投无路的总经理想出了将宠物食品改换包装后到其他国家销售的损招儿。

罗克一边数钞票一边通过闭路电视监督学生吃饼干。

半年后的一天上午,七(2)班班主任将一名学生带到罗克的办公室。

“怎么了?”罗克问那班主任。

“罗主任,我管不了这样的学生!”班主任红着眼睛说。

“他干什么了?”罗克严厉地问。

“他上课学狗叫!”班主任说。

“你为什么学狗叫?”罗克质问那学生。

“汪!汪汪!”学生吠叫。

“放肆!”罗克大怒。

“汪!汪汪汪!!”学生做出很委屈的样子。

罗克正要发火,又一位教师领着一个学生来了。

“罗主任,他上课学鹦鹉叫!”

又有一位班主任带着一个学生来了。

“罗主任,她上课学猫叫!”

“反了你们了!”罗克勃然大怒。

“罗主任,不好了,各教室都乱了套了,学生都在学动物叫,包括班干部!太不像话了,您快看看吧!”

一位老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向罗克汇报。

罗克赶紧打开闭路电视监视器横扫各教室,屏幕上的景象将罗克吓傻了。学生们互相乱咬乱叫,活像动物园。

“报警!快打电话报警!这是骚乱!”罗克喊。

已经晚了,数百名学生狼犬般冲进罗克的办公室,攻击罗克。

“我是狗的祖宗!”罗克急忙招架。

顷刻间,罗克被咬得遍体鳞伤,钱包里的钞票撒了一地。

飞鹿方便面

消费者权益保护协会秘书长罗克的外甥叫飞鹿。由于飞鹿幼年丧失父母,他由罗克抚养。罗克对飞鹿视如己出。

转眼飞鹿已成年。一日,飞鹿告诉舅舅罗克他要出外谋生。

罗克鼓励飞鹿自立。他对飞鹿说,经济法则证明,越稀有的东西越值钱。世界上什么最稀有?真诚最稀有。

飞鹿漫不经心地点头。他觉得能赚大钱的人最稀有。

飞鹿告别了舅舅罗克,闯荡商海。

飞鹿不想依附于他人,他自己创办了飞鹿公司,生产飞鹿牌方便面。飞鹿认为现代人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吃方便面的人将与日俱增。

飞鹿确实动了一些脑子,他在方便面包装袋里放了一块口香糖,吃完方便面的人嚼一块口香糖感到颇惬意。

飞鹿牌方便面销量陡升。

飞鹿开始鬼迷心窍。为了牟取暴利,他开始使用长了虫子发了霉的廉价面粉制作飞鹿牌方便面,反正消费者也吃不出来。

劣质原料必须由劣质员工经营。飞鹿陆续将优秀员工辞退,因为优秀员工抵制使用劣质原料制作方便面。

飞鹿公司销售部经理是一位精神不正常的小姐。当一位消费者怀疑自己由于吃了飞鹿牌方便面发生腹泻,给飞鹿公司销售部打电话时,销售部经理小姐竟然对人家说,她没吃飞鹿牌方便面也照样蹿了三天稀。那消费者从没听过小姐说如此粗鲁的话,吓得再不敢买飞鹿牌方便面。

飞鹿的财富迅速增加,他坐上了豪华汽车,住进了别墅。

飞鹿恨不得用粪便制作方便面,无本万利。

终于,飞鹿牌方便面导致三千人同时食物中毒。其中五人经抢救无效身亡。

身为消协秘书长的罗克接手此案后大义灭亲,请求法院严加法办飞鹿。

法院判飞鹿死刑。

临刑前,罗克备酒宴带到牢房给外甥飞鹿送行。

飞鹿想起了舅舅从前送给他的关于世上什么最稀有的话,悔恨交加。

罗克泪如雨下。

枪声给飞鹿的一生画了句号。

狗屁传记

世界首富罗克靠经营媒体起家,在短短的二十年时间里积累了令世人瞩目的财富。罗克有三个儿子,他决定将三个儿子都培养成接班人,使自己创办的企业千秋万代永不破产。

罗克少年时代看过一个亿万富翁的传记,传记上说亿万富翁在自己的孩子小时候对他们很严格,每人每月只有少得可怜的零花钱,孩子上大学还要自己打工挣学费。后来,这位亿万富翁的孩子个个成龙成凤。这个故事给罗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罗克成为世界首富后,开始效仿那位亿万富翁的教子方法,他对自己的三个儿子更加严厉,甚至根本不给他们零花钱。三个儿子上学时,零花钱比班上任何一个同学的都少。

大儿子二儿子对此心领神会,他们知道这是父亲在考验和培养他们当下任世界首富,他们于是表演给父亲看,因为他们知道父亲希望看到他们什么样的表现。再说,清楚自己家财万贯时餐餐吃咸菜的感觉和家贫如洗时餐餐吃咸菜的感觉绝对不一样。

唯有小儿子不配合罗克的教育方法,他认为父亲的教育方法对孩子是一种虐待和虚伪。他觉得有钱的父亲就应该给自己的孩子提供舒适的生活。他还认为遗传因素决定人的一生,后天教育对人的影响微乎其微。

在餐桌上,小儿子经常和罗克冲突。罗克认定小儿子最没出息。

儿子长大后,罗克让他们在他的公司里从最底层干起。

“我反对!”小儿子说。

“为什么?你想上来就当总经理?”罗克问小儿子。

“我认为完全可以。”小儿子说。

“我觉得应该从最底层开始。”大儿子和二儿子异口同声。

“假招子。你们从最底层开始,和别人从最底层开始能一样吗?谁不知道你们是董事长的太子?谁敢不看你们的眼色行事?”小儿子说。

“胡说八道!”罗克怒喝。

“你不能再惹爹地生气了,他的血压这个星期不稳。”大儿子谴责弟弟。

“上来就当总经理,谁服你?”二儿子对弟弟说。

“咱们就出生在一个让同龄人不服气的家庭!”小儿子说。

次日,罗克的三个儿子到公司上班,从清洁工做起。

大儿子和二儿子清楚这是接班的考试,他们兢兢业业表演给父亲看,罗克心满意足,认定他们是栋梁之材。

小儿子对打扫卫生不屑一顾,终日吊儿郎当。罗克叹气。

时钟上的指针像剪刀,飞快地剪掉一天又一天。

罗克六十岁时,让位给大儿子。二儿子出任副总裁。

小儿子到社会上自谋职业。

大儿子和二儿子忍辱负重了多年,一朝大权在握,便要将这么多年失去的东西找回来。

对于他们在公司里的专断独行为所欲为,罗克一无所知,他的教育方法最成功之处就是培养了孩子身上超群绝伦的弄虚作假技巧。

只一年,两个儿子就联袂将罗克的企业拉到了破产的边缘。

罗克这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成为世界首穷的就是世界首富,一不留神就跌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太太建议罗克起用小儿子力挽狂澜。

“他?我怎么能让一个纨绔子弟当总裁?”罗克反对。

“母亲最了解自己的孩子,我觉得他行!”太太早就对丈夫的教子方法不满,她认为自己的三个儿子中,小儿子最实在。

万般无奈的罗克只好起用小儿子试试。

没想到小儿子上任只三个月就让企业起死回生。

罗克大惊。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太太得意。

“就算他成功了,可将来人家怎么写他的传记?写他爸爸让他从公司最底层干起他不好好干?写他无法忍受上大学时每个月只有三元零花钱潜行回家偷妈妈抽屉里的钱?”罗克发愁。

“那些传记都是放狗屁!有钱人什么都想占,连艰苦朴素都不放过!”太太一针见血。

罗克哑然。

方地球

最佳男主角罗克轻易不接本子。他的事业哲学是演一部红一部。罗克从影十年,至今保持不败记录。他主演的每一部电影都在专家和非专家群体同步叫座,票房直冲云霄。

“如果你从此息影,你就是永远的最佳男主角了。”

太太劝罗克急流勇退。

罗克舍不得。

“那是懦夫。”罗克说。

“舍不得才是懦夫。”太太深刻。

罗克不急流勇退,但他选择剧本更慎重了。

罗克的住所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城堡,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大宅。宅内有游泳池、网球场和高尔夫球场。

罗克和家人过着无忧无虑的豪华生活,这一切都是罗克的演技带来的。

这天,罗克在健身房一边听音乐一边健身。

“地壳找你。”太太走进健身房,递给罗克电话。

地壳是大牌导演,同罗克合作过威震影坛的《不是爸爸是哥哥》。

罗克接过电话同地壳通话。

“我这儿有个好本子!你最近有片子吗?”地壳说。

“没有。”罗克说。

“我现在就派人给你送去。”地导说。

一个小时后,地壳差人将剧本送到罗克手中。剧本的名称是《方地球》。

依惯例,太太给罗克读剧本。罗克识字不多。

“好本子!”罗克边听边称赞。

剧本读完了,罗克立即给地壳打电话。

“我决定接这个片子。”罗克通知地壳。

“太好了!咱们再拿一次奥斯卡奖!”地壳兴奋。

“片酬?”罗克敲定细节。

“你开价。”

“八千万美元。”罗克狮子大张口。

“八千万是污辱你,八千一百万!”

“谢谢。祝咱们合作愉快!”

第二天,罗克同地壳签订合同。

《方地球》是一部投资达四亿美元的影片,是被舆论界普遍看好的大制作。

罗克全身心投入拍摄,数次死里逃生后依然坚决不用替身。

经过一年的努力,《方地球》终于封镜。

有关《方地球》的拍摄花絮几乎覆盖了圆地球上所有报刊的影视版面,观众对《方地球》翘首以待。

为打击盗版,制片人决定在全球各国同时上映《方地球》。

《方地球》首映那天盛况空前。

但从第二天起票房却急转直下,看过的观众大呼上当。

罗克和地壳没有回天之力,最终《方地球》惨败影坛。

《方地球》确实是一部优秀影片,可观众就是不买账。

“这电影如果是一年前投放市场,少说能赚十个亿!”太太一针见血,“现在观众口味变化太快。”

《方地球》摘掉了罗克头上的最佳男主角桂冠。